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有只色狐狸》李成蹊

64、冰糕

　　客人们都走了，便只剩下何月和赵渊二人，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据赵谨临去前告知，朝廷已经颁下旨意，令何仁义携家眷至洛洲出任水监司一职，管理流经洛洲的渭水水坝修缮等水利工程，腊月廿七出发，不得延误。

　　而明日就是腊月廿七。

　　何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款款走上前去，从后面两手环住赵渊的腰身，轻轻抱了抱，“阿渊，待我走后，你仍要好好照顾自己，往后，还是莫要同太子殿下怄气了，再不济他也是你的亲兄弟，怎么着也不会加害于你。”

　　她顿了顿，还是松开了手臂，又小声道，“我听闻赵家小姐一直对您有意，我与她相处过，是个好姑娘……”

　　赵渊转过身来，皱眉望着她，“你说什么胡话呢？”

　　然而这并非胡话，何月同旁的心口不一的姑娘有些不同，她弱柳扶风，便是真的弱柳扶风，她说希望他找个好姑娘，亦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的希望心上人过得幸福。

　　赵渊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心烦意乱。

　　“月儿，你听好了，”他扶住她的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此生非你不娶，你也不准嫁给别人，去了洛洲，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

　　——

　　低调雅致的黑檀木马车穿街过巷，辘辘行驶在回琼华居的路上。

　　车厢内，苏火火怀抱着暖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在身旁的男人身上转了又转。

　　墨听潮被那若有似无的眼神撩得口干舌燥，无奈道，“有话就问。”

　　苏火火被抓包，也不恼，轻哼一声，“你同大殿下说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卑鄙了些？”

　　墨听潮挑眉，“何以见得？”

　　“你那分明就是威逼利诱，”苏火火戳了戳他硬如石块的手臂，语气有些不满，“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二者只能取其一，是这意思吧？”

　　“是，如你所言，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墨听潮略作一番思考，随即点点头，“那就当作威逼又如何，小火会因此厌弃我？”

　　苏火火伸手掐了个小指头，“我要是说有那么一点点呢？”

　　墨听潮一把抓住她纤白的小手，将掐出来的小指头掰开，凉凉道，“一点点都不可以。”

　　顿了顿，似乎还不放心，又拿冰冷的目光锁住她，“你若是敢厌弃我，我就……”

　　“就如何？”苏火火斜眼觑着他，“难不成你还能将我锁进小黑屋？”

　　关进小黑屋？墨听潮蹙着眉头，认真考虑了一下，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权且试一试。”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倒不介意这么做。

　　苏火火白了他一眼，显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街上寒风裹挟，不似平常那么热闹，虽然也有小贩的吆喝声，但较往常，却是压抑了不少，苏火火挑起一侧的幕帘，往外张望了半晌。

　　往来行人之间，一众金甲披身，井然有序的金吾卫正在天水城的主街道上巡逻，放眼望去，各个桩点，或者暗哨处，都多了不少整装待发的金吾卫。

　　虽说天水城一向治安管理良好，但像今日这般这么警惕严肃，还是难得一见的，大抵是与两日后的外国使臣进京拜访有关，这个要紧关头，出一点岔子都会被他人捏住把柄。

　　这使臣进京，看似是两国交好，互相致礼，实际上是打探虚实，保不准前来的使臣里面，就混有敌国的细作和探子。

　　“墨听潮，你知道云中阁竞赛的奖品是什么吗？”苏火火想起来，放下帘子，问道，“这都快要开始了，照理来说奖品应该已经定好了。”

　　奖品确实已经定好了，且哪国王孙公子赢得名次，奖品如何，通通已经内定好了，今时不同往日，竞赛看似是国邦往来交好，实则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打压，展示本朝实力，所以这竞赛的第一名，只能是北渊国的。

　　可是这内定的事情，不甚光彩，怎好告诉小丫头呢。墨听潮想了想，便道，“你只需尽力，奖品断不会叫你失望。”

　　苏火火眼珠转了转，摇头晃脑道，“好吧好吧，不逼问你就是。”

　　就在这时，寒风掀起半边车帘，一股醉人甜腻的香味忽然窜进车厢内，如一根明晃晃的丝线一般，挑动着苏火火空空如也的肚子。

　　“停。”她道。

　　墨七勒住马绳，问有何吩咐。

　　“外面可是有卖冰糕的小店？”苏火火吸了吸鼻子，胃里馋虫已经完全被叫醒。

　　墨七四下张望一番，果真见到前面不远处有家店面人挤人，牌匾上刻着一口酥三个漆黑的大字。

　　“姑娘鼻子真灵，前面不远处就是。”

　　苏火火欢喜地一拍手，抓住身旁男人的衣袖就要下去，转头一看，男人白衣纤尘不染，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散客一般，安然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实在和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世界格格不入。

