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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唐记蒸包 ...

  •   雁足没等来赵衔。
      觐每想喝酒。
      可是先生不让喝。
      觐每不开心。
      ‘‘先生先生……你们喝的什么啊~’’
      江先生回牡丹山就立马邀孟老板在楼上客房里喝酒了,也不知道觐每长了个什么鼻子,屁颠颠地来敲了门,然后就没完没了地使了他最最拿手的迂回战术。
      缠的江先生想骂人。
      孟老板倒是不恼,悉心回答他的问题,明知那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人孟老板的拿手却正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老板一板一眼的回答着觐每的问题:‘‘是十六倒。’’
      觐每还是不放弃,‘‘十六倒?是烈酒!’’
      ‘‘的确。’’
      “那……它是什么做的啊?”觐每眼神儿都定住了,在看两人手中的小酒杯,还暗暗使劲儿闻着酒的味道。
      “很多东西。”
      “哦,那比如有什么啊……”孩子的手已经伸向桌角了。
      “这里头有桑叶。”
      ‘‘哦~’’
      “桑叶能明目清肺。”
      “哦这样,先生肺不好啊……”
      “……”
      “那我能喝……”
      江先生打掉那只黑黢黢的毛手,道:‘‘你不能!就是咱冢蜀的脾性酒你都不能喝,还十六倒呢,这可是烧酒,你就瞅着吧,光是瞅着的话,你肺不好的先生还是允许的。’’
      觐每可怜兮兮吧嗒着眼,‘‘先生先生!您就让我尝一口呗,就一口啊!’’
      ‘‘一抿口都别想,快跟你雁足姐姐玩儿去。’’
      “先生也不瞧瞧这都几点了……而且雁足姐还在楼下磕花生米呢……”牡丹山一整天都不打烊,这是孟老板喜欢的经营之道,江先生从宫里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他又去夜市独自逛了老半天,才买了一壶酒,还不舍得现在喝,十六倒都是人孟老板从酒窖拿出来的。
      江先生没搭理他。
      觐每又瞅了半天江先生,而江先生愣是气定神闲地跟人孟老板东扯西扯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花样话。
      觐每又换了对象去盯,但孟老板更不会睬理他。
      他还是灰溜溜回了自己房间,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
      觐每刚走,孟老板顺嘴一提:‘‘我这儿有坛杏花,是个姑娘酒,混个酒味儿根本不醉人,要不给那孩子喝?’’
      江先生笑笑:‘‘怎的老三儿心里姑娘就喝不得烈酒啦。’’
      孟老板干了手里拿一杯酒,然后道:‘‘当然不是,我这是同化了,你们秦州女子啊,让父母养的大都板板正正合体得当,少了份子洒脱跟自由,喝烈酒的女子当然有,可前提是人得出门来喝啊。’’
      孟老板脸红了些,他继续说:“我昌平的女子啊,都是雪山上的巾帼,别说喝酒了,我们昌平……才没那么多规规矩矩束缚着人,束缚着女子……”
      江先生有护国小心机,他就希望自己国家最好最优秀,“那可不,三儿你认得我们长公主吗,秦州的庆安大公主,历朝历代第一位女将军~魏写!”
      孟老板笑笑:“自然知道,她可是军营里头人人崇拜的大人物。”
      江先生开心了:“那是那是,我们长公主是我瞧过的女子中最最最了不起的!我跟你说……”
      孟老板有些醉的不行了,头一歪一斜,听不得江先生说了什么推崇魏写的话,思绪断断续续。
      江先生眼睛还是明亮的,他喝酒越喝越清醒,连觉也不爱睡。
      雁足待在门外有一会儿了,江先生知道她在,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江先生又喝了几杯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见着她忍不住笑出几声来:“你说你那么着急做什么,赵衔肯定是有事儿没落得空。”
      雁足没答话,领着他进了自己房间才开口:“那也不至于那么久吧,就算当值,这会儿也早该换班了。”
      “嗳~”江先生一个千转百回的嗳打断了她的话。
      “你都受了一大晚上了,一会儿天亮了,让觐每去磕花生。”
