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天与心上人》十里菱歌

25、真话

　　一分钟后他手里拎着一只纸质购物袋回来，我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化解这场可怕的尴尬。
　　他一走进我的视野，我立刻先发制人地匆匆发问：“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转移话题这一经久不衰的妙招，虽可耻却有用。
　　他脚步略略一停，朝我看来，眼中有笑：“你真是……”摇头，抬步继续走到我面前，从纸袋里拿出一对毛茸茸的东西，搁到沙发前的地上，“37码，试试。”
　　我眼珠子往地面瞟去，看清楚了，是一双室内穿的家居毛拖鞋，粉白色，竖着两只兔耳朵，干净的程度一看就是新买的，但是吊牌已被剪去了。尹秘书竟心细到这种程度。
　　我盯着这双粉萌粉萌的毛拖鞋看了大半天，迟迟做不到他所说的“试试”，只觉心情有点儿说不出的复杂。
　　“等下你该不会要我穿这么一双玩意儿走出去吧？”
　　他把鞋子搁下后就走到吧台那边洗手了，流泻的水声中，他听见我的质疑，头也不回。
　　“不然？你还能穿高跟？”
　　“呃……”我噎住，“关博士，我怎么觉得你说话总是这么有理有据呢？让人连反驳都不能的。”
　　他关掉水龙头，从一旁拿起一块毛巾擦手，转身看我，微一颔首：“过奖。”
　　他这泰然的态度……我无话可说了。
　　我安慰自己：“穿就穿吧，其实也没差，我今天都这副样子了，再混搭多一种元素也没什么的。”我露出虚伪的笑，“兔兔就兔兔吧，兔兔真萌，兔兔真可爱。”
　　我认命地将安然无恙的右脚套进去试鞋，这边脚显得有些宽松，应该是考虑到了我发肿的左脚，买大了码，果不其然，等我把左脚也伸进去，码数就很合适了，不会压迫痛处。
　　他擦干手，倒了两杯白开水回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我，盯着我脚上的毛拖鞋看了两秒钟，置评道：“挺好的，很适合你这样的小女生。”语气听上去隐约像是很满意。
　　我难看地微笑：“我谢谢你哦，你知道我这样的小女生在家里穿的是什么样的吗？”
　　他问：“什么样的？”
　　我收起笑容，目光坚毅：“姐在家穿的可是老虎爪子！威风霸气、张狂野性的老虎爪子！”
　　他一顿，略感新奇地挑眉：“还有这种款式？”
　　我点头：“有啊有啊，可好看了，比这双兔耳朵不知拉风多少倍。”我如数家珍，兴奋地说，“我一共定制了三双，想着我爸一双，我妈一双，谁知他们两个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穿，真是，太不团结了！我把我妈那双女式的送给了云叙环，现在还剩一双男式的，下次你来我家，我拿给你穿好了。”
　　“好。”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握着水杯慢慢地喝，眸中渗出一丝愉悦的笑。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好像变得心情很好，也许单纯只是出于对我品味的赞赏。
　　“的确是你会喜欢的事物类型。”他说。
　　在他这般含笑的凝视下，我反而扭捏起来了：“哎，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我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脚上的两只兔耳朵，“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在永安寺外遇见你的那一晚。”他沉声回答。
　　我一愣，猛地仰头望向他，他的答案真是让我始料未及。按他的说法，岂不是一见面他就认出我了？
　　读出我眼中的诧异，他端着水杯，微微勾唇，神色有些高深莫测。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陷入哑然，过了足足一分钟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好过分！都认出我了，还不和我相认！亏我……”亏我还真的以为你完完全全把我忘了，一个人暗暗地心塞了那么久。想到这，我气得涨红了脸，“不和我相认就算了，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我都主动约你吃饭了，你居然过了一个多月才迟迟出现……”
　　面对我炮火一般的愤懑攻击，他淡笑中添了一分苦涩，眼睫微垂，敛去眸中落寞。
　　“你看上去，并不像记得我。”