　　于是她只好撇撇嘴，自顾自地下去。

　　买东西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人潮拥挤的小店里，店老板和伙计显然忙不过来，摆放糕点店的柜台前面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百姓们争前恐后朝店老板嚷嚷着，在冰冷的天气里幻化出一团团白气。

　　苏火火火红色的斗篷，在这样一片灰白的衣裳里，十分抢眼，但这并没有令她的情况好过一些，很快她便被推挤得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

　　一只如玉的手穿过人群，飞快地把住她的手腕，为她避免了脑袋撞倒前方人背上的危险，苏火火一抬头，便看见面色微白的素衣男子正好站在她身边。

　　与此同时，马车里正准备掀帘下车的墨听潮，抬眼见到的便是这刺眼的一幕，攥住帘幕的手猛地一顿，脸色蓦然一沉。

　　苏火火浑然不觉，仍沉浸于老友相会的喜悦之中，惊喜道，“司徒落，你怎么会在这儿？”

　　“家中小妹嘴馋，在下来此给她买些冰糕。”司徒落浅浅笑道，“不如火火在外面稍等，由在下代劳如何？”

　　苏火火望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店铺，道，“这里人太多了，而且你身子不好……”

　　“火火，”司徒落笑着打断她道，“这等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苏火火顿时眉开眼笑，朝店招一指，“我就在那边等你。”

　　不得不说长的好看的人是有特权的，或许是司徒落身上清隽幽雅的气质所致，因此他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旁边退一退。

　　苏火火全神贯注地注视司徒落的动向，而不远处马车里男人的目光已经冷得结出冰凌。

　　“大、大人……”墨七现在只非常羡慕周围来去的人们，虽身处寒冬腊月身裹冬衣，但和自家大人的身侧相比，简直就如同人间地狱的差别，“您要下去吗？”

　　自家大人已经维持着掀帘的姿势好一阵，却半晌没有动静，他只好硬着头皮劝慰道，“苏姑娘天性烂漫，自然少了一份心眼，大人您方才就应当陪同他下去的，否则也不至于叫司徒家的公子钻了空子。”

　　正当墨七替自家大人懊悔不已的时候，另一边司徒落已经轻松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手还拎着一包冰糕。

　　苏火火忙上前接过，“你身边的小书童呢？”

　　司徒落垂下眸子，轻声答道，“他去一旁置办别的东西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是特意将小书童支开的。

　　“这个，冰糕的银子……”

　　苏火火解下腰间荷包，却被司徒落一下握住手腕。

　　司徒落笑着阻拦她，“火火，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旁一道森寒的声音响起。

　　“当付的银子，自然要付。”来人步履沉稳，面如冰霜，眉间隐隐约约含着怒气，他大步走到苏火火身边，宣誓主权一般将人往怀中一搂，道，“国师府一向不喜欠旁人人情。墨七。”

　　一旁跟着的墨七立刻会意，上前从怀中摸出两点碎银，朝司徒落一摊手，“司徒公子，还请收下吧。”

　　但司徒落并未看墨七的掌心，而是温柔地望着苏火火，仿佛在询问她的意思。

　　“收下吧，”苏火火朝他大方地一笑，“总不好一直占你便宜。”

　　“好，那就依火火所言。”司徒落弯了弯眉眼，便从墨七手中接过那二两碎银子。

　　明明银子交出去了，但不知为何，墨听潮就是觉得他二人分外扎眼。

　　一旁的墨七心在滴血，他的大人喂，苏姑娘说他榆木脑袋当真半点错都没有，看看，看看人家司徒公子，举手投足都在算计。

　　墨听潮憋着一口气，心里很是不痛快，他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扭头就走。

　　他倒要看看，他都气得转身离开了，臭丫头敢不追上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几乎是转身的一瞬间，小丫头就贴上来了。

　　“墨听潮，你不等我！”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男人脚步放得很慢，所以她没两步便追了上去。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起来自己还未曾告别，便飞快地转头朝司徒落挥挥手，“我先回去了。”

　　司徒落温柔地点点头，“好。”

　　眼尖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相继入了黑檀木马车后，司徒落又在原地站了许久。

　　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拢在袖袍下的指尖，已经摩挲得有些发热了。

　　少女雪白手腕的温度，仿佛仍残留在他手掌之中。

　　“公子？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书童举着遮风伞站在一旁，满脸关切。

　　“公子方才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才会有那般复杂的神情呢？小书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司徒落，他不敢妄自揣测，可方才公子脸上的表情，着实将他吓了一大跳。

　　他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公子，出现过这般，类似于冷漠和嫉妒的神情来，那个眼神，叫他几乎以为他家公子是个心机深沉的魔头。

　　不，是他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公子清风明月，断然不会是那样的人，断然不是。

　　司徒落垂下眼眸轻咳两声，掩住眸中异样的情绪，长叹一声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