      雁足脸上还是着急,不过也缓了缓,又正颜道:“得了您,为何您都不着急……刚才您回来我没去打扰您跟孟老板叙旧,后来觐每告诉我您还去了趟夜市?太后娘娘松口了?您与她商议妥当了?您真的是……”
      “嗳~”江先生一个千转百回的嗳打断了她,选择性不回答她的第一个疑问,“哪~我今儿只见了咱君王。”江先生倒了杯凉茶,抿着喝喝停停:“我都有五年没回来了,难保什么变不变的,我也没揭底,不阿的所有人可都是我的心肝儿啊。”
      雁足不想跟他计较去夜市的事儿了。
      她明白,且不说单单纯纯的友人,他们一别数年,都会生疏上很久,更何况是上下级的君臣之间,江先生从不奉行上位者为尊的理儿,他只会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家国在他心底万斤重千金沉,他可以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可那也不代表他会决策让不阿的人跟他一样做这种大义,每个人心里都有那片想守护的天地,不分大小。
      而江先生的天地是整个秦州,言简之意,江先生不能完全相信谁,就算是魏责。
      雁足觉得他活得潇洒轻松,其实那只是他给不阿的安稳罢了,江先生永远遇事冷静,做人不卑不吭,一切一切搁了他手心里都多了些漫不经心,他轻巧地过着他想给人看的日子,江先生的背后有多少苦痛伤痕,仔仔细细能瞧明白的,应该没有一人。
      天吐白,日头将来,京师冬天的早晨还带着漫天的蒸笼热气。
      江先生后知后觉,原来断断续续跟孟老三喝了一晚上……难为人孟老三了。
      雁足没去进行那个话题,后来唠了点儿有的没的的话,再后来说起来了觐每,她圆圆的眼睛带上了笑,“对了先生,您可不知道昨晚,不,今个凌晨时候,觐每那孩子恼的哦。”
      江先生一听他的事,眼里都带了份柔和:“他又怎么缠你了,”他顿了顿想想又说,“搁我这儿不成又去你那儿扰你,啊,是我赶他去的。”
      她笑笑,然后说:“是缠着我,我在楼下等人吗不是,他突然下来告诉我,说先生不喜欢他了,挣着闹着在人一楼打转转,还把人小伙计给吵醒了,以为半夜来了什么图谋不轨之人,结果他又去恼小伙计,人家可能都没醒神呢,突然让觐每拽着嚷嚷嚷嚷说这儿说那儿,愣是一个字儿没憋出口,等觐每说完咯,小伙计才拉嗒下来脸教训他,还没说两句呢,觐每就不理人了,又开始在一楼打转转,转转停停,小伙计以为他是梦游,赶忙过来问我,我猜到是您不给他酒喝,于是问小伙计要了些苹果山楂汤,给他缓了缓馋劲儿。”
      江先生大笑:“哈哈哈,还是你厉害,要是换成我坐在那儿啃花生米,他非要缠磨死我不行,也就你,他还顾及自己面子不去软瘫成一坨面条。”
      雁足笑笑:“这样也行啊,没个管束还成?”
      江先生叹口气,道:“这回小心让老三儿把酒带上楼来,就是为了别让他看见,我买的酒都是藏着掖着地拿回房间,结果我跟老三喝酒还是让他闻出来了,十六倒他没喝过,是昌平的酒,我买的酒是京师的特产~他那鼻子灵光着呢,都没掀开盖儿,就远远的一闻啊,这就闻出来什么了,只开了十六倒,他想喝,我又一次差点差点的没忍住就妥协了……”
      雁足道:“那可不成。”
      “自然不成,他不能喝酒。”
      雁足沉默了沉默,“是的……”
      江先生看见自家雁足姐姐又皱眉头了,忙道:“唉唉唉,这是又愁什么呢,你看你生的美目盼兮,那么好看的眉眼成天臭臭的那还了得,多笑笑嘛。”
      雁足低头笑笑,这回看见了她的小虎牙,这对牙真的很添可爱俏皮。
      江先生笑道:“瞧瞧瞧瞧,我不阿姐妹双花的雁姐姐多美~”
      雁足嗔道:“叶毓!”
      “嗳~”
      雁足经不得人夸,一夸准害羞。
      “我,那……去买份唐记的蒸包吧。”
      唐记的蒸包,风靡京师,平价又好吃,就连一些达官显贵都派小厮来排队买,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还在京师时,有段时间江先生每日都要吃唐记的白菜豆腐蒸包,简直成了魔怔。
      那时江四韵还总让她去给他排队,不善言辞的老先生沉默地关心着江先生。
      突然记起来趣事,雁足也忘了小尴尬:“我还记得啊,那时老先生总让我给您去提前排队,然后等你这个小懒虫赖起来,我包子都给你放在屋里了,人老先生本意是我去提前排队再等你来给你让位子呢,您敢情好,蒙头大睡。”
      江先生笑笑,“哦~竟还有这事儿,父亲从未跟我提过。”
      雁足道:“老先生不怎么爱说话,可是也是打心底儿想照顾你关心你的,”她一顿,又说:“那你没想过是谁成天给你带蒸包的?”
      江先生笑道:“想过的。”
      雁足道:“以为是老先生?”
