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有只色狐狸》李成蹊

53、人偶

　　墨七目光微动，手中长剑已然出鞘。苏火火神色一凛，从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灯笼来。

　　还好她出门前多留了个心眼，将长欢留给她的灯笼带上了。

　　叶青不明白何处不对劲，看见到墨七和苏火火肃穆的神色，也知事情难以对付，便抿着唇不作声，朝前略行一步，将少女护在身后。

　　几乎只在一眨眼时间，屋檐上，巷子口，便涌出一众身着黑衣的影卫来，苏火火扫了一眼，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现在也没有时间懊恼了，只能怪自己大意，不给三人反应时间，黑衣影卫已经朝这边逼近，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苏火火朝他们看了一眼，而后，目光定格在前方某处。她忽然想起来，这香味，一般人是闻不见的。

　　墨七压低了声音道，“苏姑娘，这帮人训练有素，想必是精心谋划过，一会小人护着您逃出去。”

　　“逃？”苏火火奇怪地瞥他一眼，而后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某处略过，“我不逃。”

　　墨七噎了一下，怎么这大小姐这时候讲起江湖道义来了？现在不是讲道义的时候啊，这若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大人势必将他生吞活剥了！

　　为首的影卫一抬手，下手们听得号令，皆拔刀而上。

　　一时间刀光乱舞，剑影浮掠，冰刃相击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悠远。

　　叶青赤手空拳被十来人缠住，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添了几处伤口，墨七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被一帮人拖住，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只得朝苏火火大喊，“姑娘快走，小人已放了鹰隼，大人得了消息会马上赶过来！”

　　车夫早就吓得落荒而逃，连马车也顾不上了。

　　苏火火一边应付着几个影卫，一边耐心地等。

　　是的，她在等。

　　这帮黑衣人训练有素，可实在算不上大麻烦，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墨七话音刚落，一只奄奄一息的鹰隼便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脚下。他睁大了眼，一瞬间的怔愣令他右肩上添了第一道伤口。

　　就在这时，黑夜中不知从何处突然划出一道刺耳的笑声，似稚嫩孩童又似沧桑老人，直笑得墨七一颗心沉入谷底。

　　竟然是巫月。

　　刺耳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来，“姑娘若不想无辜之人受无妄之灾，便还是乖乖将那破灯笼给扔了吧。”

　　墨七大惊，“姑娘不要！”

　　苏火火默念两声长欢姐姐对不住，而后毫不犹豫地手一扬。

　　灯笼掉在地上，很快被踩得七零八落。

　　浑身裹着黑袍的巫月从前方黑暗中慢吞吞地挪出来，低矮的帽檐将他整张老脸遮得严严实实，右手拄着的长杖抵在地面，发出扰人心神的咚咚声。

　　“丫头乖乖地走过来，走到老朽身边来。”

　　苍老的声音似是由于兴奋，听起来格外扭曲恐怖。

　　这一次，墨七和叶青同时大惊。

　　“姑娘别过去！”

　　“火火别过去！”

　　苏火火仍置若罔闻，朝着巫月那头缓缓走过去。

　　墨七这才抽身看一眼苏火火，只见夜色中她双目呆滞，形神无状，脚步迟缓，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糟糕！苏姑娘这是中了幻术！墨七心里咯噔一下，忙长剑横扫，剑气剑光将前方扑过来的三四的黑影齐齐扫落在地。

　　落地的黑影俱是脖颈断裂，鲜红的血涌如柱。

　　但根本无济于事，一波人死在地上，很快又有其他的黑影扑过来，接踵而至，无穷无尽，仿佛不要命的死侍一般。

　　当他和叶青分别解决了二十来人后，枯哑的嗓音如闲话家常一般叫了声，“停。”

　　影卫们纷纷收剑，动作整齐划一。

　　二人连忙转身，脸色不约而同地一沉。

　　不远处，苏火火站在巫月身旁，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而一旁的巫月则用他那只干枯的左手，紧紧把住少女的手腕。

