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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延陈 ...

  •   魏责听来人报江凊来了,马上放下了自己的海棠小种子,跑去接见。
      二人算是好友。
      魏责的小宫殿叫乞和殿,富丽堂皇的。
      江先生熟门熟路到了殿门口,礼仪还是要有的,等一等待里头让进才能进。
      魏责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怎么长都那么瘦,以至于也没法习武,于是跟江先生多了份志投道合。
      但是二人脾性非常非常的不同就是了。
      周围的小宫女小宦官都让魏责给撤下去了,江先生自然是要跪拜的,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先生有点儿小感慨:“你说你多久没来瞧瞧我了,我方才还忙着种海棠呢。”
      江先生笑道:“您不该先说平身吗。”
      魏责眉眼里像极了陈梧叶,她偏偏生了一副温柔面孔却没个温柔的性子,魏责的温柔却是从眼睛里出来的,哪有什么杀伐果断只剩了弱玉公子,“江先生平身~”
      “谢君主。”江先生作揖,直起身来又笑笑道:“这个天气还种海棠。”
      魏责生了个喜面相,嘴角总带着笑,温温和和就像永远不会生气,海棠是他一年四季执着的事,好像想起来就会去种一棵,许多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不怎么正常的习惯。
      江先生收了收笑,没再继续海棠花的话题:“臣就不叙旧了,”认认真真的眼里映着对面的人:“我此行为了商议延陈厘胡之事。”
      魏责点点头,示意他说就行。
      “我们同厘胡关系甚微,他们的各方各面我们都不得详知,但不阿有位老人家,他从臣父亲为首领之时就在那厘胡待着了,将近十几年,臣与他虽从未见过面,但是相信不会多久那人就会给臣信儿,他始终是不阿的人,秦州的人。”
      “再说延陈,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他们本就不甘心屈服,只是迫于形势无奈之举,此事……臣对您提过数次,臣知您也有心力不足,可是如果此次起战再顺了她的意,臣没什么好挽回的了。”
      江先生跟魏责一样,肩上挑着的是整个秦州百姓,他向来不在乎奉行谁,屈服于谁,因为他谁也不听,皇帝也一样,错了就是错了,不行就是不行。
      魏责笑道:“也就你啊,敢这么说我。”说完还甩甩指头指着他。
      “君主对臣从不用孤称,那我就该明白自己的位子和臣要为您鞠躬尽瘁做的事。”
      江先生继续说:“延陈的地形臣之前就准备过,推测无数可能重要的地点,那儿也有臣的线人,两年前臣就将他派去,时至今日居然仍未发现他们有一丝丝的战时准备,军队也好粮仓也好,没有任何的痕迹告诉我们他们要准备打仗了,这个很不乐观。”
      魏责道:“延陈人本就聪敏,行事也格外小心,他们想防着我们就肯定有个好的对策。”
      江先生点点头:“世人对他们的偏见太重,觉得他们清瘦的样子,便以为他们不会打架,其实这叫轻敌,他们的脑袋比我们灵光着呢,打仗光靠蛮力不行。”
      魏责道:“江先生竟不相信我大秦的军队兵力?”
