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恩仇录》紫色菩提

88、终是君心不可测

　　见他正欲开口，殷解语抢先道，“殿下，如今咱们就赌一下究竟是谁更心狠，我的赌注是姐姐待我的恩情，而你的赌注是你的性命！”

　　姐姐对她恩深义重，她是绝对不会伤害永淳的，她是最听不得虚伪煽情的话。可殷解语只听他轻哼一声，厉声喊道，“放箭！”

　　空气僵滞了片刻，直到永淳的第二阵的呵斥声传开，才有呼呼的箭雨直飘而来，殷解语本以为他们会投鼠忌器，顾念永淳的安危，可那凌厉的箭雨近身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想多了。她哪里敢损伤永淳半分，只尽力撕开的一点缝隙，将永淳抛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知何时，箭雨突然停了下来，永淳看向殷解语，就在方才殷解语推开他的瞬间，他的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让他鬼使神差的下令，停下了弓箭，罢了，就算是为了母后。

　　顷刻之间，宫阁楼宇羽上的侍卫悉数退了下去，永淳深吸一口气，才浅声说道，“姨母，让雪玉送你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不要再牵扯进这皇室之事了。”

　　此时的永淳是疲累的，累到他都没有空闲去为父皇的离去伤悲，自从知晓这位姨母没有死去，甚至还同萧侯爷一起回到上京，这两日，他就没有睡过觉。这江山重担已让他难以承受，连日以来，又见着母后一直为了姨母忧思多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父皇，临终之前的一段时日，总是握着他的手在殷殷叮嘱过他，决不能放过殷解语和萧淡秋。他几乎是每次静下来的时候，耳边总能听见那些不同的声音，他不想杀殷解语和萧淡秋，可他更不能违背父皇的遗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殷解语琢磨不透，雪玉听见吩咐，唯恐太子殿下反悔，紧赶着让殷解语出宫。

　　待二人离去，甬道中有一内侍快步走到了永淳跟前，伏低回禀道，“殿下，参知相公们已经到了紫宸殿，萧大人也在。”

　　永淳点了点头，方道，“如今母后一人在操持父皇的大丧，让太医院的太医都进宫候着再关闭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再多叫些得力的人去帮帮母后，一会儿雪玉回来了，让她去告诉母后，殷姑娘已经出宫了，不要让她太过操心。”

　　他交代了一大窜的话，最后方说道，“去紫宸殿吧。”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继位之事，需得参知政事们共同商议，等他们细声商讨完，才听太子殿下宣布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消息。

　　皇上驾崩！

　　冷眼看着众人抹泪哭泣了片刻，永淳才开口道，“父皇临走前，常叮嘱我，注意宫中大乱，只是本宫万分痛心，几日前发现永兴军路经略使萧淡秋竟驻兵于城外，今晨，还偷偷潜入皇宫，萧大人军功颇厚，本宫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谋逆之事！”

　　此言一出，底下人声如沸，在这个官场上，他们见惯了左右摇摆，趋利避害，暗藏奸心之人，这样的消息，即便是荒诞，也总有几成人信的。

　　太子少保道，“任他再劳苦功高，谋逆当诛！不知萧贼如今人在何处？”

　　永淳道，“已被本宫囚在御史台狱。”

　　皇上病重，太子殿下定是早就知情，若知情了，便对军事变动早有安排，萧淡秋回京，莫说他未收到青州通判的密信，上京城外驻扎大军，他怎么可能到萧淡秋进宫了才知道？这些漏洞在场没有一人看不清楚，只是永淳作为容氏皇朝唯一子嗣，是继承大宝的不二人选，大局既定，他们又怎敢逆风而行，替萧淡秋说话。

　　片刻之间，谋逆当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在紫宸殿中响起。

　　赵相瞧着眼前的情景，记起昨日萧淡秋来找他时说过的话，这样的情形在意料之中，而又出乎意料。

　　他慢慢从怀中抽出一本折子，颤巍巍的挪到那些喊打喊杀的官员前面，悲戚道，“殿下，萧经略并非无诏归京，早在一个多月前，臣就知道了皇上病重之事，与门下省的陈相，枢密使商议过，拟诏让萧大人带兵归京，为的是助殿下登基啊！”

　　旁边的枢密使和陈相连声附和。

　　门下省有封驳皇上旨意的权利，在危急时刻，门下省和枢密院可代天子调动兵权，永淳脸色微变，“怎么此事本宫不知道？”

　　枢密使道，“为免节外生枝，此事只有老臣三人还有大行皇帝知道。”

　　永淳打开了那折子，果然是门下省和枢密院的公章！

　　方才叫唤的大臣如今已噤如寒蝉，大殿之中，首次陷入了胶着。永淳面色发白，只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几乎站立不住，他这些年虽跟着父皇处理政事，见惯了权利争斗，可他才不到十五岁，也是第一次与这么多老狐狸对质。

