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酥》烫烫烫嘴

43、燕燕（2）

　　早年由徽州逃去津口，得知宋满婴一直死死追杀，坐上火车被周栎鸿生擒，莫如代少时曾拜入宋凉兴门下。八年前犯下恶行，今只叹自招豺狗。

　　莫如代此刻被折磨的早不成人形，面如土色，唯一完好的是一张嘴，准确来说他们要的是一条能说话、能骂人的舌头。

　　周栎鸿很满意这接手的顺手人情，他不介意莫如代是谁，是谁抓的，是任何下场。现在宋满婴欠着自己一个情面，

　　他觑了眼血泊向宋满婴笑道：“乖侄儿，你个女人家哪见过这种场面……”此话一出又觉莽撞。宋满婴走到今天靠的不就是雷霆手段？

　　谁知宋满婴接过戏就上：“我连饭都没敢吃，世伯的手段也呔狠了。”

　　方超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他十岁偷偷地去看砍头。秋后的街道总是乌泱泱的挤满了人，他偷偷扒着灰裤子去偷看，灰裤子是个高个儿，穿着短褂。

　　隔着男人的裆，一辆囚车吱吱吱的从石板路滚过，众人开始推挤，挤搡着挪去菜市口。路上方超不知道糟蹋了哪家的菜，哪家的经书 卷，终于等他挤进前面，刽子手喷出一口酒，酒液同那烈阳辛辣的让他睁不开眼。

　　刽子手英武的扬起那把刀。
　　呼—
　　一阵疾风

　　“喝—”

　　那颗头瞬间滚落，人群发出那声后仅是安静了一瞬，又开始挤搡，方超被挤出去，面上的灼热的血也渐渐变得冰凉。

　　方超动弹不了，就像十年前一样，胃里开始泛酸，比起稚子的无知，他心中的快意甚至压不住那阵惧颤。

　　“呼—”他拍了拍脸，压下那份好奇，忍住不去想地下那场非人惨剧，“满婴姐果然没说错。”

　　“世伯之前还想认满婴做义女，如今怎么反自而认生了”宋满婴一手接过手帕仔细地擦手，手上的水珠不停的下滴。宋满婴还嫌手中腥重。

　　周栎鸿闻言心中不免跳了跳，面上仍是一面和煦之态：“满婴若是为了蒋家兄弟的婚事，这招……围魏救赵恐怕不能有效。”

　　宋满婴反比周栎鸿更加自如：“世伯千里迢迢为蒋家事必躬亲，操的心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窥效的。”

　　话到这里宋满婴觉得还不够尽兴，他叹道：“说到底连世伯都要……满婴何能为其操这份心呢”

　　宋满婴老早就看这老狐狸不顺眼，逮住机会从他们嘴里抢下一块肥肉属实不易。

　　四年前，
　　徽州的风雨不比北方，北方的雨淅淅沥沥的说下就下，徽州的雨会无情拍湿衣裙下摆。周府门前石榴花被雨沾湿。宋满婴远远瞧去，碧叶夹丹，如隔茜纱。

　　宋满婴等小厮去通传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再等下去，那一树谎花都快谢了。

　　他便不再等待，将伞架于石榴树之上。

　　三两步蹬上高墙，宋满婴就被逮个正着。

　　“……”

　　两条手臂粗的大棍豁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使他摸不清周栎鸿路数，他朝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已经到了周家。

　　“宋小姐，你既如约到了此地，但知道高一尺，老爷子是不会见你的。”

　　宋满婴歪了歪脑袋，嘴角笑意渐起，他没有直面接周栎鸿的话，反而问他：“你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让我想想，在我传通帖的时候您几位就站在这了吧！”

　　“周先生，我也不是非要和您过不去，”宋满婴看到几人的脸色变青又道，“您为您父亲打算这我明白，可我也一定要为必胜客挣一条活路，今天您赶我出去，没关系，您大可等着，我一定会回来。”

　　宋满婴这样的人，周栎鸿也曾见过，但是这份担当和野心却是世俗罕见。

　　“跟她废什么话，赶出去！！”

