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罪》亚绅

3、第 3 章

　　“那你猜好奇的官方称号是什么？”悬铃木喷出一声鼻腔音，反问邵轩。
　　——在他向悬铃木咨询关于“清道夫部门的民间封号叫擦腚大队”的真实性时。

　　“相当真实，最初就是好奇起的。他刚开始干微观犯罪策划师的第一个策划案失败了，在现场遭到了来收拾烂摊子的清道夫的嘲笑，恼羞成怒地说‘你们擦腚大队哪里来的资格嘲笑我？！’”
　　邵轩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忍着别笑，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地方。”
　　“不是，我说哪位前辈这么上道，都没忘了嘲笑他？”
　　“……我。”所以老子在部里有个绰号叫“擦腚大队创始人”，简称“创始人”。哼。
　　“……”

　　“后来好奇大约觉得这封号不错，某天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他摸进咱们部门的停车场，把车上部门标志下边的‘清道夫部’全改成了‘擦腚大队’。用喷漆改的吧应该，仿原来那字体仿的还挺像，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被部里一个前辈发现。”
　　“……”
　　“而在发现之前这车我们已经开了一整天了。全城都看见了，网上还有帖子问‘我们市里的清道夫部改名叫擦腚大队了你们改了没有’。”
　　“然后呢？”
　　“老部长气坏了，打电话质问好奇‘不是说泊罪客只能深水犯罪吗你这浅的全城都看见了你他妈幼不幼稚？！’”
　　“好奇怎么说？”
　　“呵呵。他说，‘这不是犯罪，这是恶作剧。’”
　　“……”
　　“啊还有，‘幼稚一下怎么了，我才十三岁啊我还是个孩子呢你跟我计较什么？’”
　　邵轩一愣：“好奇十三岁就工作了？”
　　“算是吧，虽然他当时那水平根本不配说是工作，就是瞎捣鼓不甘寂寞。不过进步蛮快的，这两年的策划案都牛逼了不少，在微观犯策里已经数得上名了。”悬铃木“啧啧”两声。
　　“那，前辈您刚刚说的，好奇还有官方称号？”
　　“没错，”悬铃木一副正气浩然又小人得志的模样，“你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咱们部里无论是工作报告季度总结还是排行榜上都找不到好奇的名字，因为他在部里的官方称号叫——”
　　“叫什么？”邵轩追问。
　　“雪地一枝花。”
　　“……什么？”
　　“雪、地、一、枝、花。谁叫他红毛白衣服的形象打13岁起就没变过呢。”悬铃木掀掀嘴角，不客气地嗤了声。
　　邵轩笑道：“这是前辈您回敬他的？”
　　“不是，是老部长搞的这出。好奇听说后还打电话来抗议来着，结果咱老部长跟他讲，‘我都56岁了我都是个老糊涂了你跟我计较什么？！’”
　　邵轩一阵无语：“老部长可真有童心。”
　　“可不是的，哎。”

　　“老部长是姓‘老’么，怎么我问他怎么称呼，他就让我叫他老部长？”
　　“不是，他是个泊罪客，名字就叫老部长。”
　　邵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清道夫泊罪就是他带的头。清道夫是所有非泊罪职业里唯一允许职员有泊罪身份的。让罪委会、罪协和塔尖机构做出保证，使任何泊罪客都不得对有泊罪身份的清道夫造成人身伤害，这也是咱老部长的主意。”悬铃木补充道，“当然，就算有泊罪身份，咱们部里也是不会允许清道夫犯罪的，犯了会被开除。”
　　“这么说来老部长还是个人物啊。”邵轩指尖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前辈您是工作了多久时申请的泊罪？”
　　“这个啊，不是很久。”悬铃木看起来不太想接这个话头。
　　邵轩见此，只得“嗯”一声，也不搭话了。沉默一会，悬铃木叹了口气。
　　“我那时喜欢上一个泊罪客。”悬铃木轻声说。
　　邵轩扭头去看悬铃木，后者神色如常。心里的悸动全压缩在那声叹气里，脸上不显露分毫。
　　邵轩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表情管控毫无道理。没错，是人都有伪装，但伪装过头了，还算是个完好的人吗？
　　或许说是动物更恰当，把保护色写进基因里，刻在本能上。

