《站住别跑》说书人说

58、第五十八章

　　“碎琼！”李谪仙笑着喊道，“你何时来此？”

　　碎琼也很是高兴，快走几步，抢在小厮前头，和李谪仙互拍臂膀，以示重逢之喜。

　　能看出汪临风也是一派喜悦。

　　碎琼喜道：“有许多话要同你们讲。”

　　“这里坐下说。”李谪仙指着廊下的石凳。

　　“少爷。”小厮恭敬道，“老爷还在等着。”

　　李谪仙不耐烦：“你且去。我们三人多日未见，说几句话，再去。”

　　碎琼长话短说，将一路经过告之二人。

　　李谪仙听完道：“这么说，蜀州危机算解除了？”

　　“算是。”碎琼点头完，又叹气，“毒在灵山怕是要久等。”

　　李谪仙又几句说了那日之事，再交待如今情况。

　　碎琼道：“还好是我来。”

　　又道：“只是，等这事解决，我想先去灵山，恐毒在哪里待得太久。”
　　李为渠又着人来请过一遍，三人才一路说着往顿悟斋去。

　　顿悟斋疏朗开阔，四合院敞亮，三间正屋不设隔挡。

　　入屋当中是张书案，书案旁就地放着画缸，缸内塞满了卷轴。

　　小厮低声有礼道：“老爷，少爷同两位公子来了。”

　　李为渠这才停下手中毛笔。

　　李为渠人至中年，还难得有少年人澄澈的目光。只是额角唇沟不可避免的显现出中年人的颓败姿态。

　　面容和煦，温言：“来了？走吃面。”

　　四人步入饭厅，李为渠拐进厨房。

　　李谪仙悄声道：“面是手擀的，李三泼人如其名，泼胆，做得一手油泼面，更重要是本人就是个泼妇。”

　　“说什么呢？”李三泼端着三尺长的托盘，李为渠替她撩帘。

　　脸大的大老碗，腰带宽的面，最紧要是这油泼辣子，红亮透香。

　　辣子香辣而不燥，面条结实而筋道。

　　李谪仙吃着碗里的还没忘记问他爹：“爹，你吃了吗？”

　　“没。你们先吃。”李为渠瞧李三泼一眼，“我待会儿吃。”

　　李谪仙催促道：“爹，你赶紧吃。”

　　“看，儿子多关心你。”李三泼说着竟有些醋意。

　　李谪仙自己知道，他不是关心，他无事不会献殷勤。

　　“说吧，什么事求我？”

　　真知子莫若父。

　　李谪仙嘿嘿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寿宴的事，我去。不过，我这两位朋友也想一同前去。”

　　“可以。”

　　去就一切都好商量。

　　“不仅去，我们还要献技。”

　　“献技？”

　　李为渠难道不清楚这个儿子练武，武不行，习文，文不通。

　　献技？打什么鬼主意，非要去丢人现眼。

　　“不行。”李为渠拒绝，“你老老实实去参加寿宴就行。”

　　又补充一句：“没得商量。”
　　李谪仙默不作声。

　　出了顿悟斋，三人园内散步。

　　走着走着，碎琼说：“这下可有些不好办。”

　　“也不尽然。”李谪仙坏笑两声。

　　碎琼也会有八卦之时：“那位女子是你何人？”

　　李谪仙偏生不好好走路，走两步，跳上石凳，又单手抱着柱头：“你瞧着她与我爹可登对？”

　　碎琼道：“有些夫妻相。”

　　“是吧！”李谪仙跳下石凳，“怪我爹，说什么同姓不婚，天下姓李的多了去，这有什么？哎，不说这个。现在首要目标是夺回三清铃与寒烟绕。”

　　路王府外的大街，李谪仙佯装买东西，手上把玩着钗环。

　　“汪临风，这个给你可好？”李谪仙手里拎起来的是缀着红珠的步摇。
　　汪临风一脸不情愿。

　　“怎么？嫌便宜了？”李谪仙摸摸红珠，“也是，回头给你打一支玛瑙的，才与你相衬。”

　　汪临风视若无睹，留李谪仙一人自唱自说。

　　只那卖钗环的小贩眼睛都瞪大，见过姑娘家替对方买的，见过男子给喜爱的姑娘买的，从没见过一男子扬言要送给另一男子，那人还面色淡淡，不曾出声反对。

　　活久见，活久见。

　　李谪仙冲小贩一笑：“这个我要了。”

