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打探【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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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雪是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后才停的，厚厚的夜雪压在屋顶和街巷间，从客栈厢房桃花纸糊成的木窗往下瞧，只能看见寥落的商铺、匆忙赶马的商队和几个在蹲在街角的乞丐。
“比从前变样了不少。”闻寻雪收回探出的目光，自言自语嘟囔了句，将窗户轻轻掩上，重新抱起桌上的鎏金手炉，盘腿安静地坐在软榻上。
此处是韶州城内一家异邦人开的客栈，名为“唤金来”，昭云三年因官家皇商增加与异域各国商贸往来而设，天下共三处。第一处即是这离天子皇城洛阳府最近的韶州城，第二处则是扼南北水渠的扬州，最后一处，西南重镇成都府。
闻寻雪是根据手环提示选择的这家店，毕竟她不爱规矩，穿着和寻常昭云女子相去甚远，去往普通客栈容易引起风波。不过因着皇商照拂，无知州官令不得搜查，这家店又有几分贵。故来此地前，她只得去典当行当掉了她那只骷髅头耳坠。
耳坠是用百兽山上凶兽穷奇的骨头炼成的，能避恶鬼，灵气非凡，那会儿受了许多伤才得到，本是不想当，可眼下实在没钱，又要吃穿住行打探消息，只能出此下策。
之后再想法子将东西赎回来。
思绪正飘忽，外头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客官，您要的热水和脂粉，都为您备好了，现在送进来吗？”
闻寻雪这才回过神，放下暖炉前去开门。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少了东西，又回头捡起榻上的黑色面纱系在脸上。
“进来吧。”她打开房门，目光在小二和六名送水丫头身上逡巡一圈，才弯起一双漂亮绿眸，客气地让人进屋。
热水咕咚咚倒进木桶里，又撒了些许花瓣，屋子里顿时升腾起漫着清香的水汽。
“客官，余下的热水，就都放这边了，需要留个丫头在一旁伺候吗？”店小二弯腰道。
闻寻雪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又补充道没有她的吩咐就不要再来打扰了。店小二忙点头应和。他常年在此店中，来来往往的人见过不少，眼前的这个姑娘瞧着单薄，但就对方脚系佛珠、赤足踏雪而来的狠劲，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诶，等等，手上的东西放下。”闻寻雪见店小二发愣似的把端进来的胭脂水粉又端出去，出声喊住。店小二一低头，反应过来，忙将盘子端到软榻上放着，脸上堆笑，“不好意思，客官，小的愚钝，这就放这就放。”说完，推着几个丫头忙不迭地往外走，生怕恼了客人。
闻寻雪双手拢在袖子里，见门被慌张地关上，摘下面纱，无奈挑了挑眉梢。她第一次来这儿时的确可怕得紧，毕竟扮演一个魔头，但眼下，她规矩得连房钱都付，何故这么怕她。
兴许是她那墨绿瞳色太过瘆人？也罢，先治好身上的伤再说。
闻寻雪散开头发、脱了衣裙跨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只一会儿，身上的寒意便被周身的暖意驱散。水没过胸脯，娇嫩的花瓣随处漂泊，栖在分明的锁骨处，湿漉漉的长发贴着白玉似的肩背，一双眼睛氤氲雾气，闻寻雪舒服地叹了一声，仰着脑袋靠着木桶，闭上眼睛，思绪慢慢流转起来。
这是她第三次回来了。
这次摆在她眼前的局面，比之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糟糕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其中最糟糕的就是曾经无论她修魔还是修仙，都会站在她这一边的那个人，如今恨她恨得吞了绝情丹，入了“十二影”。
“十二影”比之“野连天”，是这天下真正的魔教。茹毛饮血、杀人肆虐，只要他想，就会去做，没有什么理由。