　　墨七和叶青神色凛然，看向黑袍老人的眼神肃杀如冰。

　　巫月不甚在意地点了点长杖，抬起头，露出他那沟壑纵横的老脸来，他桀桀笑了两声，浑浊的老眼盯着二人，“告诉你的主子，想要小丫头活命，三日后城郊后山见，该怎么做，他知道的。”

　　还不等墨七二人反应过来，便见到巫月所站的地方弥漫出一团黑气，将他和苏火火的身形紧紧包裹起来，围住他们的一众影卫，也不作逗留迅速遁走。

　　二人冲向那团黑气，却扑了个空，黑雾散尽，哪里还有苏火火和巫月的影子？

　　也不知道巫月究竟会不会对苏姑娘不利，得赶快回去禀报大人才是，思及此，墨七便朝叶青拱手，飞快地说道，“小人得回府了，叶公子请自便。”

　　说完，也不理会叶青如何回应，便迅疾地奔入沉沉的夜幕之中。

　　叶青失魂落魄地站在一地黑衣尸体中，反应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火火……火火被抓走了，他捂着胸口，只觉得沉闷喘不过气，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救火火？

　　对了，巫月说，三日后城郊后山。三日，他等不了这么久了，他现在就得去救火火！稳了稳心神，叶青便朝城北门冲出去。

　　——

　　这边墨七回了府，将此事前前后后说给墨听潮听了后，后者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墨七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也不敢去看男人的脸色。一时间书房的气氛陷入凝固中。

　　良久，墨听潮低声道，“三日后？”

　　墨七答道，“是。”

　　三日，太长了。

　　墨听潮压下心中慌乱焦灼，只一瞬便做出了决定，他冷眼望着地上的墨七，沉声吩咐道，“调动西面和城郊的暗哨，去后山查看情况，再将殿下请到府中，另外，将大将军召回，告诉他让黑月铁骑扎营城外随时待命。”

　　墨七心中一震，虽说早就知道苏姑娘在大人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但是派出黑月铁骑，却是他意料之外，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失误，那大人两年来的苦心密谋暗中筹划，都将会付诸东流……

　　但他领了命令，就不得不去执行，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苏姑娘，旁的只能以后再说。

　　白色衣袍的男人，刚刚还身体崩得笔直，却在墨七跨出书房的一刹那，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若是此刻有人路过，便能见到男人低垂的眼眸中，那嗜血翻涌的杀戮毁灭之气，犹如滔滔不绝的万里长河，疯狂沉浮，像极地狱修罗一般可怖。

　　小火是他的姑娘，是他的心头肉，巫月千不该万不该，打上她的主意。

　　好，既然有人不知死活嫌命太长，那他不介意早些送他一程，所有胆敢伤害小火的人，他都要之生不如死！

　　——

　　京城城郊，西后山。

　　绵延百里的苍梧山将北渊国的大地划分为东西两块区域，京城天水城的西面，正好直抵苍梧山一角。京城人所称的城郊后山，指的正是此处。

　　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覆盖在西后山上，眼下入了冬，除去常青树上枝繁叶茂，其余的树木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燕雀南飞，整片山林呈现出别致的寂静，幽邃而深远。

　　在西后山与苍梧山接壤的山坳中，一座庄严肃穆的别院卧在其中，若非这里不常有人来往，定叫人误以为是哪位大官大户的府邸。

　　事实上，它正是北渊护国公夏鼎声在此处修建的一座别院，因为地形的原因，鲜少有人知道。

　　别院不大，但地底却别有洞天。

　　苏火火五识回笼的时候，正被一个蒙面黑衣人扛在肩上，穿行在这座别院的后院假山怪石之中。

　　“大哥，大哥，你慢点儿啊，”苏火火被颠簸醒来，一路都在抱怨，“我这昨日吃进去的好东西都要被你给颠出来了，小心我吐你身上！”

