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叫我糯米九

2、二

　　晏回就那么跟在沈怀身边五六年。

　　沈怀这几年身子愈发不行，白日里总咳，夜里也犯病犯得频繁，他不肯在与晏回一块儿睡，饶是晏回撒娇卖痴耍赖打滚都没用，沈怀是铁了心给他撵出房去。

　　晏回如今已十四岁，唔，或许是八百一十四岁，总归在沈怀眼里是个长大的少年了。更何况他与寻常人家孩子不大一样，自被沈怀捡回来以后就抽条儿似的疯长，面庞虽稚嫩，个子却仿佛有十七八岁，周遭的孩子们再没有敢欺负他的。

　　可他在沈怀面前，就总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粘人又乖巧，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只乖顺的幼兽崽子。

　　沈怀说不了话，有时被他闹得烦了，就揉他的发顶，顺毛儿似的，晏回也不生气，眯着眼睛蹲在他腿边儿任他摸，享受极了的模样。

　　两人独一回吵架，是几年前沈怀要给他送学堂去。

　　晏回活了八百多年，方失了灵力时变成个小娃娃被人间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揍得还不了手已经算是奇耻大辱，哪肯再同那些熊孩子在一个课堂，还要对着岁数赶不上他零头的老头儿恭恭敬敬地作揖叫先生。

　　他不肯去，沈怀头一回对他发脾气，也不揍他，就拉着脸不理他，以往晚上炉子上要给他煨的汤也只剩一锅冷水。

　　晏回气得直跳脚，搁沈怀紧闭的房门口转悠了一夜，第二日蔫儿了吧唧的由着他给送到学堂里头去。

　　沈怀怕小孩儿受欺负，给迂腐的老先生送了许多礼，特意跑去买的文房四宝一样样都摆出来。老先生家里前几代给宫里皇上当过差，大抵是太学里头的伴读一类，但这已很够他显摆吹嘘，他自恃风骨清高，看不上沈怀从前的仆从身份，从鼻子里哼着气收下文芳斋里头最贵的砚台和狼毫。

　　沈怀从小就被卖到风月馆子里头去，辗转着来到瑜州以后，也没正经上过学堂，字认不得多少，吃了许多亏，这才逼着小孩儿一定要来读书。

　　晏回在他房外转悠的那一夜，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身上疼得眼神儿都散了，终究硬下心肠没去开门把小孩儿拉进来。

　　他晓得自己活不长，总得让小孩儿学些本事，往后离了他，也能活得下去。

　　老先生鼻孔要朝到天上去，一个正眼都不肯看他，沈怀有些赧然地赔着笑，比划着把晏回的情况都讲清楚。晏回站在他后头，稚嫩的一张小脸儿面色铁青，眼神冷得能结层冰。

　　结果才上了一天学，晏回就被送回来。

　　教书先生气得胡子乱抖，掰着指头数晏回的劣行。欺负同学，顶撞先生，口出无状，顽劣不堪……最重要的是，他四书五经正史野志，皆能倒背如流，压根儿无需再学，你把他送过来是专程给我添堵么？

　　先生走后，沈怀叹了口气把晏回拉到跟前。

　　晏回垂着脑袋不说话，待好半晌，抬起头来才看见坐着的男人脸色煞白，眼圈儿却发红，唇瓣哆嗦着发不出声音。他一下子慌了神，有些无措地朝他解释道：“我没有故意闯祸，是他们嘴里不干净，我气不过，才……”那群学生说他是聋子捡来的小野种，晏回在妖界叱咤多年，哪受得了这般气，当即将几个人揍得鼻青脸肿险些闹出人命来。

　　沈怀料想得到这些，许久不曾有过动荡的心口竟有点儿发苦，他望了晏回许久，才比划着手问他道：“你为何要瞒着我？”是说他读过书的事。

　　晏回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沈怀眼圈儿红得更厉害了，他有些失望的看了晏回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因这两日天气不好骨头酸疼难忍，步子有些蹒跚，向来挺得笔直的脊背都有点儿佝偻，像在躲着什么。

　　晏回眼睁睁看他就要跨出门槛儿，终于灵台一震回过神来，他几步迈到男人身前去，面上浮了层惶恐后怕，拦着他不让他走。

　　沈怀看也不看他，侧过身子去避开那只要抓他胳膊的手，待看见小孩儿不安又委屈的神情后，面容僵了僵，还是软下心来。

　　“我家道中落前，习过几年字，后来遇上事后便由你带回来，本想忘了的，可你若想听那些旧事，我便一一说与你听，绝不瞒着你。”小孩儿有些难为情地看他，这些年莫名愈发浅淡的瞳仁儿里尽是苦涩与藏不住的窘迫。

　　晏回最会掐这个人的弱点，算准了他不忍再追究下去，所以肆无忌惮地往他心尖儿里头戳，地方找得准极了。

　　果然沈怀平静的脸上有一丝动容，他微垂的长睫轻轻抖了抖，摇摇头抬起细瘦的手腕来，安慰似的摸摸晏回的发顶。

　　晏回知趣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眯着眼睛不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