她从前最忌惮的就是“十二影”，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任务发布人没有告诉她具体该怎么做，一切都要靠她自己来谋划——长明宫和野连天的人都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不多时，就会有人来寻她。她暂时不能被她们找到，毕竟解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非常麻烦，甚至也解释不清楚。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应当是去了解一下霍青眠的情况。她在新纪的观测台里只看见了那人吞绝情丹，入十二影，具体现状如何，她知晓得并不真切。
木桶里的水逐渐凉了，闻寻雪睁开眼睛，胡乱地揉了一把头发。
等知道那人的现状，或许她就能决定接下来，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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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闻寻雪换了一身灰褐色棉布罗衫，脚踩黑色布鞋，头发束在藏蓝色圆顶胡帽里，眼瞳变成寻常的棕褐色，面庞黝黑，姿态淡然地坐在韶州城鼎鼎有名的“青雪楼”。
根据机械手环得到的数据，这青雪楼明面上是个听书看曲儿的酒楼，实则是三教九流聚集打探消息之地，有“天下消息皆入此彀中”的美誉。只要人往那儿一坐，点上一壶时下最贵的茶，就有跑堂的过来，同你对暗号，倘你接了这暗号，对方便会同你做消息买卖。
初听这地方的名字时，闻寻雪吓得心都颤了下，又有“青”又有“雪”的，来了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青雪楼与唤金来南北分布，依傍上河的支流洛河而建，其建筑风格与北方的庄重雄浑不同，采用了江南水乡清雅的白墙青瓦，楼内则是以春花、夏雨、秋风、冬雪布局，于一片小隅处自成浑然天地。这种雅致，闻寻雪从前也领略过——四季城。四季城是与长明宫齐名的仙宗之一，地处江南一带。其宗主在春、夏、秋、冬四阁中轮着更替，如今就“青雪”二字，想必是冬阁中人在掌事了。
不过，奇怪的是，四季城为何不守着江南，反而来长明宫的地盘？如今五大仙宗已经如此亲密了吗？闻寻雪不明白，可这瞧着又着实是四季城的手笔。
“客官，您的普洱来嘞。”跑堂的将抹布往左肩一甩，单手托着茶盘笑呵呵地走至冬雪六号桌。思绪蓦地被拽回来，闻寻雪瞧着对方，眉头一撇，状态瞬间切换，声音粗犷洪亮，“动作也太慢了，没瞧着爷赶路吗？”
“对不住这位爷，今儿早大雪，柴火受潮，水烧得慢。您看店里客官又这么多，小的实在……”
闻寻雪摆手，懒得听对方废话，抱着双手瞥了眼空着的茶盏，跑堂小厮立马上道地“诶”一声，拎起茶壶开始烫杯。
“我说这位爷，瞧您这打扮，不是本地人吧，西边来的？”小厮搭话道。
闻寻雪吊着两眼：“曷萨。”
“那是好地方啊，马奶、美人，出名得很。”
闻寻雪闻言哈哈大笑两声，很满意外人对其“家乡”的赞美。
“那这位爷，您来韶州是……小的瞧着唤金来那边许多胡人商队，您不会也是跟官家做买卖的吧？”茶盏已经烫得温热，小厮拎起茶壶，亮红色的茶水如道瀑布似地从壶嘴里流出来，咕咚咚流进上好的天青色茶盏，“爷，您的茶好了！”
闻寻雪没有着急回答对方的话，端起茶盏闻了闻，清香入鼻。“做点小本生意罢了，”她道，低头尝了一口，笑起来，“青雪楼的茶，甚好”
小厮赔笑：“那是客官眼光好，这是现下小店里最贵的茶，”他边说着，已打量完闻寻雪，“客官如果满意，还需再来一壶，带回去尝尝吗？”
品茶的动作一顿，闻寻雪轩起眉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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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万两。”
“白银？”
“黄金。”
“……这位公子，您开玩笑的吧。”闻寻雪听着冬雪山竹屏风里人影的回答，咽了咽口水，险些一口气没跟上来。