　　黑衣人不搭理她，甚至很过分地将她颠簸得更厉害。

　　苏火火：“……”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苏火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恼意，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和路线。

　　这里应该是类似于假山山洞的地方，而且光线越来越暗，周围岩壁越来越潮湿，视野也跟着变窄，他们应该是正通往地下某处的隧道之中。

　　唉，墨听潮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被俘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地方，他能不能找过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巫月带走她，却没立刻对她下手，大抵是留着她胁迫墨听潮，昨夜那些影卫，一看就是精心训练过的，巫月在北渊的地界尚且不敢如此放肆，因此这些很有可能是夏鼎声的手下。

　　那他们会拿她来要挟墨听潮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她现在中了迷药，武功使不出来是真，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苏火火突然安静下来，那黑衣人居然还有些不习惯，说了自接手她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不叫唤了？”

　　这么个精致的小人儿，可千万别颠坏了。

　　“原来阁下不是哑巴呀？”苏火火冲着黑暗翻了个大白眼，故作惊讶道，“还是一字千金，说一句话能倾家荡产是怎么的？”

　　黑衣人被她逗乐了，笑道，“小丫头牙尖嘴利，不过一会儿进了里面，就看你还有没有现在的胆气吧。”

　　说着，黑衣人便已行至一处窄窄的石门，他上下比了个手势，又在石门上敲敲打打，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内部的暗号，紧接着石门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石门内并非苏火火所想的类似于地底山洞，而仅仅只是像一种地牢，因为石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笔直石板路，两边修建的尽是格子房间，一层上面又一层，一间旁边挨一间。

　　那格子房间，约莫仅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形物件给填满了。苏火火艰难侧过头，发现那些黑袍裹住的东西，都分外整齐地面向里头，即便是黑衣人一路走来的动静不小，也没有一个回过头来看一眼他们二人。

　　若非苏火火被扛在肩上颠簸，她几乎要以为他们就是一群一动不动的木偶。

　　“被吓坏了？”黑衣人见肩上少女忽然禁了声，冷不丁来了一句。

　　很难得，苏火火这次居然没有呛他，而是沉声问道，“这些都是……都是什么……”

　　她不知道该不该称这些东西为“人”，因为这一路走来，她没有听到关于他们一丝一毫的声音，哪怕是轻微的呼吸声。

　　可是那背影，那站立着的身形，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确实是一群人。

　　听到少女的疑惑，黑衣人停下脚步，将她放到地上。

　　苏火火浑身绵软无力，只能依靠着那些房间的栏杆稳住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力气，她打死也不愿意去触碰这里的一切。

　　“这些……呃……”黑衣人看起来像是十分苦恼，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一般，他蹙着眉头思考片刻，思忖着道，“大概你不太能理解，不过你可以将它们看作武器。”

　　“武器？”

　　莫名地，苏火火想起了她第一次去诏狱的那一夜，那个为她引路的满眼漆黑的看守，她至今还不知道墨听潮究竟是如何处理他的。

　　“不错，”黑衣人为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词感到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是精妙，因此说话时忍不住语调微微上扬，“就如同刀剑，弓箭，长枪，上战场的士兵都需要武器，不是吗，它们是我们的独门武器。”

　　微微上扬的异样语调，使得苏火火终于分辨出来，这个人并非北渊人。

　　大概是感受到少女的抗拒和敌意，黑衣人还很贴心地往后退两步，并操回一口纯正的京城口音道，“它们在我的族部，被称为圣人的火炬，如果翻译过来，用你们的语言，则叫做——人偶。”

　　不知为何，眼前的青年明明蒙着面，但苏火火就是本能地觉得他在笑，而且是自豪地笑。

　　苏火火甚至从他亮晶晶的眼中，看见了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

　　那束信仰的光，让她从心里生出一股子恐惧和恶寒。

　　蒙面青年重新将苏火火扛在肩上颠了颠，笑道，“小丫头别怕，我们西凉巫族的人偶，不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