　　父皇绝对不可能让门下省和枢密院下诏的，那些老贼，明知死无对证，才敢如此忌惮的阳奉阴违，他敢确定，那两个戳子，绝对是最近才盖上去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不知拼尽了多少力气才挤出一丝笑，“是本宫不对，事情尚未查清楚，差点冤枉了萧大人。不过本宫觉得有京中的禁军在，父皇去世，也不敢有人趁中作乱，所以没有想到，父皇竟让萧大人带兵回京，你，去将萧大人请到紫宸殿。”

　　那内侍一溜烟的出去了，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亲自去请，算是给足了萧淡秋面子。

　　永淳又将眼神投向太子太保，太保会意，走至赵陈二相身边，问道，“敢问两位相爷，先帝可曾留下传位诏书？若无传位诏书，太子殿下纵为储君，继位终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似乎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的辅臣会在此刻如此刁难太子，陈相不解其意，“既是储君，有何名不正？”

　　永淳位于殿上，看着双方各执一词，只沉默不语，直到内侍将萧淡秋引来，他才走了下来，向来人并首行了一礼，“是本宫鲁莽，差点冤枉萧大人了。”

　　萧淡秋牵住他，神色有些意味深长，抽出怀中的牛皮袋，“殿下严重了。臣，有先帝的遗诏！”

　　永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抢去那个袋子，那是一个月前，他亲手交给萧淡秋的袋子，亲自确定了几遍，才丢给身边的翰林，“幸得萧大人相助，念一念父皇的遗诏，本宫要登基，也是要名正言顺的！”

　　袋子是原来的袋子，遗诏上的内容却变了。

　　待内翰读完遗诏，群臣跪拜，高呼，“先帝遗诏，请殿下登基！”

　　永淳只摊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像是应承了底下人的高呼，才坐上了那把椅子。

　　“父皇驾崩，如今大丧要紧，两位相父可愿意先帮本宫去同礼部商量一下葬仪？你们先散了吧，我想同萧大人独自说说话。”

　　顷刻之间，群臣退下，萧淡秋随永淳进了内殿，彼时，他已卸下了一身的伪装，就像是一个输不起的孩子，眼泪直流，哽咽着，“你不要以为本宫是因为输给你才哭，是因为父皇去世了。”

　　萧淡秋盯着他，笑道，“太子纯孝，我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宫记得，一个月前萧大人回京，父皇垂泪泣血，说对不住萧大人，你怎能对父皇还生疑心？”

　　是啊，一个月之前，他与先帝的彻夜长谈，本以为一切仇怨真能消散。

　　“我回青州的路上，曾遭遇一群人刺杀，那些人像是在垂死一搏，若不是解语在我身边我已经死了。”

　　永淳不解，“我并未派人刺杀你。”

　　“我知道，是楚显，那些杀手的首领临死之前说了一句，天要灭我周氏王朝。楚显为人极度自负，他的手下为何有此一言？我那时便怀疑他或许早就死在了皇上手中。”

　　“什么...”

　　萧淡秋紧接着道，“或许殿下不知道，楚显对解语，有一种异常的掌控之情，解语还中着他的毒，他应该不会不说一句就让你代送解药，若是解语没有用昙花水送服，一样的会毒发，在没有得到解语之前，楚显应该不会让她死去。所以，我更相信，他已经死了。”

　　“哼，早知道她会碰见你，当初在宫中我就杀了她！”

　　赵相曾说过，楚显再狠毒，也狠不过皇上，正是那句话，在萧淡秋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可这句挑拨君臣的话，萧淡秋并未说出来。

　　永淳仍旧不死心，“哼，就算这些都是本宫和父皇的连环计，你何以会怀疑那遗诏有问题，你难道会觉得父皇会让我登基受阻，遗诏上内容有它不成？”

　　“遗诏的内容是什么，殿下心知肚明，你以为我根本不会想到，先帝亲笔遗诏，传位于我！岂不知这样的招数，太祖皇帝也曾玩过。殿下乃皇上唯一的子嗣，我若真交出那遗诏，赵陈二相也决不允许江山异姓，到时候我谋逆的罪名怕真的坐实了。那遗诏和调兵的折子虽都是先帝亲笔所书，都是真的玺印，到时候，恐怕也会被说成假的了。”

　　所以，他没有交出自己给他的调兵的折子，而是去找了赵相，说服枢密院重新拟了一道折子，有两位相爷和枢密使替他作保，还怎么假的了。

　　萧淡秋看着抽泣的永淳，他眉间尚透着稚气，却承载这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愁绪，他轻声道，“先帝想杀臣和解语，殿下可曾想过这其中的缘由，究竟为了这江山的安稳，还是为了先帝的私仇？今日朝堂上有谁看不出殿下想杀臣的心思，虽是嘴上奉承，心底也难免会生兔死狐悲之感。”

　　永淳只觉得后背发凉，指着萧淡秋道，“你，你胡说！萧淡秋，你一直心怀谋逆之心，所以父皇至死都想着要除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