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别跑》说书人说

57、第五十七章

　　但听嗖嗖嗖三声，车身命中三箭。

　　凭这破空之声，李谪仙脸色大变，不像是获救兵后的劫后余生，更像是落入虎口的后背发凉。

　　关在车内两人目不能视，只能凭声音判断局势。

　　马车前方，酒泉驾着李府马车出现。

　　马车后方，李三泼率领一队轻骑绕道前来。

　　李三泼年不过四十，还是一身少女打扮，只是背箭带弓，一派飒爽英姿。

　　搭箭在手，口头警告道：“来者何人？放下我家少爷。”

　　匠心此时只有一人，明显落于下风，跃下马车，面对李三泼也毫无畏惧：“鄙人匠心，你家少爷在车里，车我也一并归还李家。”

　　说完，在李三泼箭指之下，转过身毫不在意将背部暴露，潇洒离开。

　　真不怕被一箭射中心窝，好有胆色的匠心。

　　匠心走远，李三泼只管吼道：“滚出来。”

　　李谪仙一脸讪笑：“姑姑好。”

　　李三泼在李府是特殊的存在。

　　说她是仆人吧，骂少爷，吼老爷之事，她做得比谁都多。说她是主子吧，她又没半点名分。

　　虽和李为渠没有亲戚关系，因也姓李，全府上下都唤她姑姑。

　　“知道问好，不知道少惹事？”李三泼俊眼一瞪，“回去再说。”

　　长安城中油粮价，且问城北李商家。

　　这是长安城中老少皆知的一句话，说的便是城北李谪仙家。

　　马车从永宁门进入，在三丈宽的马路上向北前行，转眼拐进僻静小街，在三间大门处停住。

　　二人下车，走角门入内。

　　沿着抄手游廊，一院一院走进，一刻钟后，才至李谪仙的青莲居院门前。

　　汪临风一瞧，不禁笑出声来。

　　青莲居的院门不过是个装饰，门旁并无高墙，连围栏也没有。

　　空空荡荡一脚能跨入，何苦要扇门，再看一眼，明白过来。

　　这院内向下挖空，就地起池塘，遍植各类莲荷，保证除去寒冷的冬季，其他三季均能赏莲、吃藕、泛舟。

　　这才不负青莲居的美名。

　　更难得是这国之北境，也有江南旖旎风光。

　　芒种前后，莲花含苞待放。

　　再推开那扇院门，一条栈道飞架水面，直通正房。

　　这正房建在池水中央，是一座船形建筑。

　　栈道尽头，有平台，走上平台，如踩踏板登船。

　　院门处，有小厮快步前来传话：“少爷，老爷请您往顿悟斋叙话。”

　　“知道了。”李谪仙嘴上答了，脚步却很诚实地只往画舫内走。

　　平台往内，是一卷棚歇山顶的敞轩，敞轩左右各有石凳栏杆，可在此坐赏荷塘。

　　嗖一声，李谪仙的衣摆被飞箭射穿，那箭头穿过衣摆，箭尾还露在外面。

　　“真是谢谢姑姑送的礼物。”李谪仙回身一揖，作出老实憨厚的样子。

　　李三泼隔着池塘道：“快去。”

　　“好咧~”李谪仙一路小跑，又转头道，“酒泉，安顿好汪公子。”

　　“少爷，让汪公子住哪里？”

　　“与我同屋。”李谪仙摇头晃脑从李三泼身侧跑过。

　　李三泼听了这话，抬脚往画舫去。

　　汪临风站得笔直，一眼也不乱瞧。

　　李三泼站定，他才开口道：“缉赃司汪临风，问姑姑好。谢姑姑救助之恩。不敢叨扰过久，找回失窃之物，便会离开。与李公子之前有些误会，现已解除。姑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三泼怔住，酒泉在她耳旁小声道：“这位汪公子，说话必说三行才能停下，停下也以问句结尾，姑姑不必惊讶。”

　　李三泼狐疑地点点头，咳嗽一声：“汪公子，你与少爷是…”