      江先生笑道:“怎么会,相信是基础的第一步,他们是我秦州的幸,臣心怀感激,所以更不愿意他们因为鲁莽而丢了性命,只是延陈人的计,深的厉害,就像五十年前那场战争,我怕这回又是一个猝不及防,我们可受不起两波。”
      江先生跟魏责都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那场战争,可是史册有记载,民间有传说,知道个大概也不难。
      延陈当年同秦州起战,两国交战在一处黄土沙飞扬的平地,后来无非就是两兵交刃,但是没打了一会儿,延陈兵竟然退了好大一块,秦州人以为他们退缩了,加上心里根深蒂固的主观意识,觉得延陈人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子……
      所以他们轻敌了。
      谨慎的人一眼就能明白延陈在引秦州军队往前走,可是偏偏那时候的秦州皇帝打了鸡血一样哼哧哧往前冲……
      没见过那个场面,谁也想象不出来,只是从坊间传闻里听来的任何版本都在说那天是多么多么的可怕。
      传言道,延陈放出来了一群蝴蝶,那是一种生的很美的白蝴蝶,真的很美很美,美到转不开眼,美到秦州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身边很多很多战友都倒地不起,再仔细一看,每个倒地不起的人脸上都爬满了虫子,黑压压一片,虫子撕咬皮肉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被那黑虫爬满了身子,有些人受不住这种酷刑竟拔刀自行了断……
      皇帝的坐骑宝马被扔在一片黑压压中,马吠声哀叫着,皇帝瞪着眼看着自己的子民,男儿两行泪。
      人们说这样的场景,该配上硝烟四起的血红色的天,可那天偏偏阳光明媚,白云朵朵,这片美好的天空下笼罩着的人却绝望地不想活。
      该如何说呢,幸好秦州皇帝轻敌?只带了一部分士兵。所以撤退的将令传的快,损失的兵因为基数小所以也并不算多,可是活下来的人,竟再也不想打这一场仗了。
      延陈并没有乘胜追击,或许那些虫子需要精力养精蓄锐,也或许他们知道秦州再也赢不了了。
      有一部分被从虫子嘴下救回来的士兵,虫子被人砍死或者拍烂,它尖利的牙却还死死咬着人的皮肉……
      这黑虫像是有意识,就只往人嘴脸上爬,所以救回来的将士们,都是脸没了半下甚至整张脸都让撕咬毁了容。
      给处理伤员的男儿郎都不忍落泪,一层整整齐齐的黑虫揭落,会连带一层血肉模糊。
      那这个人该怎么活……
      当天夜里,所有被这黑虫咬伤的人们都在嚎叫,整张脸上密密匝匝的齿痕开始冒出恶臭味儿来,然后开始出黄绿绿的水,有些人忍不住去刮自己的脸,不,那都称不上是脸了……
      最后皇帝下令,让他们死的舒坦些。
      嚎叫声这才停了。
      代替嚎叫声的是军营里传出来的细细的抽泣。
      所有人都没怎么睡,所有人。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很久很久延陈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可秦州的军队任然吊着心惊慌地过每一天。
      期间有很多逃兵,全都处以军刑。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江阿百来到了秦州军营。
      江阿百是不阿的初代首领。
      也是那天,众人才知道原来不阿首领是位女子。
      江阿百进了总账营很久,出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开始往西边落,那一天的天空也很美。
      她独自一人往延陈的军营走去,众人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
      那天她穿了一身灰蓝色的广袖长袍,不怎么适合应战,还披了一个大大的火红色披风,火红的点渐渐消失在黄沙飞扬中。
      再后来就是延陈西统领军的三万将士死于同一种黑虫的撕咬。
      这回它们却单单没去咬脸,整个西统领营尸血成海,黑色的虫子身上沾满了猩红的血,一拱一拱地在吃人的皮肉血液,独剩下一个一个完完整整带着惊恐面貌的头颅……
      最后那些可怖的虫子去了哪儿,人们不知道,但是那片尸海遍野的地,没人敢踏足。
      江阿百自此也不见踪影。
      延陈也从此投降和战。
      这次战争没有胜者,所有当事人都活在那几天的恐惧中度日如年。
      坊间的传闻各说各异,但主要故事都差不多,不同的也只是添油加醋的程度罢了。
      就算是没能经历过那场耸人听闻的一战,光凭道听途说也能了解个大概。魏责以前经常调皮去看些光怪陆离的史记,他只挑奇奇怪怪的故事来读,而那场让多数人无法忘怀的过往却没得几处笔墨描写。
      魏责记得,头一回听说此事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是同样十几岁的小江先生告诉的自己,江先生自小脑子就好使,记什么什么准,胆子也大,好像什么恐怖的怪象诡异的鬼故事,在他眼里都是趣事,他可不信这世上有鬼怪。
