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恩仇录》紫色菩提

89、泥足深陷难自拔

　　萧淡秋摇了摇头，心中释然，他的话分量又怎及他身生父亲的话，不由觉得容子言真是作孽，几代的仇怨，非要强加在永淳的身上。

　　“为了母后，殷解语自己送上门来，我可以不杀她，可萧大人究竟是做了什么，让父皇对你忌惮至此，你自己不知道吗？”

　　萧淡秋冷笑一声，他究竟做了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过就是太祖皇帝一道传位于他的遗诏在先帝心中深深扎根，不过就是他知道他和容子言本是亲生手足，他们都姓萧而已。

　　太祖皇帝憎恨萧国公令他断子绝孙，憎恨萧家让他误解了他的皇后，所以要让容子言与他自相残杀，他的计谋太成功了，成功到那些仇怨就像诅咒一样，一代一代的往下传，经久不衰。

　　可笑他还一度相信了容子言的肺腑之言，相信他们一笑泯恩仇，相信他们师兄弟！

　　永淳抹干眼泪，走到桌案边，从一堆奏章底下抽出一摞文件，他看着眼前神色沉重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轻哼道，“萧大人可知道这些是什么？”

　　萧淡秋提目望去，永淳摊在手中的，正是那年他千里迢迢追到金刀峡交给殷解语的画，银杏树下，解语和子轩相互依偎着，阳光是那么亮，她们笑得是多么开心。他记得当初画烧毁了一部分，如今又被补好了。

　　“还有这封信！”

　　那是子轩留给解语的遗言，字字泣血--你我二人，天涯之隔，常在心中，两情朝暮，何在长久。这样的心灵相犀，这样的情入骨髓，是他曾今望尘莫及的。

　　永淳接着道，“你不知道，姨母那三年，不是经常对着这封信发呆，就是坐在沉香殿的顶上，看着北方，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萧淡秋目光微沉，脑中不由自主的就想到永淳所说的那个地方，那是是子轩曾今住过的三思宫。

　　永淳见目的达到，心中越发得意起来，“这几年，姨母总睡不好，常在梦中念叨的却不是萧大人你的名字，她呆的最多的地方也是十一皇叔的三思宫，如此的刻骨铭心，你觉得她对你的感情能有几分？若是有一分的话，她想必会告诉你，她身体气血不足，是生不了孩子的，大概是怕嫁不出去吧，找一颗救命稻草，才会甘愿委身于你吧！”

　　萧淡秋眉头越发的深沉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对眼前的储君生出厌恶之感，无关恩仇，仅仅是他觉得现在的永淳像极了一个刻薄的长嘴妇人，对别人的私事指指点点，他不明白永淳为什么要这样，纵然侮辱了他，于永淳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萧淡秋不想自己胸中高涨的情绪变得无法控制，索性打断了永淳的话，只冷冰冰的丢下一句，“殿下，臣告退。”

　　转身的那一刻，萧淡秋的脸色是深沉的，永淳的话，确实扰乱了他的心，他艰难的踏着步伐，满心里都只是解语先前进宫，不知永淳会跟她说些什么挑拨的话。

　　元乔在殿前司中任职，方才萧淡秋来紫宸殿的时候，元乔告诉他昨日殷解语闯箭阵的事，如今还被困在皇后的宫殿。

　　他还记着殷解语进宫之前，他同殷解语说的话，要去接她，他也记着解语同他说的话。

　　只是他没有想到，刚出了内殿，就见殷皇后和殷解语站在门口，目中无神，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原来就在雪玉要送她出宫的时候，殷解语突然反悔了，永淳肯这样放她离开，肯定不怕她同萧淡秋告密，那时，她开始有种预感，皇上已经死了，萧淡秋很可能已经进宫了。

　　“解语...”萧淡秋浅声唤了她一声，害怕她会听信永淳的话，害怕她会承受不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她，他信她。

　　“萧大人，快带解语离宫吧，青州不用上任了，本宫会让太子重新遣派永兴军路的经略安抚使，走吧，远远离开这里。”

　　殷皇后一出了偏殿，就听说早上她寝宫门口埋伏箭阵的事。方才殿内的谈话，她更是听的一清二楚，任是再笨的人也猜测的到，是永淳故意散播她病重的消息，引殷解语进宫，原来他早就对解语动了杀心。还有皇上，那会儿让她陪着他，说了那么多温情话，她几乎原谅了他，可是他到死都在欺骗利用她。他骗她留在偏殿，就是怕她会去阻止永淳。

　　殷解语下意识的握住了姐姐的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甚至还在颤抖，可她依旧在强作镇定。

　　“姐姐，我不离开你，我...”