      江先生道:“这还真没这么想过,今天才知道是父亲托你给我买的。”
      “感动不~”
      江先生笑道:“感动~”
      然后他全副武装密不透风,雁足还是一身类似的暗红色服饰,二人一起去了唐记。
      路上人还很少,再等个几柱香的时间,人才会多起来。
      结果到了唐记,那个小店铺子成了窗门不开的萧瑟场面,旧旧的,感觉很多年没人动那个小窗门了。
      雁足特纳闷,唐记生意可以啊,怎么会关门大吉了呢,她俯身问那位在旁边摆摊买菜的大娘:“您好,请问这里原来的唐记是搬走了吗?”
      那大娘穿的是最常见的大棉袄,袖口领口还泛着灰亮,“不是不是,那卖包子的铺子多少年前就破了?早就搬走了,是包子吃死了人哩。”
      江先生挑眉,问道:“唐记的老板老板娘都是正经的买卖人,怎么会食材上掺假?”
      大娘揣着手缩缩脖子,眼神往天上瞟:“嗨!树大招风呗,他们就是给小老百姓吃的包子,结果非要让人什么侯爷宰相的也吃,那些人什么金贵肠子,一顿两顿行,尝尝鲜,成天吃?这不吃出大事儿来了!一个小贵公子……没啦~”
      雁足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是哪位小公子没了,那什么侯爷宰相的肯定是不准,多半民间传一传二才传成了这样,但是也应该是为有钱人家,可她实在没记起来是哪位公子死于了吃食。
      那既然是死了人了,还是个富家子弟,唐记的人应该下场不会好。
      江先生道:“那唐记的人怎么被处置的。”一向不怎么严肃的江先生竟然声音里带着厉色。
      雁足好奇看了眼江先生,不得了,他这脸都冷上了,冰歪歪的。
      那大娘还是瞧着天,声音慢慢吞吞不经心,“唐记啊,那肯定是都死了,也不看看他们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还能好好活着?”
      江先生转头看了看那个他时常趴在上头,然后歪着头等唐爷爷给他掺豆沙包的梗板子,上头常年被人触碰,磨的光亮亮,现在蒙上了尘土。
      江四韵不准他吃糖,他总会借着由头去买素包子,然后唐爷爷会给他掺几个豆沙包。
      唐爷爷的儿媳妇姓杨,小江先生喜欢喊她杨姑姑,唐爷爷的儿子叫唐成义,他却称呼唐成义为“杨姑姑的丈夫”,这个一大串的称呼,叫多了竟还很有喜感。
      唐成义很无奈自己的这个称呼,但是他为人温吞吞,教训人起来都没几句严厉话,也就由着小江先生来,唐成义有一儿一女,是龙凤胎,小名诚诚、小花。他们比当时的江先生要小上三四岁,诚诚小花很爱给小江先生留糖吃,因为小江先生总能给他们拿来一些他们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三人成了好朋友。
      江先生,喜欢的其实不是唐记的白菜豆腐蒸包,他喜欢的是唐记的人,喜欢诚诚小花偷偷留下给他的糖,喜欢唐爷爷给掺在别的蒸包里的豆沙包……
      所以雁足给他带来的包子他不太怎么在乎是谁给买的,他只是单纯想去唐记一趟,见见那儿的人,尝尝那天剩下的一点儿豆沙馅儿。
      雁足拉了拉江先生的衣角,让他回了回神,然后道:“先生怎么了?”
      江先生弯眼笑道:“没怎么。”
      雁足也看了看那个斑驳的门面,叹气道:“我去买蒸包的时候,就觉得那家人性子是真的好,怎么会……”
      江先生转身示意雁足走,边走边说:“世事难料……”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也不难料。”
      雁足没听懂,全当他自言自语,然后又在考虑,到底是那位达官贵人的小公子死于一个包子。
      “先生对这位死去的小贵公子有头绪吗?”
      江先生眼里淬着光,眉眼弯弯,声音像裹着糖衣,以假乱真:“商贾家的小公子。”
      雁足惊了惊:“先生如何知道的?”
      “猜的呗。”
      但是商贾家的范围太大,商人在京师数不胜数,到底是哪家小公子,雁足还是没记起来,因为就连他们的“江府”都算是个商贾之地。
      朝阳升起来了,普照大地,太阳最是公平,它就挂在那儿,给予任何人光芒万丈。
      江先生逆着东边儿的新日,看向雁足,“不快走吗,买早点去哄哄觐每。”
      雁足觉得江先生周围的光有点儿格格不入,不对,格格不入的不是光也不是江先生,是这个光不适合江先生,江先生也不适合这耀眼的光。
      恍惚间听见了一丁点儿唱戏的曲调,婉转百回顿顿挫挫,两人越往前走越清晰,“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放悲声唱到老。”
      那是孔尚任先生的《桃花扇》。
      以前小江先生跟诚诚小花听不懂里头的深意,以为写金陵玉殿水榭花台多么美,还盼望着以后也能去瞧瞧什么叫碧瓦金娇屋……
      可惜《桃花扇》讲的,却是悲壮的国破家亡。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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