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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晏回要走这件事,沈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感。

      只是他不大愿意承认,有几分自欺欺人藏在里头,于是问也不问,到最后不曾拦上一拦。他年纪愈大,可胆子越发小起来,倒同年岁并无过多关系,从前枯朽苍老如一潭死水的心底,从八年前捡着晏回就渐渐被搅乱了。

      这些年过去,他样貌变化并不明显,若同二十余岁的沈怀站在一块儿,除却牵起嘴角时眼尾几道细浅的笑纹,竟没什么差别,简直像吃了什么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

      周遭邻里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不少,晏回被他惯坏了,走在街上也不肯老实,动作从不知顾虑什么分寸。他虽面容不老,身子内里却依旧一日日的衰败下去,几回走在路上就要险些晕倒,小崽子如今个头已比他高,长臂一伸就将他揽在怀里。

      二人皆是男子本就不被世俗所容,更何况晏回名义上是他收养的孩子,带了这层关系,闲话传得更多,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也多,没人愿意同他们亲近。

      沈怀性子淡,不愿意多牵扯,晏回却受不得这样的气,不干不净的话传到耳朵里就要撸起袖子来动手。

      他从来凡间以后,吃过不少窝囊气,很是憋屈,若不是沈怀在这里,他又不敢说破,怕早要大开杀戒连残局也不肯收拾就甩甩袖子回他的清云山去了。

      每每被沈怀劝下来,他就恨恨地把人压在床上,泄恨似的抱着又亲又啃,还要专门捡着沈怀瞪他的时候,作出“叔父”“小爹爹”的口型来打趣,将沈怀羞得耳根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软着身子任他动作。

      晏回于情事上从不节制,意乱情迷之时往往粗暴得不像对爱人,而是秦楼楚馆里最低贱的小倌。被这样对待时,沈怀总能想起幼时被卖进窑子里后,那些人不顾他的哭叫将他折磨得失去神智的旧事。

      如今,他连哭叫也发不出来了。

      一开始沈怀还会撑着去打了水将自己擦洗干净,天气冷了也没力气再烧水,就用凉水将就,他身子骨弱,常被激得发起高热,不免又是一番折腾。后来随着晏回愈发过分从不知怜惜,加之他自己也年纪增长承受不住,有时做到一半儿就昏过去,第二日待晏回清醒,就瞧见床上混着血污的一片狼藉和躺在旁边早失去力气不省人事的男人。

      小崽子惯会撒娇,跑前跑后端来热水给被他折腾得快散了架的人擦身子上药。沈怀却是不肯,颤巍巍拉着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让他出去,一张脸都疼得没有血色像抹了层白粉,还要逞强。

      这时候晏回就要可怜兮兮地蹲在床前,握着他的手一遍遍道歉,眼眶也红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将沈怀惹得哭笑不得。

      他并非怪他怨他,他只当晏回年纪这样轻,又从没做过那档子事,没什么经验,不知轻重很是正常,况且是他自己身子破败的缘故,与小崽子没什么干系。

      可上药那样的事终究太过隐秘,他比晏回年长许多,屈居他身下作尽淫态已是十分放荡不堪,如何再肯让晏回再瞧再碰那处?他再不要脸皮,也终归还是有羞耻心。

      晏回并不知他心中如何,只当他是被自己欺负得狠了才使性子,于是自责愧疚极了似的抓着沈怀的手往脸上蹭,眼睛里边儿包了一汪水,“我错了……阿福,你别生我气……我再不这般了……”他偶然得知沈怀的乳名,从此以后就这样没大没小地喊。

      沈怀要把手抽出来,才动了动,就看到委屈巴巴蹲在地上的小崽子红着眼圈儿垂下头去,紧接着成串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砸下来。

      于是沈怀彻底没劲儿了,眼睛一闭身子一翻跟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不动了,任晏回将他衣衫脱下来,还要在他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咬着他耳朵问他重不重疼不疼时,忍着耳后烧红的滚烫十分难堪地摇摇头。

      他最见不得小崽子受委屈,这么些年,没变过。

      然而下回,晏回把人压在身子底下的时候,还是不肯改。许是沈怀对他太多忍让纵爱,他便从不知怜爱珍惜。饶是如此,沈怀也没真正说过他的不是,连恼他的样子也不肯作。

      沈怀甚至将攒下的钱财房契都收起来放到屋里柜子最底下那层,只等着晏回若是哪一日忽然明白了不再糊涂了,都留给他让他找个真心喜欢的人去过日子。

      他身子愈发不济,深知自己活不长久,虽将心都交给了晏回,可晏回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他能瞧得出来。

