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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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初遇
雨声尚无消停之势。
山洞中，闻寻雪正低着头，用一块钝石碾着地上的几株药草。
药草名为冬青，却是深紫色，生长于群山涧谷中，是一味解毒的良药。
方才将人抱回，还未及坐下，闻寻雪便立即钻进雨幕，去采摘此物。
眼下一身泥水好不狼狈，但毫无怨言的理由……千凰托着下巴，瞥了眼闻寻雪，转过头，目光落在霍青眠已经止血的腿上。
“小姑姑，没想到你对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刚刚看你跑出去，我还以为怎么了。”千凰说。
霍青眠小腿处的伤是由十二影的人所造成的。按道理来说，一般小卒并不会这么容易伤到她，但很明显这次对阵的是个用毒的高手，在鞭子上涂了百尘粉，借着雨水，瞬间将被毒雾笼罩的长鞭向对方腿部甩去。
眼下的霍青眠尚不是后来那个叫仙道震惊的存在，而只是一个十六、七岁涉世未深的小道姑，哪里历经过什么正经交锋，叫阴险小人这般算计，未伤及性命已是万幸。
当初闻寻雪和千凰将人从银溪涧救回来，见人唇色逐渐发黑，才知腿上中毒，外出寻觅冬青草。眼下身处幻境，提前预知，倒是赶在了毒气扩散前，将药镇在伤口处。
闻寻雪垂着眸，扯了扯嘴角，用手指一点点地将冬青沫匀在伤口上，不想回答千凰。
然而千凰说话，有时候只是单纯地为了表达内心想法，并不需要回答。见闻寻雪不搭理她，便蹲过去，同她一起看着霍青眠。
霍青眠安静地靠着洞壁，沉睡的眉眼与长大后并无二致。
千凰眨了眨眼睛，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瞧的，转头正欲出声，就被闻寻雪捂住了嘴。
“别说话，让我再瞧一会儿。”闻寻雪微声道，宛如叹息，目光却未转移，墨绿的瞳孔幽深得像一潭深泉，长久地、寂静地凝视着还未苏醒的人。
千凰咽了咽口水，晃过神来。
是了，无论何时，霍姐姐从未真正对她刀剑相向。但之于小姑姑，眼下却是不可多得的和谐与安宁。
十六、七岁，是比向阳花底的露珠还要清澈干净的年纪，修行在高山之人更是如此。水蓝色的云纹袍衬着远山似的眉，粒粒分明的眼睫和微抿的唇，的确与多年后无异，可一眼望到底的单纯与稚嫩，闻寻雪再也找不到像这般容易接近的霍青眠。
洞穴内的篝火还在烧，木柴偶尔裂开几道清脆的“哔剥”声，洞外雨声淅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望到半生那样长，闻寻雪才拧起眉，靠坐在山壁另一侧，挑起一副狭促的笑容，出声道:“好了千凰，刚刚想说什么？”
千凰紧抿着双唇，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只是，“小姑姑，你怎么不看了？霍姐姐还没醒呢。”
“幻境有什么好一直看的。”闻寻雪轩起眉梢，答得云淡风轻，千凰却是一脸错愕。
难不成她会错意了？不能吧，刚刚小姑姑的眼神都要柔成水了。而且，小姑姑竟然分得清幻境与现实？她还以为这人已经中招，正苦闷怎么叫人清醒一点。
小心思全部暴露在脸上。闻寻雪瞧着觉得好笑，低头用树枝捅了捅将熄的火，又添几根新柴，才沉声道: “我分得清，还是有不一样的，如果全按过去呈现，眼下的你应该还是只没有人形的小山鸡。”
闻寻雪是在从兰溪到长明宫的一处未名峰中捡到千凰的，那时这人正被一只棕熊追赶，仓惶逃跑的样子好不落魄。闻寻雪出于无聊的心思，多瞧了两眼，本是打算等妖熊捕食成功便离去，没想到小山鸡太会跑，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还未叫妖熊得逞。
有道是相遇即是缘，小山鸡被扑得羽毛乱飞，误打误撞跑向她时，闻寻雪终于出手将可怜的家伙拎了起来。
“要我救你吗？”闻寻雪问她，全然没考虑对方的修为是否足够通人性，但没想到小山鸡如啄食般迅猛点头，甚至还用喙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闻寻雪对此十分满意，又大抵觉得孤身一人实在无聊，便捎着这只捡到的小山鸡，一起去长明宫。