此处是青雪楼外洛河上的一只画舫，小厮引着她上船后便在甲板等候，是另外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将她的双眼用黑布遮住，牵着她走进船舱的。待黑布摘下时，房间里能看见的便只有两米开外的一处屏风，以及屏风后抚琴的人影。
“姑娘觉得在下的语气是开玩笑吗？”人影抚着琴，悠然自若地一开口，闻寻雪想要讨价还价的念头就半道止住。
钱不钱的不重要了，他方才唤我什么？姑娘？！闻寻雪眨了眨眼睛，她自诩易容技术过人，在这个世界，还没失手过，怎么这次刚回来就被人看穿了。
“姑娘模样倒是扮得像，就是这脚露了馅，”屏风后的人瞧不见脸，但听着声音年纪尚轻，他仿佛猜到了闻寻雪心中所想，慢悠悠地开口，“曷萨男子自小放逐于野，脚板宽且长，姑娘却穿着如此小寸的布鞋。”
闻寻雪低头望了望：“……”
“曷萨男女常年牧马迁徙，就是王族的公主，其掌心也不会像姑娘般细腻柔软。”屏风后的人说完，忙补了一句，“抱歉姑娘，并非有意冒犯，此乃方才领你进来的那位稚子告诉在下的。”
“……”闻寻雪怕别人查出端倪，特意将四肢连同指甲盖都做了粉饰，没想到忘了脚掌的尺寸和手心的茧子。青雪楼的确有几分厉害，既然对方知晓自己是女儿身，就不必再压着嗓子说话了，闻寻雪笑了下，这才客气同里面人道，声音清越如铃，“在下无相峰弟子，敢为阁下是四季城中哪一位修士？”
“既做青雪楼的买卖，便只道青雪楼的事。”屏风后的人影道，“姑娘亦不用告诉我你是谁。”
闻寻雪抱拳，表示是自己不懂规矩了，心中却不禁暗叹对方的谨小慎微。
“所以，姑娘，一千万两黄金，你的生意，打算继续吗？”
原是想另作他算，但眼下这“青雪楼”真有几分独到的本事。不仅是指这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有屏风中人的自身修为。闻寻雪自认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却经历其中各种修炼，她能从对方的琴音中感受到，对方的修为绝不在她之下。
如今对方敢开出一千万两黄金的天价卖她这个消息，是不是就表明，天下除了“青雪楼”，旁人做不成这桩生意。
青雪楼。闻寻雪咂摸，阔别百年，当真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姑娘笑什么？”人影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闻寻雪摇头，表示没什么，她只是在想青雪楼的主人到底是谁。百年之间，这个世界又出了其他不世的天才吗？
斟酌良久，方才讪讪开口：“这位公子，十分对不住，在下没带那么多银两，眼下恐是做不成这桩生意了。”
她不认为短短百年间会出这么一个不世的天才，那屏风里能够如此完美得隐藏气息，并让她也探查不清修为的人，只有一人了。
于是话音落下，闻寻雪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四下忽然黑烟骤起，画舫简雅的琴室变成骷髅悬浮的诡秘殿宇，殿宇之上，身披黑色狐氅的男人姿态悠闲地端坐在乌金宝座。
“小朝儿，不是做生意吗？怎么话说到一半就要走？”说话的人笑盈盈的，但很显然并不是什么弹琴的翩翩公子，而是让人见之难忘、已历经数千载春秋的、十二影的魔君——德音。
“小朝儿是昨夜回来的？”德音踱着步子，从高处走到闻寻雪跟前，他并不苍老，甚至俊朗得宛如已经得道的美貌神君，然而此时却慈善得宛如父亲看着女儿。
“我与你不熟，不必这样唤我，”闻寻雪冷着脸，不愿看德音，“买卖我也不做了。”
“那怎么行，人可以不熟，但是买卖必须做。”德音居高临下地看着闻寻雪，良久，抬手按着她的肩膀坐到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长椅上，从骷髅头里倒出浓郁的一盏热茶，递给对方，笑眯眯地，“忘了说，恭迎野连天尊上大人回来。”
闻寻雪险些把杯盏捏碎。
然而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德音。只能目光阴鸷地盯着对方坐上乌金宝座，听对方又说道：“好了，买卖开始，小朝儿想问我什么？”
“我的师姐。”闻寻雪咬牙开口。
“谁？”德音含笑问道，仿佛真不知道。