　　“后来呢？”邵轩同悬铃木一般，放轻了声音问。
　　“后来她死了，洗牌月的时候死掉了。”悬铃木用说“今晚吃什么”的语气淡淡道，“我让她不要参加洗牌，她不听。她说洗牌月是泊罪客的尊严和荣耀，逃避洗牌是可耻的。一直到洗牌月快结束了她都没事，结果结束前倒数第二天，我接到一个召唤案去收她的尸体。”

　　“火化了她以后我就去申请泊罪了。我觉得除了骨灰，她总可以给我留下点什么吧。”

　　“抱歉。让您想到这些伤心事。”邵轩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没事，都过去很久了。”悬铃木脸上挂起平日里惯用的嬉皮笑脸。保护色。邵轩再一次想到这个词。他所擅长的是面无表情和不动声色的疏离，悬铃木惯用的是满面笑容和厚厚的脸皮，但本质上无甚差别。

　　顺着“保护色”这个关键词，邵轩不由自主的想到好奇。压抑的张狂，毫不掩饰的散漫，一举一动都透着不耐烦，偏偏他又拿出来十足十的耐心和好脾气来应付这个世界。
　　有种和文豪野犬里的太宰治类似的气质。活着不是因为勇气或者希望，是因为恰好还没来得及死，于是努力从贫乏的生活里挤出有限的乐趣。
　　邵轩皱皱眉头。

　　他在脑子里不自觉地一帧一帧回放，好奇那个仿佛代表他身份的符号式的微笑。
　　他的为了调侃而调侃。
　　他履行义务般递来的水。
　　所有的动作都像是在说：没办法，人活着就是这么麻烦。
　　要笑。要说俏皮话。要顾虑周围的人，不能让他们因为你活着产生困扰。要打发时间。要追求自由。要呼吸。要有礼貌。要笑。
　　礼节性开朗，礼节性幽默，礼节性善良。
　　真是。

　　邵轩与好奇仅仅一面之缘，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心疼。

　　“前辈，您和好奇熟么？您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邵轩突然发问。
　　“难说。”悬铃木回答，“他是个人精，有的是智商和手段，却没有什么真正在乎的东西。换句话说，他没有心。”
　　悬铃木话音一转，冲邵轩挤挤眼，笑得有几分猥琐：“但我今天怎么觉得好奇对你挺上心啊？”
　　“是……么？”邵轩走马灯似的回顾了这个上午，无论是从好奇嘲笑他是个未成年来看，还是从他没答话独自回车休息，摔上车门时好奇爆发出的大笑来看，他都没觉出来好奇对他有多“上心”。
　　“开什么玩笑。”邵轩无奈道。
　　“你是没注意哎呦，今天个大太阳那么晒，我干得都要中暑了，回头一看，你在车里闭目养神完了好奇坐在车前盖上给你挡阳光。”悬铃木一脸的喜闻乐见，“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晒出一脑门的细汗了，也没挪坑。车前盖滚烫滚烫的，那个小混账怎么坐的住哟。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您怎么不问问他呢？”
　　“你咋知道我没问呢？”
　　“……”
　　“我当然问了啊，他说他就是看上你了。”
　　“前辈别这样，忽悠我这种老实人不厚道。”邵轩扶额，这天儿再聊下去他怕是得牙疼。
　　“没忽悠你。他是说看上你来着，不过原话是这么说的……你等下我酝酿酝酿，”悬铃木清清嗓子，捏着嗓音学好奇那种装模做样拿腔拿调的做派，阴阳怪气道：“哎呦，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说这人哪都好，就是黑了点，再晒的话，以后一关灯我岂不得满床找他去，怪麻烦哦。趁现在还能抢救抢救，我快给他挡挡光吧。”

　　“我觉得前辈您刚刚有个词用的很好。”邵轩木着脸说。
　　“哪个词？”
　　“小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