　　宋满婴本身画着浓妆，整个人儿盛气凌人，他“唉”了一声，叹道：“表面上是老爷子同意见我，你和我老鹰捉小鸡一样玩闹，不让我见他，实际上是他不想见我。”

　　“周先生，你真可怜。”

　　“你们被你家老头子给算啦！”

　　宋满婴被赶出周府，笑嘻嘻的朝周栎鸿摆手。趁着大门吱呀关上，宋满婴又奔向方才翻墙之处，双腿一蹬，落入周府。

　　穿过外边一层如鱼得水的高照壁，接着宋满婴没入一丛海棠树荫之中，面前是两口嵌金流云大水缸，绕过水缸又是一院。宋满婴绕着屋门走，此刻雨已经停了，忽然听到走路声，他只好潜入面前那屋，屋内炕上摆着蔷薇，浅色蔷薇在千叶玄色玻璃窗下竟是奇异的蓝色。

　　宋满婴心道真是对不住，正好进了你的屋，也是千里有缘，只能堪借先生的衣服救他一时之急。

　　阔衣罩长衫，恰同珞瑜之姿。

　　周府一进大院宾客燕宴—都是周家的幕僚。宋满婴召来周府小厮：“周大公子把人家扔在这里就不管不顾！你去嘛！把他给我喊来，我倒要看看周大公子到底认不认这强掳妇女的罪！”

　　那小厮到底见过世面，也没支会周华松，反倒把奚真君远远的找来。

　　奚真君猛地一听这消息心就凉了半截，只可恨不能冲进厅内拿刀砍死那贼虫贱怂货，瞧见宋满婴又是跳墙挂不住耳朵，她怒喝一声：“把那骚 货给我捆了！”

　　宋满婴：……玩脱了。

　　他急忙道：“不是西进儿的大爷！玩我的是东进里头的周栎鸿周大爷！”

　　奚真君猛然听到自个公公的大名儿，又臊又急：“还不给我捆起来！”

　　宋满婴找谁都无所谓，见到周老爷子才是正经，他寻思周栎鸿这些天没让他好过，这现世报就扔给他。

　　“周大爷睡完觉不认人啦！”
　　“周大爷薄情寡义！”

　　“吵什么？”周许阳看到东苑里五六个小厮追着一个女人打，没一个能追上的，他拔出枪，“再跑开枪了。”

　　谁知宋满婴一看到院门被打开，撒腿奔向周许阳。

　　“好汉好汉，救救我，周大爷要草 我！我死活不从，他们就要捆了我。”

　　周许阳见女人穿着自己的长衫外套，眼色渐深，他干咳了一声，向奚真君道：“嫂子，这个小贼我扔去地下。让周伯审她，也好过嫂子多操心。”

　　奚真君被折腾的脑袋瓜子连脑仁疼，她谢过周许阳后被人掺着回了房。

　　宋满婴仰头去看周许阳，却被牢牢地箍住脑袋。

　　“造谣污蔑朝廷官员，偷窃擅闯私宅，你有几条命够丢？”

　　宋满婴哈哈哈地笑：“周许阳，我偷的是你的衣服啊！谢谢你！”

　　周许阳瞥宋满婴：“不知廉耻，你叫什么？”

　　“我叫李可云。可人的可，彩云易散的云。”

　　“你以后跟我。”

　　宋满婴笑眯眯拒绝：“不行呢。”

　　周许阳举起他的枪。

　　“我是来见老爷子的，东院的不让我见，我没有办法只好大家撕破脸皮。”

　　周许阳皱起眉头：“你是徽州那个？”

　　“对的呢。”

　　“你怎么进来的？”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周许阳听他这么阴阳怪气，放下枪：“你出府吧！”

　　“为什么？”宋满婴瞪他，“我好不容易进来，连相见的人影都没见到……”

　　“那不是真的成笑话了吗？”

　　宋满婴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他的表情，终于被他抓住破绽，他快速向他不经意撇过的地方奔去，大喊：“周老先生，日后徽州青膏棉絮六安你六我四，徽州就托您的福啦！”