　　他喝了一口水，缓慢地续道：“我想，以你以前黏我的程度，如果你记得我，你的反应不至于那么……客气。我的小十九一定会欢欣雀跃地认我。”他的眸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仿佛想借我的表情解析出某种信息，“你没有那样做，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你根本忘了，二是你不想。我随后从郑续口中得知，你现在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出不出现，对你而言，也许没有差别。”
　　他每说一句，我的怨气就跟着散去一层，等他说完，我已成功转变心态，认为自己才是过分的那个。
　　我咬了咬唇，迫不及待地替自己辩解：“冤枉啊大哥。”喊着冤枉，我却不知要从何解释起。郑续那晚真是一言不合就把我黑得够够的，“喜欢的人”这件事，扯上了江旗亭，解释起来简直比长寿面还长，我只能苦着脸说，“不认你，你就不能想想，我也许只是因为长大了，害羞了，矜持了，内敛了，所以才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
　　他眉尾微扬：“害羞？矜持？内敛？”
　　我重重点头：“是啊是啊，没错了，我就是长成了这样的女子。”
　　他略一停顿，勾唇：“那我真该怀疑是不是我认错了人。”
　　我娇嗔：“讨厌！”
　　“免得你把我想得无情无义，我要告诉你啊。”我清了清嗓子，说，“当年你不告而别后，我找你找了好久，叶师父都被我烦到怕了，远远看见我，立刻就飞回屋子里关门关窗，还把三师兄拎来守门。”
　　三师兄尽职尽责，把叶师父叮嘱他的七字箴言“防火防盗防师妹”落实得忒好，黑不溜秋的肤色搭配上高大健硕的身材，远远看着就是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门神，看上去非常恐怖，实际上也非常恐怖。然而勇猛如我，没在怕的。在硬闯了几次叶师父的屋子，和三师兄硬碰硬地交了几次手之后，我的武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如果三师兄下手能稍微轻那么一点儿，我身上挂的彩能稍微少那么一点儿，那就更完美了。
　　最懂我的果然还是四师兄，把玻璃水杯搁到茶几上，他走到我身旁坐下。
　　“想必你在石钢手下没少吃苦头。”
　　我拼命点头：“可不是嘛，三师兄那个丧心病狂的耿直boy。”
　　他笑了一下，对我坦诚：“我当时参与了一个涉密项目的研究，身份需要保密，项目完成后我就出国念书了。”
　　涉密项目什么的……
　　我讶然：“你那时才几岁？十五？”
　　“十六。”他纠正。
　　我顿时就恍然大悟了，也释怀了，感慨地说：“难怪你不辞而别，‘涉密项目’几个字听起来就很神秘、很刺激的样子，所以你才没说。你是怕我知道你的去向，会给我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我家母上的剧本就都是这么写的，当敌对势力找不到目标本人，往往会对他身边亲近的人出手。他不向我交代他的行踪，应该也是出于保护我的考量？
　　我不禁一阵唏嘘，释怀的同时，又按捺不住有点小感动。四师兄他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感激地、双眼泛着泪光地脉脉凝望着他。
　　对上我感情充沛的目光，他陷入沉默，似乎有些难言。
　　无妨的，我姑且体谅他不擅于表达自身情感。
　　他伸手去沙发一侧拿起他的西装外套，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条质地轻薄的女式丝巾，还给我，说：“你上次用来帮我包扎伤口的丝巾，我尽量复原了。”
　　我接过丝巾，看也不看一眼，只看着他，大方地说：“没事，就算复原不了也没关系。”
　　他记忆力惊人：“不是说这是林女士亲手为你制作的礼物，很珍贵？”
　　我说：“哦，我骗你的。林女士她哪有这等闲情逸致？我自己在外头买的，我那样说，是想你亲手拿来还我。”
　　他不接话，抬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我往他身边坐了坐，兴致勃勃地追问：“哎，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担心会给我带来危险，当年才不告而别的啊？”我私自认定一定是这样，心里禁不住就甜滋滋的，“师兄啊师兄，没想到你也是个隐性暖男，明明你当年对我都爱理不理的，看不出你还是挺在乎我的嘛。”
　　他把手放下，朝我瞟来一眼：“要听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