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春迟玉簟秋》绛薇尘

15、戏里幕外

　　帷幕缓缓升起。

　　苏绫钰身着一袭玫瑰色褶绸裙，袖口与裙摆处镶嵌着茶青色的细纱，垂落在腰间的乌发与束腰的裙装衬出她婀娜曼妙的身姿，更映衬着那白皙脸颊上淡淡晕染的桃色脂粉，透出些别样的温柔脱俗气质。

　　这样的东方之美，在四下金发碧眼的演员中却显得分外出挑。

　　她步履轻盈地来到舞台中央，趴在那布置好道具的阁楼露台上。

　　“看，渐渐从窗隙里敞亮起来的——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因事离去，请求用她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彼时，她脸颊上轻绽的光辉，便会掩盖住整片星海的明媚，就如同灯光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般。”

　　这是罗密欧对朱丽叶最长情的告白，然此情此景却别样生动地铺展在苏绫钰的眼前。

　　正当她回眸之际，望向那立在舞台上神采奕奕的吟诵着爱词的“罗密欧”时，却无意间瞧见了台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纵使舞台炽热的灯光分外眩目，她依然能辨析出这双眼——隔着整片乌泱泱的人群，穿越走道的深邃昏暗，江御承的目光却是那般灼灼地淌进了苏绫钰的眼睛。

　　只不过一场全依着台词的表演，照本宣科而已，苏绫钰却觉着在两人相视的瞬间，舞台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四下里弥散着氤氲缥缈的烟云。她便躲开他的眼，继而集中心绪，竭力将每幕戏诠释地恰到好处。

　　“邱老板，这姑娘看样子——像是你雇来的新人吧。”

　　且说那六夫人恰在二楼中央的包间内看得饶有兴致，这一语罢，遂端起茶水细抿了一口，虽说动作慢条斯理，却似乎夹带着几分弦外之音，终究使人辨不出是嘲弄还是慨叹，“料不及这洋剧团里呀，竟还能出了个东方茱丽叶。”

　　接到话茬，这邱老板便阿谀逢迎似的开启了话匣子：“六夫人实在是慧眼识珠。小女乃是邱某旧交，御州城前知府苏氏之女……”

　　“这姑娘的能耐倒是不小——小玫，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新采摘的碧螺春一定要配上现做的宫廷酥我才喝的——你可真是长胆了，竟拿这种低廉的点心来搪塞我。”

　　不知那六夫人是有意终止这番谈话，还是这一贯吹毛求疵的秉性，她倏尔唾了口茶末，狠狠将茶杯掷在几案上，朝身旁的贴身丫鬟小玫甩了脸色。

　　邱老板见此状，便识趣地躬身而退。

　　“夫人原谅，是早上大夫人交代过，要厨房所有人一齐筹备今晚的生辰宴，做宫廷酥的点心师傅也被安排去赶制今晚宴会的糕点了。”

　　那小玫颤颤巍巍地小声嘟哝道。

　　“大夫人大夫人，这统帅府上究竟还有没有我的位置哩！”

　　谁料这六夫人一怒之下，便将手中那条纹绣精美的帕子也一并拍在了桌案上，倏忽却又像念起了旧事似的怜惜地拾起，意味深长地摩挲着绣帕上纹饰的一对戏水鸳鸯:“如今这些日子究竟还是不抵从前……”

　　彼时，台上的戏剧亦渐渐被引向了高潮。

　　若是全然依照欧洲流传的莎翁戏剧来演，清醒时分的朱丽叶望见已然服下毒药而逝去的罗密欧后，该是当即将他身上所佩戴的匕首拔下自尽，演绎一段惨绝人寰的爱情悲剧。

　　可说来新奇，那苏绫钰所扮的“朱丽叶”并未选择赴死，而是从此断绝与家族的往来，嫁给一位异乡商人，共同经营着生意，安然度过余生。

　　临近谢幕，她用中文的台词慨叹道：“为爱赴死，是一种坚贞不渝；然人生而伟大，为所爱之人□□地活下去，更是一种博大深邃的爱。”

　　这徒增的情节，本不该出现在空阔的舞台之上，但此时台下雷动的掌声，却久久回绕于苏绫钰的耳畔。

　　“钰儿啊，六夫人想请你去她的包厢里坐坐。”