　　周许阳忙摁住他的嘴，被他死死的咬了一口。

　　老态龙钟的周老爷子在西墙海棠之下，端坐于团龙宝椅之上，开出的天价。

　　“徽州地大物博可不止这些好东西，你说的另加你手上的地租我九你一。”

　　宋满婴拨开周许阳的手斥道：“老爷子，您这可不厚道啊！”

　　周斌缓缓地站起：“宋姑娘看不上我周家的男人，也看不上我老头子的价格，天底下哪有十全的好事？”

　　“老头子你错了，世界上就是有十全的好事，这些东西呢，我是真的看不上。但您瞧瞧，现给的好事您不要……”

　　宋满婴假意的叹了一口气，向周许阳道：“送我一程？”

　　周许阳并未理会宋满婴，径直走向周斌。

　　宋满婴见状只好往回走。

　　当晚，周栎鸿和夫人余周氏拜访了宋满婴。

　　“诶呀，周先生太不巧了，宋小姐早早的睡下，您改明儿来早吧！”

　　周栎鸿黑着一张脸，脸紧紧绷着，下一秒就会吐出脏字来。

　　余周氏是一个豁达人，她说：“宋姑娘不远千里来找咱们老爷子，栎鸿是怕同那奸佞人赖住，下的黑手，特此来给姑娘赔礼道歉。”

　　“您二位请回吧！”

　　那余周氏得了丈夫的撺掇愈加不怕起来，朝宋满婴有样学样也闯进他的闺阁内。

　　房间里如桂空香，如兰空幽，一匹黛纱薄薄的笼在雨溪玉屏风之上，屋内正中摆着一座微缩的高阁楼台，旁边是座珐琅彩掐鎏金紫碧炉，袅袅娜娜的烧着澄空蓼。

　　宋满婴穿着丝质睡裙，裹着一件大红色马甲，披着条铜色毛毯，半卧于西面，西面墙上还有摆着一巨幅油画，外国卷发白裙女人半扬着笑抱着她神态天真的女儿。

　　那是宋满婴改编了一半的《画家和她的女儿》。

　　宋满婴把一双白腿寥草遮住，对余周氏道：“和原作比还是差太多了，夫人喜欢？”

　　余周氏的目光死死地不从画上挪开，道：“宋满婴……”

　　“嗯？”

　　“宋满婴，你早知道我会来这是吗？”

　　“当然，我还知道就算我和你说不成，门外那位也不会来找我。余姐，为了等你来啊，我真的绕了好大一个圈，丢了好大一个人。”

　　……

　　宋满婴一度想把画送给余周氏，奈何余周氏死活不收，一副心血如今仍然被收在徽州鞍山仓库中吃灰。

　　这日早，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落在堂前青枝曼叶上，融入院内阔口大缸内，宋满婴半梦半醒听着江南细雨，屋外响起自行车铃声，乍然又觉回到现代社会，一个猛扎爬起，屋内阴沉沉一片，窗外咕呱呱叽啾啾地吵个不停。

　　就着昏沉沉的曦光一瞅石英表，才过四点，宋满婴又安详的躺下，绵绵细雨落在屋檐，随着屋脊滚落，鸭子和麻雀虽然在远处叫着，但世界却也仍然是死寂的。独独那雨，宋满婴阖眼观它，总能感受到时间流逝，感受到此情景的自己跟着雨落在世上，感受到仍然活着。

　　他仍然空落落的，或许只有感受到这份空落落，人才能明白自己正活在世上。因为它既真实又荒诞，既虚幻又有迹可循。

　　喔哦哦—

　　厨房后面养来配种的公鸡打鸣声穿透宋满婴冰凉的鼻腔，穿过胸膛，所到之处阵阵酸涩。宋满婴抬起膀子，遮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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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其实这章在写完燕燕第一章的第二天就写的差不多了，但是！最后我才给它补完结尾，真的很对不起，我仍然没有！检查！我只是个写完就立即上传的阿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