　　“汪公子，谪仙。”

　　大街上人多眼杂，碎琼唤了二人后，只是摇头。

　　李谪仙招呼道：“走吧，回去再讲。”

　　步行回李府，李谪仙特意绕远路，让碎琼与汪临风领略长安城的繁华。
　　走过七十丈宽的朱雀大街，再到西市的食铺，一家店招吸引李谪仙的注意——师傅夹馍。

　　三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纷纷想起碧峰峡，碎琼却想起那个被杀的食担老板。

　　碎琼突然问道：“你们还记得，我讲过在陈仓，遇见的食担老板吗？”
　　二人点头，碎琼又道：“他说过一句话，说各地总有些小吃不能错过。接着，他列举到碧峰峡的挞挞面，长安城的肉夹馍，和陈仓的豆花泡馍。”

　　李谪仙点头道：“长安的肉夹馍，陈仓的豆花泡馍确实好吃。”

　　“李谪仙，你的重点放错。碎琼是觉得这三者之间有一定联系。这家叫师傅夹馍，与碧峰峡的那家相同。碎琼之前也曾提过，那面摊变成了饭庄，说来还没问，碧峰峡矿场的事是何人所为？”汪临风一番话，转了几个角。

　　碎琼捡最后的一角答道：“杜王爷。”

　　私自开矿本属违背条例，杜王爷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

　　碎琼看着店招道：“面摊的事，秦公子说不必询问，但我们猜想应该也是杜王爷安排。所以…这家会不会是杜王爷在长安城的眼线？”

　　各家王爷少不得在其他州安插眼线，收集情报。不过，哪儿有眼线这么容易被人看出，真这么容易被人看出，还是眼线吗？

　　李谪仙也是虎，大喇喇问店主：“师傅挞挞面怎么不开了？”

　　“面摊不开，但面还是会卖的。”店主如此回道，让李谪仙一怔。

　　店主一把生意经，热情招呼道：“好吃的肉夹馍，公子要几个？”

　　“哦，来三个。”李谪仙痛快下单。

　　汪临风继续面无表情，碎琼干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

　　从店主手里接过肉夹馍，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街面人来人往，近半数人手中都拿着肉夹馍。

　　要说这肉夹馍为什么好吃？得细看，这肉是腊汁肉，馍是白吉馍。肉软糜，馍松脆。

　　从西市慢慢行至李府正门，隔着数丈也能听见李三泼高声道：“不欢迎。”

　　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李三泼不欢迎的对象正是匠心。

　　匠心见李谪仙三人走来：“军长约李公子、汪公子一叙。”

　　“没什么好同你们叙。”李三泼抱臂拒绝。

　　“好啊。”李谪仙一口答应，“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未正，长安茶府。”

　　长安茶府，敢如此命名，自然是冠绝长安，等级在全城所有茶馆、茶肆、茶摊之上。

　　李三泼听他约在长安茶府，放下两分担心。这茶府李家占股一半，要做些安排很是容易。

　　李谪仙之所以约在这里，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茶府另一半股份在路王爷手里，这是约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

　　长安茶府靓装迎门，往日已是朝歌暮弦，今日李谪仙又命人敲打响盏，一时之间更是喧闹不止。

　　碎琼一手堵着耳朵：“谪仙，太吵了。”

　　李谪仙扺掌大笑：“我是学秦公子说书。”

　　“这里是长安，茶府又是李家产业，你还担心什么？”汪临风不解，这样小心，可不像李谪仙的性格，“除非你还计划干些别的事情。不会是想要…？”

　　李谪仙摇头摇得比不倒翁还快：“军长若来，要么就是有十成把握，我们近不了他身。要么就是三清铃根本不在他身上。我约在这里，他势必起疑，这样一闹，也只为让他疑心。”

　　“谪仙什么都不做？”

　　只是让他起疑？

　　李谪仙双手一摊：“什么都不做。”

　　“还有一事。”碎琼又道，“先前进路王府查探，为何叫我故意让军长发现？”

　　李谪仙用门牙叼着一颗蜜饯：“也是为让他疑心。”