      可还没等到将他攒的那点儿东西交给小崽子,晏回就不见了。

      他走得突然,再回来时,沈怀已找了他好几日,城里城外仔仔细细一处处地找,身子又狠狠瘦了一大圈,晃在衣服里腰带都快打不住,眼下青黑浓重像抹了碳。

      正下大雨,沈怀白日里才从城外几个村庄问过一遍,回来时已精疲力尽,可他不肯睡觉,就坐在桌子边发呆,面容仍平静柔和,手里却紧紧攥着晏回留下的衣衫。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神色一僵,而后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几乎是扑了出去,连伞也不拿,脚下踉跄着步子都走不稳。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赫然是无缘无故消失了五日的晏回,被雨水淋得湿透。

      沈怀一时担心害怕终于落下,心里炸开似的疼,哆嗦着唇瓣半天没能说出什么,就拉着晏回垂在身侧的手往屋里走。

      那人却跟钉在了地上似的不肯动作半分。沈怀皱着眉头转身去看,借着昏暗的月色,向来对着他笑得乖巧的小崽子脸上尽是说不明的肃冷和复杂,眼底血丝遍布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心下一惊,可又说不出话,只得去抓晏回的胳膊,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小回?你怎么了?”

      晏回咬着牙看沈怀动作,嘴角紧紧抿起来,待沈怀担忧惊恐地来探他的额头时,他喘息着一把将人拉进怀里狠狠抱住,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人揉碎了融到身体里。

      沈怀一惊,而后低低叹了口气,闭上眼将手伸到晏回背后,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拍着。

      那一夜,晏回破天荒地没有要他。

      他隐隐察觉出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人就昏倒在给晏回熬姜汤的炉子旁。几日几夜不要命的操劳,就算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何况他这破得漏风的身子。

      再醒过来,晏回正端着药坐在床边儿,目光沉沉。淋了一场大雨,沈怀病倒了,他倒没什么事,还是十分康健的模样。

      晏回话少了很多,面上连故意作出的稚气乖觉都不剩多少,沉默地将药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沈怀。

      一碗药见了底,晏回就要起身,却被人拽住,他顿住动作,看向半倚在床头抓住他袖子的沈怀。那人被病气磨得虚弱不堪,神色仍温和平静,只是瘦得凹下去的面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弯起的唇瓣白得令人心惊,晏回眸子暗了暗,一时被心底陡然升起的愧疚悲哀冲得碗都要端不住。

      他骗他欺他辱他爱他,皆因为早知晓他是清和,是以他从未想过,如果这么些年他朝夕相对费尽心思想要报复想要纠缠的只是沈怀而不是清和,他又该怎么办?

      袖子又被扯了扯,他回过神来,迅速作出小晏回的模样眨着眼睛上前去亲沈怀的面颊,“阿福想要什么?”

      沈怀一愣,有些无奈地松开手,指了指屋角的柜子。晏回依言将碗搁在桌子上,去柜子里拿出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只是待将布包递给沈怀时,沈怀却不接,只让他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叠放得平平整整的银票跟地契。

      他不解地抬头,见得沈怀给他比划道:“都是留给你的,你若想要走就带着,以后想要娶妻生子也好有个倚仗。”

      晏回浅淡的瞳仁儿颤了颤,紧接着有些慌乱地把红布草草包好塞到沈怀身边儿,“你说什么胡话,又给我这些做什么?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沈怀也明白,于是不再强求,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还回来么?”

      晏回浑身一震,想要说写什么唬人的谎话搪塞过去,可抬眼撞到那人面上的苦涩与明了,便什么也编不出来了。原来他都明白,即使不能知晓全部,也猜出了一二分。

      于是他将被子替床上的人掖好,有些郑重地俯身吻向那人的额头,看着他道:“回来,我一定回来。你记得吃药,好好照顾自己,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接你。沈怀,你等我,好不好?”

      沈怀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真挚而诚恳的神情,良久,他终于反应过来,将心口的惶恐涩然勉力藏起来。

      “嗯,”他笑了笑,眸底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清瘦的面庞终于泛出一丝活气,“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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