　　李三泼找不出恰当的词语代替，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坚持问下去：“你与少爷是可以同房的关系？”

　　汪临风坦然点头。

　　李三泼感觉自己的呼吸暂停几个回合，转过身面对荷塘，深吸两口气，才再道：“甚好，甚好。”

　　接着脚步诡异，时而迟缓，时而快进，不理酒泉在身后唤她，就这么离开青莲居。

　　酒泉尴尬看着汪临风：“汪公子，你也别介意，我家老爷深居简出，少问家事，府内上下都由姑姑打理。”

　　推开金线如意式门扇，从前舱敞轩步入中舱，六扇冰纹落地窗后有小楼梯通往后舱二层。

　　二层是李谪仙的卧房。

　　李谪仙端着八方烛台，窗上清晰地映出屋内的他和汪临风。

　　吹灭蜡烛，汪临风在画屏之后正要躺下，手在暗地里叫人捉住。

　　眼前三寸，李谪仙的眼睛睁得老大。

　　“我们走。”李谪仙又去拖他的手。

　　今日李谪仙从顿悟斋回来，什么也没讲，笑嘻嘻准备一桌饭菜同汪临风吃了。

　　赏荷，捉鱼，投壶，只字不提今后怎么做。

　　汪临风在暗中甩开他的手，李谪仙急道：“你还想不想拿回三清铃和寒烟绕？”

　　又怕他讲起来话多，只说：“想就点点头。”

　　汪临风依言点头。

　　李谪仙又拉住他的手：“跟我爹说要进王府，找军长，他不同意。我们只能溜走。”

　　“爹说，冯大人的灵柩已经找到，平州蜀州战事暂且平息。过几日是路老夫人寿辰，所以路王爷才急着回长安。”

　　这位路王爷事母至孝，路老夫人的寿辰他一定不会缺席。

　　李谪仙打算借由寿宴，混进王府，偷出三清铃与寒烟绕。

　　说到偷，李谪仙真希望碎琼在此。

　　李为渠却不同意他如此行事，直斥他不懂礼数，行为荒唐。

　　长安城的社交场合，从十几年前起，李府便不怎么参与。

　　李谪仙已经成年，李为渠有意要他代行李府事宜，这次的寿宴，是他为李谪仙精心选定的“出道”日期。

　　哪知一个看管不牢，竟叫他逃出长安城，往洛州去。

　　好在酒泉是从小与李谪仙熟络惯的，李为渠只好派他将少爷带回。

　　好容易赶在寿宴前李谪仙回来，不想着怎么在这场顶级的名流聚会中大放异彩，还要去做梁上君子的好事，怎叫李为渠不暴怒。

　　两个人摸出画舫，走过栈桥，推开院门，又沿着抄手游廊往一处偏门去。

　　越走李谪仙越觉不对，连夜间巡逻的家丁也没遇见半个。

　　“不好。”李谪仙暗叫一声，径直往回跑。

　　汪临风惊讶归惊讶，也无条件跟着他往回。

　　青莲居灯火辉煌，一声接一声瓷器碎裂之音。

　　“停。”李谪仙推开院门，“别摔。”

　　汪临风立刻感觉酒香扑鼻，再看画舫敞轩外的平台已被琼浆洒满。

　　这些酒是李谪仙辛苦数年，利用李家的资源和金钱购得的珍品。

　　李三泼叉手站着，见李谪仙望着满地美酒痛心疾首，不屑道：“酒泉替你选了些不怎么名贵的。”

　　一句话把酒泉卖了，李谪仙双眼通红，怒发冲冠，发狠瞪着酒泉。

　　“老爷讲了，你若不乖乖听话，下次就不是摔酒坛，他会烧了酒窖，再烧画舫。”

　　李谪仙怒吼道：“我爹才想不出这法子，一定是你私自决定这样做！”
　　李三泼拍拍手：“少爷很聪明。这么聪明就乖乖听话，免得到时候哭。”

　　李谪仙恨恨盯着她，她大摇大摆带着人离开青莲居。

　　“少爷，我是被逼的。”酒泉皱着小脸，委屈巴巴地讲着，“我替你选的都是不止一坛，不算难找的酒。”