千凰不禁噘嘴，她现在已然不是那只脏兮兮的小山鸡了，大家都说她出落得十分水灵可爱。
“那小姑姑，接下来怎么办？顺着幻境，霍姐姐待会儿就会醒，眼下我们是离开还是……”可其实她也挺怀念当小山鸡的时光，能看见神采飞扬的小姑姑和被小姑姑气得脸颊通红的霍姐姐。
“先送她出银溪涧，我们再想办法打破这幻境。”闻寻雪开口，目光望向霍青眠，顿了顿，接着道，“至多一刻钟，她就该……”
窜起的细微烟雾钻进鼻腔里，令人不禁呛出声，连带着扯痛腿部的伤，叫人蹙起眉来。
“醒了，小姑姑，霍姐姐她！”千凰惊喜地瞪大眼睛，还没把话嚷完，脸上就被人罩了副冰凉的东西。
是面具。
霍青眠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两个戴着狐狸面具的陌生人。
“你们是？”她下意识按住手边的剑柄，待看见小腿处敷着的药渣，防备的神色又弱下去，一双清明黑瞳盯着奇怪的两人，“你们救了我？”
尚稚嫩的模样，尚稚嫩的声音。
千凰偷偷瞧了眼闻寻雪，见对方别过目光，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答道: “我与小姑姑路过银溪涧，见你躺在水氹里，便顺手救了你。”
在她彻底昏过去前，似乎是有人将她抱起。只是淫雨霏霏，她实在记不清那人模样，只记得一抹红。眼下对面二位女子，一着红，二披金，应正是救她之人，并无恶意。
漆黑纯澈的眼瞳在来回间打量结束，霍青眠撑着地面，往上坐了些，脸上挂起庄重敬意意，尽量显得周正体面，拱手道: “长明宫霍青眠感谢二位前辈搭救，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青眠来日定当重报。”
“唔……”千凰再度望向闻寻雪，不明白这人怎么不搭腔，她是要告诉还是不告诉啊？
闻寻雪面戴银白面具，正掂着一弯剖开的竹筒，竹筒里盛着烧沸的清水，片刻功夫，已晾得温热。
“举手之劳，不必相报。”闻寻雪将竹筒递到霍青眠眼前，终于接了话茬，只不过声音疏离得仿佛真是第一次见对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霍青眠这才惊觉声音之沙哑，双手接过竹筒，忙客气道谢。
垂下的眼睫因着火光在鼻翼两侧落下两弯弧形阴影，干燥的薄唇沾上水珠，终于有几分柔软的气色挂在净白的脸上。
闻寻雪大抵看了两眼，冲千凰扬扬下巴，又别开目光。
千凰努了努嘴，虽是不解，但待霍青眠抬起头，还是聪慧地接答道: “是了，同为修道之人，我们二人只是顺手相救，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前辈亦是修道之人？”霍青眠惊喜地望向千凰，语罢，捧着竹筒，又忍不住悄悄瞥了眼闻寻雪，是这位红衣前辈救的她，可是前辈似乎并不喜与她多言。
“散修，无名无派的，”千凰说，“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如今有五大仙宗，世人皆以此为修仙正统，瞧不上零落的散修。霍青眠瞬间会意，以为因此对方不愿透露姓名，忙欠声道:“原是如此。二位前辈不必担心，我长明宫一向谦和，仙尊若知前辈救其门内弟子，必定盛情相迎。韶山距银溪涧不远，还望前辈略施薄面，前往长明小住几日。”
此话说得不卑不亢，诚恳谦逊，实有高山之风。闻寻雪初次来时，便是因这番话，决定去韶山转转。表面上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实际是小住的那几日，她满心满眼只有长明宫春日里如烟似海的桃林，深夜阁楼上触手可及的星辰以及每日勤恳修行的清丽少女。
她懒洋洋地撑在窗户处，望着昏暗的天色，打了个呵欠，叫住外出的人: “为何日日这般起早，其他小友还在梦中呢。”
少女持剑，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把剑本身: “回前辈，青眠资质愚钝，自当补拙，以不负师恩。”
虽只是小住数日，可也知此人乃兰宗甚至全宫弟子中最天赋卓绝的一位。闻寻雪莞尔，心道有天赋还上进，难怪挑的是你呢。