　　帷幕垂落，那邱老板便喜出望外地来到后台化妆间。

　　苏绫钰便随着一名小厮攀楼至中央一处宽敞的包间。内里坐着一位纤细苗条的女子，云鬟雾鬓，珠翠罗绮，看来不过约莫三十的年纪。

　　“夫人，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

　　那女子遂是不紧不慢地小啜一口茶，悠悠地将茶具递给贴身丫鬟小玫，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来客，才说道：“既是客人，便坐罢。你方才演的戏——在我所观的演员中并不出挑，不过倒也算有几分灵气。”

　　苏绫钰便应声而坐，察言观色着，始才打量起眼前这位风姿绰约而眼神里透着凌人盛气的少妇，便能轻而易举地揣度出这六夫人平日里的傲娇跋扈。

　　如此想来，此番受邀前来该是归功于方才的表现入了她的眼。

　　***

　　江御承在戏院的檐廊底下来回踱步，抬首恰能瞥见二楼中央包间里映出的两个窈窕身影，其间不时传来六夫人的咯咯笑声。

　　没一会儿工夫，只见苏绫钰缓缓搀着六夫人下了楼，在院落的尽头依依挥袖作别。

　　江御承便顺势跟上前去。

　　“咳，今儿真是未聊尽兴。这不巧的，今晚统帅有个宴会，我得尽早些回去准备——要我说呀这宴会都一副模样儿，多没意思。倒不如这样罢，索性你来，就陪我解解闷——这位先生是——”

　　“江某有幸，恰于此地偶遇秦六夫人。”

　　平日里素来桀骜的江少爷竟然如此恭谦，令苏绫钰有些迟疑地看向他。

　　还未待她想好体面的措辞，那六夫人便又是接了自己的话茬，看得出时值兴头上：“江先生这模样俊俏呀，既是苏小姐的男伴，那便也一同前来罢——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今晚七点钟凤仪街208号南锣饭店见。”

　　司机早已在敞开的大门前驻足良久，听见这话便殷勤地替六夫人拉开车门。

　　两人目送着六夫人的座驾驶离来仪戏院，渐行渐远。

　　“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苏小姐果然帮了我的大忙，今晚的宴会恰是我们拿到通行令的好时机。”

　　江御承并未将远眺的目光收回，却倏尔含笑着说道，而后又像是不经意想起似的提起:“诚然，方才的戏十分精彩。不过我很惊诧，平心而论，那六夫人观戏无数，单凭一出新颖的好戏并不足以使其对你另眼相待。苏小姐究竟是与六夫人谈了些什么，以致于她对你兴致有加？”

　　“这个嘛，那可就说来话长啦——”

　　苏绫钰这时偏偏卖起关子来，却还未等她具体道来，倏忽，那暮迟迈着急促的步伐从后院赶来：“少爷，昨日您回来后，陵安那边始才传讯过来，是关于仓库失窃案的。”

　　“知道了。那苏小姐请先回房小憩，过会我派人备车一同赴宴。”江御承听后，顿时蹙起眉来，原本的笑意褪去。

　　回到客栈住处，暮迟匆匆将门闭紧，神色即刻变得肃穆起来。

　　“陵安那边传讯来，说那帮想偷窃我们货物的盗贼皆已当场自尽，唯有一身手敏捷之人逃脱走了。我怀疑，此次的盗窃案极有可能是个幌子，而究其后则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早有预料，这暗中之人确是有意声东击西，拖延我们的时间。暮迟，你遂派人再去仔细查探那个逃脱者的下落，他身上一定有关于幕后指使者的线索——不过，今晚这事暂且不谈，你先知会一声苏小姐，把东西送到她住处，然后命人备车去南锣饭店。”

　　“我明白。”

　　暮迟说罢，便疾步退下，来到苏绫钰的房门前。

　　“苏小姐，这是我们少爷为小姐准备的参加今日宴会的礼服。少爷已先行吩咐备好了车，说是待小姐换好衣服，就可以出发了。”

　　苏绫钰着实有些受宠若惊，随后应声合上了房门。

　　她打开礼盒，内里竟是一件精巧别致的细袖绸缎裙，如盛开的鸢尾花般的雾紫色，极具飘逸感的细纱裙摆及镶嵌着点点珍珠的领口裁边，使其古典幽雅中颇透着些西式风格。

　　“料不到他竟有这样的好眼光。”

　　她掩饰不住地会心笑了，捧着裙装，几步挪到那南面的屏风后，解开了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