      那时的江先生也以为这场战争是个他自认为的趣事,他觉得这跟以前他听来的用来哄骗小孩儿老老实实听父母话的把戏是一样的。
      这个故事在当时都还算孩子的二人心里,没能留下什么太深刻的痕迹,后来年纪见长,才循序渐进地知道了那是一段真真实实的历史。
      也知道了,那场战争祭葬的是真真正正数以万计的明亮生命,无论秦州子民,还是延陈将士。
      魏责知道,秦州兵人还是不免会轻敌,因为那终究是以前一少部分人知道的有些不切实际的过往,这些个热血过头的毛头小子总是有股不怕死的冲劲儿,那便就少了一份稳重跟敬畏。
      怕就怕遗忘,好了伤疤忘了疼会让人吃大亏。
      此番一想,陈氏放出的招兵告示竟然还有那么点儿靠谱。
      魏责道:“所以,母亲的举动还带点意思?”陈氏告示一贴,让多数将士们都不那么悠哉悠哉,或许有很多人觉得朝廷不信任自己,但是也有很多人会明白这次的仗不是那么容易打,好好坏坏吧。
      江先生笑道:“那是肯定,不然臣早就八百里加急换个百八十匹马来找您了。”
      “太后娘娘出发点当然是为了秦州的稳赢,但是其间夹杂的不妥当还是存在,臣一开始知道的时候也莽撞了些,但是脑子一顿,臣就冷静下来了,仔细想想其中利弊,太后娘娘此举好坏可以说一半一半吧。”
      “我们这样就可以用智取,但是智取存在高风险。”
      魏责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
      江先生道:“厘胡人粗犷豪迈,力气大会打架,忠诚信还很死心眼儿,是个正直的民族,他们跟延陈简直就是正反两面儿,那肯定就有对方看不来的方方面面,但是迫于利益,必须要为对方效一定程度的力,光这点他们就不够我们紧抱一团的秦州大地牢固。”
      “我军将士现在大概都在义愤填膺的状态里自我猜测,也不是好现象也不算坏现象,我们想让这个现象成为真真正正好的,就差个领导鼓舞了,姚万里姚大将军的大公子姚子倡就是个好代表,他可是比当年姚大将军还要厉害,年纪轻轻就军功赫赫,在士兵眼里他简直人人崇拜,让他传颂一下,让整个兵营的人都意识到严重性。”
      “当然,告示的影响还是不免有的,涨了对方士气,灭了自家威风这事儿,补不回来,但是事事都要有取有舍才行。”
      “当下百姓不怎么安稳,他们好几代人不怎么动荡了,猛地一下子到底还是有些人心惶惶,我们的底气是百姓,责任也是百姓给的,安抚他们也是重中之重。”
      魏责仔细听着,见江先生停了,他说:“姚万里将军去岂不是更好。”
      江先生道:“姚大将军去自然好,可是这回臣听闻他老人家连这场仗都不乐意打,他人性子固执还很自视甚高,所以啊,多数他最轻敌,让他去会适得其反的。”
      魏责笑笑:“此番话传了将军耳朵里怕是你要遭小殃。”
      江先生笑道:“哪里,臣就喜欢实话实说不是。”
      他继续说:“齐国夹在我们与厘胡之间,这也是个大问题。”
      魏责道:“齐国一直本本分分给我们贡税,他们并不像延陈那样聪明反而过了头,明白的恰到好处才能站的稳,他们最了解。”
      江先生点头称是,二人开始商议作战策略,不知觉天色渐黑,毕竟这种季节天短。
      侍人前来点灯,两人这才觉得全身僵硬不适,定神一想才意识到,时间竟过了那么久。
      江先生拜礼而退。
      还留有夕阳余晖的皇宫,竟美得不可方物。
      皇宫金砖玉瓦,这里的一切还是太重了。
      江先生想到以前来皇宫结交魏责的那时候,那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万物苏醒百花盛开,小虫子也很多,江先生最喜欢肥肥胖胖的大白虫,叫不上来名字却总是抓来瞧,那天小江先生抓了五只胖瘦不一的大白虫,遇见了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魏责,两个都还很稚嫩的少年因为一堆大白虫结缘。
      小江先生非要分给小魏责两只大白虫,还嘀咕着说五只不好分,给你俩最胖的,魏责让人逼到了墙角,小江先生还一度以为魏责是不喜欢自己才没收见面礼。
      那时候他还是东宫太子,小江先生还是一个忽而叫江凊忽而唤叶毓的少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啊~
      江先生在一展平阔的前殿长阶上,看了好几眼快要隐在墨蓝天色的火烧云。
      他没有遵守的礼节颇多,就只看这一身衣裳,那就很不合适了。
      江先生又裹了裹自己的领口,里头仍然是高领的棉麻,棉麻布料贴身但是他还是觉得透风,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或许想给它捂热乎些。
      东头的天已经黑了,但还是泛着蓝,飘着丝丝挂挂的云摆。
      江先生只看西头的落霞。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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