“不了，”但于幻境中，切不可沉醉美梦，闻寻雪难得出声，却也只是那短短几字，“待这雨停，我等便会离去。”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平日再谦逊有礼，眼下难免有几分难堪，霍青眠垂下眉，她不是恼怒，而是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缘何前辈这般生冷。
千凰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在一旁都听得委屈。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小姑姑待人从不这般疏离，恨还是爱，讨厌还是喜欢，小姑姑从不隐藏自己。
而闻寻雪凝着洞外的雨，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想，刚刚说话是不是太冷淡了些，那人心里会不会不好受。
这样想着难免有几分愧疚，闻寻雪转过视线，咳了声，问不远处沉默的人: “唔……霍青眠？”
“前辈。”霍青眠立即抬头。
闻寻雪又想避开目光了，但到底端着前辈架子: “忘了问，方才你怎么会受伤晕倒在那地方？”
霍青眠这才把下山出任务，遇见十二影包围一事坦言相告。她被六名十二影的魔头追踪，一路对阵至银溪涧，原本对方用毒伤她，可以趁机取其性命，没想到行至一半，又仓惶逃跑，似是涧谷中有其他怪物。
霍青眠: “听师尊说，有百兽山妖鱼两面蛟逃至此地，我想，会不会是看见了它？”
“不过，也只是听说，银溪涧活物较少，两面蛟应该不喜此地。”
千凰听见两面蛟，瞬间激动出声: “肯定就是两面蛟，我们这个山洞就曾是它的老巢！”
千凰身后，原本不打眼的脚印在此刻瞬间炫目起来。
霍青眠难得睁大双眼，错愕万分。
闻寻雪无奈抚额，沉声道: “脚印干涸许久，虽有两面蛟，恐怕也早已离去了。”
“不是的，前辈，”霍青眠摇头，神色凝重，“两面蛟若是离去，会用白骨填满足坑。”
“前几处发现两面蛟踪影的地方，月关山和洺湖，都有此种行迹。”
“眼下足迹尚在，白骨未盈，那就说明两面蛟，它还在此地！”
初来银溪涧时，正是那人醒来后告诉她两面蛟的事，可并未说得像现在这样全，洞外的雨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一直下。
预告不详的眼皮忽然跳起来，闻寻雪攥紧拳头，顿悟神不遂人愿。
“前辈，小心！”飞扑过来的蓝色身影带着凛冽剑意挡住不知什么时候伸进洞穴的乌黑蛇信，四下雨声在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蛇虫蠕动音包围。
闻寻雪下意识揽住跌向她的霍青眠，出声道:“千凰，动手。”
“小姑姑，我，我没有灵力了！动不了！”委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怀里的人更是一声闷哼，渐好的伤口又裂出血来。
闻寻雪彻底冷下脸来。
神阵不想让她结束吗？她偏要速战速决。
“剑借我，”闻寻雪道，“你别怕。”
隔着面具，霍青眠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可墨绿的眼瞳，却坚定得宛若深海宝石，让她只能点头。
后来有人问她为何每日这般早起练剑，她说是为了“不负师恩”，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那位借她之剑，一剑封喉的面具女子。
喜水而居的两面蛟死在滂沱大雨中，执剑之人却仿若剑本身，不染纤尘立在天地间。
闻寻雪松了松筋骨，收剑回洞，弯腰看着愣住的霍青眠，不忍失笑: “怎么了？”
“你当是天下第一剑修。”霍青眠说。
闻寻雪扬扬眉，她以为到此处故事就能结束，于是诚心相赠，甚至贪恋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不，你才是天下第一剑修。”
“前辈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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