　　碎琼目光落在蜜饯上，久久都未收回。

　　汪临风只当他盯着李谪仙出神，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用茶碗挡住自己的眼睛。

　　眼不见为净。

　　“总之，我只是故布疑阵。”李谪仙也饮口茶，“有没有用，暂时不知。”

　　李谪仙的茶碗刚敲响桌面，军长迎面走来。

　　他手里拿着的是寒烟绕，三人都瞧见了。

　　李谪仙起身让座，军长扬扬寒烟绕：“佩剑还你。”

　　汪临风摊开双手，小心接过，从剑柄抚到剑身。

　　失了寒烟绕，汪临风没有过多情绪表露。这一刻的开心落在李谪仙眼里，才让他知道，寒烟绕对汪临风有多重要。

　　军长又道：“这是我的诚意，待路老夫人寿宴之后，请公子们同去白云观，取回最后一枚三清铃。”

　　一刻不作多留，话音刚落，军长转身跨出茶府。

　　“就这样？”李谪仙想咆哮，“这样值得专门约个时间？他差人送来不就得了！”

　　碎琼拍拍他的肩膀：“大概是怕你有什么企图吧。”

　　“冤枉，真是冤枉。”李谪仙叫冤不止，猛然想到，“三清铃怎么办？”

　　“你应该有想法吧？是故意套我话，想让我说出那个字吗？”汪临风看着李谪仙憋笑的脸，“你想让我做什么？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问自取了，说吧？”

　　李谪仙嚯嚯两声：“不问自取视为偷。”

　　碎琼赶紧解围：“汪公子，有我在，你不必动手。”

　　“对嘛。”李谪仙也跟道，“只是，汪公子，有个人想你帮忙查一查。”

　　有说有笑回到青莲居，李为渠负手在画舫前等候。

　　李谪仙最近和他见面的有些频繁，恭敬道：“爹。”

　　李为渠松开双手，让它们自然地垂在身侧：“二位公子，烦请园内等候。”

　　又厉声朝李谪仙道：“跟我进来。”

　　李为渠登上画舫二层，推门便见画屏前有一架罗汉床，罗汉床上乱糟糟堆着被子、枕头。

　　听李三泼讲，二人睡一屋，他耳听为虚，现下眼见为实。

　　说不上欢喜还是忧愁，想问，问不出口，不问，憋着难受。

　　李谪仙自己都闹不明白，更不知该怎么跟他爹讲清楚。

　　又喊声：“爹。”

　　李为渠回转身，警告道：“你少打歪主意。更不要去接触一些危险人物。寒烟绕找回来了，你还打算干什么？”

　　李谪仙不说话，他没将三清铃的事告诉李为渠，现在更是不好说。

　　“参加完寿宴，再不准跑出去，留在长安打理生意。”

　　李谪仙下巴一偏：“我不。”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李为渠毫不留情，“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在寿宴上搞花样，对谁都没好处！”

　　李谪仙依然吊儿郎当，不当回事。

　　李为渠气得噔噔噔下了楼梯，走上栈道，飞快超顿悟斋去。只要走得快，烦人的事情就撵不上。

　　“不该气你爹。”李谪仙惊讶汪临风会讲这话，又听他唠叨着，“他也是为你好。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你要知道，只有至亲才是天底下唯一真心对你，不会害你的人，明白吗？”

　　李谪仙收起嬉笑之色：“真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知真心会不会伤人？”

　　又说：“父母之恩。”

　　眸子亮亮看着碎琼：“朋友之谊。”

　　觑汪临风一眼，声音小了半分：“爱人之情。”

　　提高音量，真诚地说：“我记，我还，却不为恩情所累，坚持做自己该做的。”

　　许是怕场面过于正经，赶紧嬉笑几句，把那严肃的话藏在玩笑里。

　　夜深，李谪仙推开卧房的窗往下望，汪临风踩着夜露由院门处走来。

　　他听见上方响动，抬头相望，对上李谪仙明亮的双眸。

　　汪临风步上楼梯，李谪仙已在楼梯尽头等候。

　　各自都觉得，有人等着，也是不错。

　　顿悟斋内。

　　李为渠的字从正楷到狂草，又从狂草回到正楷。

　　夜风一吹，一室的墨宝飞舞。

　　呼，短促的声响后，李为渠陷入黑暗之中。

　　只听他一句：“灭我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