闻寻雪顿时郁色更甚。从前她不爱招惹德音，就是因为德音这人不仅修为强大，还恶趣味甚多，或言语或行动，总之要让人羞愧至极。
“霍青眠。”闻寻雪声音压得很低，她很难形容这三个字从她唇间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甜过，现在却是苦的。
“谁？霍青眠？那个被小朝儿一剑穿心，金丹尽毁，最后入我十二影的仙道双侠之一的‘定慧真人’霍青眠？”诧异的语气里掩饰不尽的狂喜，德音大笑起来，他就喜欢这样恶狠狠地戳人肺管子，然后看着对方怒极，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
实在有趣至极。
闻寻雪皱紧眉头，受不了这样的奚落，扬起袖子，正要动手，却听德音的笑声戛然而止。
德音望着他，十足的委屈：“小朝儿，你可不能对本座动手啊，本座是定慧真人的救命恩人。”
断肠谷一战，众人皆以为仙道双侠陨落，无力回天。却不想德音魔君带走霍青眠的尸身，剖体内半颗魔丹令对方起死回生。活过来的霍青眠于三界遍寻闻寻雪的踪迹，为报仇为质问，怎样都好，然而遍寻数十年，却是除了一处困仙陵，四下茫茫无人踪。没有人知道是哪一天，当他们再次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定慧真人”时，她的满头青丝已经变成白发。十二影的人说，似乎是一夜白头，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定慧真人”吞了绝情丹，向天下宣声为魔修。
仙道双侠的时代终究是支离破碎，憾恨落幕了。
“你骗人！”闻寻雪不相信德音的说辞，或者只是下意识拒绝接受，几乎是雷霆之势，她从枯朽的长椅上移动到乌金宝座旁，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一只手紧紧掐着德音的脖子。
“你骗人。”闻寻雪重复，双目浮满猩红的血丝。
她不相信，德音如此恶贯满盈的人，怎么会剖出自己的半颗魔丹给那人，也不相信，那人被她伤得如此深，还去寻已经“死”了的她。
“我骗人？”德音被掐得几近喘不过气来，可还是忍不住大笑，“哈哈，我骗人？本座要是骗人，闻朝，你以为凭你的修为，能像现在这样对我？”
是了，如果德音完好无损，那么，她几乎是近不了身的。
慌张从脸上爬过，捏紧的手松下来，德音顿时笑得更大声：“小朝儿，怎么停手了？试试看，敢不敢杀我。”
“试试看，杀了我，你的师姐，会不会死？”
低沉的声音在阴森殿宇中回荡，伴着起起伏伏旋转的银白骷髅，像是魔咒一般，质问她，
杀了德音，她的师姐会不会死？
会不会死？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杀了德音，她的师姐会死！
如做噩梦般刹那惊醒，闻寻雪僵着手，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退到殿宇之下的自己，又望着好整以暇端坐在乌金宝座上的男人，额上密密细汗，她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
“诶！小朝儿，本座卖你消息，你还没给钱呢！”
试图破开骷髅阵的动作被阻止，闻寻雪感到身边一阵阴风刮过，脖颈瞬间一凉。
德音披着黑氅立在不远处腐朽的门楣下，地面拉出颀长的身影，扬起的右手上，血红的“相思子”不偏不倚地挂在他的指间，“一颗相思子换一个消息，”德音侧首笑道，“小朝儿，不算亏吧。”
“你！”不是亏不亏的问题，而是她不愿意用这个交换，闻寻雪出声，可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德音就朝她摆了摆手，一转身，消失在阴森殿宇中。
“噢，对了！”人去留声，阴森的殿宇在她追出门的刹那变成摇晃的画舫，画舫上，袅娜的腰肢伴随着莺歌燕舞，闻寻雪怔怔站住，“小朝儿，若是不相信本座的话，腊月十九，长明宫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打探【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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