　　殷皇后抚了抚殷解语的额头，宠溺的说，“你不要担心我，走吧，知道你还活着，姐姐就安心了，我想找永淳谈谈。”

　　永淳听到外殿的动静，跑出来的时候显然是惊吓过度，脸上已是一片煞白，“母...母后，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我没有...父皇他，他临终前，一直嘱托儿臣，不能放过萧淡秋和姨母，可儿臣不忍心杀姨母，又不忍心失信于父皇，儿臣...儿臣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话语无伦次，他刚刚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她想过母后可能会剧烈的发作一场，瞧见他，总要气的肝肠具断，也想过，母后可能已经对他无言，只悄声落下几滴眼泪，便再也不理他，不管是怎样的情形，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可殷皇后并没有动怒，也没有哭，反而安静的就像没有风的水面，她只牵起殷解语的手，叮嘱道，“语儿，走吧，不要让我忧心，和萧大人，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不要再回这上京了。”

　　说罢，又轻声同永淳道，“你方才说的话，母后一个字都没听见，你若是希望母后多活两年，就不要再生杀孽，你父皇已经完全被私怨所蒙蔽，这怨恨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你皇爷爷强行加在他身上的，他一辈子都看不破，你怎么就不明白？”

　　纵使见殷皇后没有动怒，永淳的心还是悬在空中，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连连认错道，“母后，儿臣错了，什么我都答应你，只求母后保重好身体，儿臣去找邹太医来。”

　　殷皇后满足地点点头，慈爱的说，“我的儿子还在，母后怎舍得离开？淳儿，不要担忧，跟母后回宫吧，让邹院正看看。”

　　......

　　宫外骄阳正盛，一出宫，殷解语就感觉阳光洒在身上，带来的那侵入心底的暖意了。这世界上仿佛只有宫中是这阳光照不进去的地方。她一路沉默不言，踏在前面的路上，每一步，都有阳光照着，看似那么美好。

　　萧淡秋悄声跟在她身后，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有阵阵的抽泣声传来，他才慌张的追上她去解释，“解语，太子殿下的话，我没有一句相信的。”

　　殷解语心中一暖，可瞬间又想到她在宫中为他心急如焚，可他却明知此次入宫是个陷阱，却不告诉她，仍旧踏入这个陷阱，若出了丝毫差错，他哪里还有活路，不觉十分的委屈起来，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姐姐说楚显死了，担忧永淳会对你不利，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解语，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永淳和殷皇后又是你的至亲，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我没有想到，永淳会对你也生了杀心，我恨死自己了。”

　　他不久之前才绝处逢生，殷解语也不忍再责怪他，满心里只剩下了愧疚，她躲进他的怀里，闭眼说道，“淡秋，永淳说的都不是真的，自从在垄上居，你陪我饮下那杯合卺酒时，你就在我心中了，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一路走来，我若再对你有所怀疑，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我...进宫的前一晚，我还梦见你抱着萧忘，我抱着忆欢，我们在田野之间，那里好多好多的花，醒来的时候，我都不觉得那是个梦，可永淳告诉我，我的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时...那个梦就碎了。”

　　萧淡秋满心中都是对怀中妻子的痛惜之感，他紧紧抱着她，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方才，我怕你因为孩子的事心有负担，解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我曾经确实羡慕那副画上的子轩，可我知道，如今我比那副画上更幸福。”

　　殷解语道，“我知道的时候，是无法接受的，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耽误了你，可是很快，我就因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自责。淡秋，过去，我总是一次次的替你做决定，从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是我太过自私。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个遗憾，我总要先问一问你的。”

　　萧淡秋长叹一口气，“这是个很大的遗憾，我和你一样，如今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不能在你因为此事困惑伤心的时候，自己却毫不在意，这样的事，要难过，我们也要一起难过。可是，解语，这个遗憾，跟你不在我身边来比，就变的微不足道了。”

　　殷解语哭笑一声，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的一张嘴真的是太甜了，甜到能够抚平她心中大半的忧伤，萧淡秋松开她，牵上了殷解语的手，一起走在皇城外的街道上，说，“解语，你信不信，曾今，我确实有想过取容子言而代之？”

　　殷解语不解，“为什么？”

　　萧淡秋浅笑道，“因为仇恨，当年东苍势盛，先帝让我去环庆路，看着是给了这么大的兵权，不过就是让我去送死罢了。可我没有死成，后来容子言又勾结花如月，多次在东苍边境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心中的仇恨达到了顶峰，我曾今做梦都想报复容家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抢了容家最宝贝的东西，那便是权利，是容家的江山。可是，当我一步步走近那权利漩涡，处处掣肘容子言时，我却十分抵触。那年，见你伏在子轩身上哭泣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权利，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很嫉妒，就算子轩死了，我也嫉妒他，能让你这样倾心相待。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想要的，只是跟自己喜欢的人，过平淡的生活。”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先帝终生为仇怨所掌控，到死都不能解脱。淡秋，你终不是那野心勃勃之人。”

　　“是啊，即便他到最后都想杀我，我却不恨他，只可怜他，可怜太子殿下。”

　　说道仇恨，殷解语不由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是同时埋在她和他心中的一颗愧疚的种子，时间一久，种子便发了芽，在心中生长。

　　萧淡秋像是猜透他的心事一般，他只说，“解语，在我们离京之前，去拜访一下赵相，他帮了我不少，你还不知道，夕之回了相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