　　李谪仙确定李三泼已经离开，才开口：“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酒泉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还生我气吗？”

　　“好了，走吧。”李谪仙声音冷漠。

　　酒泉再看他两眼，又求助似得盯着汪临风，汪临风无多余表情，酒泉没法子，只好离开。

　　又站了一盏茶不到，李谪仙转身：“这样也好。”

　　“你没生气？你的…藏品被砸，你没生气？为何方才要摆出很气愤的样子？”汪临风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明白他，“你要做戏给谁看？难不成你怀疑府内人吗？”

　　“不是。”李谪仙随意挥挥手，“一个人，有在乎的，在别人眼里才算活得正常。能被威胁，才不会被别人觉得可怕。”

　　汪临风在心里问：你没有在乎的？

　　李谪仙在心里默默道：谁知道呢？

　　画屏左右，各躺着李谪仙与汪临风。

　　汪临风主动开口道：“睡了吗？有件事一直没有机会同你讲。关于缉赃榜，你已经不在榜单上，那件事与你无关，是缉赃司查案有误。你可以要求缉赃司赔礼道歉，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汪临风，那是不是以后…”李谪仙迟疑一下，“你就不会追我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汪临风不知听没听出弦外之音。

　　“既然你不在榜单上，那自不会被缉赃司追拿。只要你不犯事，也不会被任何人追。等取回三清铃，还要去白云观。”汪临风停下说话，他想问，想问李谪仙要不要一同前往，“白云观在京州，京州离此地也不算远，当然从京州去永修还是有段距离，你？”

　　画屏那边传来起伏的呼噜声，汪临风停住话头，翻过身，睡了。

　　次日一早，用过早点，二人准备出门，李谪仙吩咐酒泉安排车马。

　　两人从偏门而出，又绕回大街。

　　路王府与李府相隔不远，今早出门是要去确定军长所在。

　　当日匠心驾来的马车，李三泼让人拖回李府，今早李谪仙去看过，也问过马夫，确是自家府中所有。

　　了解得知，是路王爷府的下人，两日前借走。

　　说是寿宴准备，府上马车不够，临时借用几日。

　　当真是好招数，如今车被扣下，大不了借口寿宴混乱，马车被偷，再赔钱了事，让人抓不出什么不对。

　　至少说明军长确实跟着路王爷来到长安，很可能现在入住在路王府中。
　　真是如此，路王爷不会许他带多少人马。在王爷府中下手，说不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车马从繁华的长安大街上穿过，李谪仙撩起车帘，喊一声：“停。”

　　路王府正门外的巷口处，停着李谪仙的车马。

　　“看来我们运气很好。”李谪仙语气轻松。

　　汪临风也同他一起，从车帘的缝隙中往外看去，正门处站着的正是匠心。

　　李谪仙又道：“匠心在此，军长不会不在。”

　　“看他的样子，是在等人。他在正门，等谁呢？”汪临风又看了两眼，“放下车帘，他在往这边看。别着急走，会暴露。路王府怎会让他在此迎等重要客人？”

　　隔着门帘，李谪仙吩咐道：“去叫卖花的姑娘过来。”

　　路王府外的大街沿路有不少卖女孩子东西的小贩，他们二人今日特地乘女眷的马车出府，也是为掩人耳目。

　　“小姐，您要选哪种花？”卖花姑娘提着花篮放在马车踏板上。

　　李谪仙撩起车帘一角，只露出一只手，手指纤细，指节分明，随意抓了几朵。

　　抓进车内，李谪仙才发现，是几朵海棠。

　　有些赌气地丢开，汪临风捏着花茎小心拾起。

　　车夫抱着些胭脂水粉，钗环一类的放进车内，才驾车离开。

　　匠心那边只看几眼，便收回目光，又专心致志地等着人来。

　　李为渠在顿悟斋小院内用午膳，差人请李谪仙、汪临风前去。

　　穿过夹道，又过一院落，远远瞧着，对过小厮领着来人，二人面上露出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