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罪》亚绅

2、第 2 章

　　所谓的“深水区”指的是一般人生活不会涉猎到的区域，无论就地理位置而言还是犯罪形式而言。“浅水区”则相反。“深水犯罪”和“浅水犯罪”的区别好比一只鲨鱼是选择在北冰洋深潜还是在夏威夷海滩遛个弯儿。

　　悬铃木开车。
　　路过超市，向前；路过市场，右转；然后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塞住。悬铃木抄小道，结果在墓园门口被一片豪车堵了个猝不及防，看样子今天要送别什么大人物。
　　邵轩没来过这，颇有兴趣的凝视窗外。墓园像是模仿天堂建造的。人们握手寒暄，仗着自己还活着，大肆谈论死，和对死的见地。
　　没有乌鸦。侧边有一趟隐蔽的石阶不知通往哪里，上面落满了不请自来的麻雀。
　　墓园在一个算不上山又有点海拔的地方。“土丘。”悬铃木反感似的啐了声，自说自话道：“一个打扮的光鲜圣洁的土包子。”
　　“那条路通往哪？”邵轩指着落满麻雀的石阶问。
　　“通往一个神经病的住处。”悬铃木含糊地说。他瞥了一眼，迅速把目光移开了。仿佛他从这经过并堵在这里就是为了瞥一眼似的，如此大费周章。

　　越深入地理深水区，车窗外的景色越是从小成本电影里捞出来般，充满了敷衍感。前边一处矮墙坍塌了，隔老远就能望见废墟上坐了个人。

　　背影。除了一头拗出奇异造型的非主流红毛，整个白的反光，毫不在意地坐在灰扑扑的废墟上，恰似三流电影布景里的三流演员，从头到脚都是大写的出戏。

　　可能是听见了引擎声，他稍稍侧了下头。悬铃木停车。车还没完全熄火，在渐弱的引擎声里他抬起下巴虚点了下前面的人。那人后脑勺上长眼睛似的转过脸来，跟他们招手。白脸在阳光下一并亮的刺眼，让人看不明了。
　　引擎声已经完全消失了。悬铃木平静道：“他就是好奇。”

　　俩人下车。
　　好奇已经走到了车子跟前，懒散没个正形的靠在驾驶室那侧的车前盖上，随意道：“悬哥，要辛苦你咯。”
　　“不苦。”悬铃木说，“还慰问我，看把你客气的。”
　　“不是在跟你客气，”好奇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说，这次要格外辛苦你咯。”
　　“……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嗤。”好奇身子微微后仰，耸肩道，“我本来就是想给他砸破个头的。”
　　“然后？”
　　“然后没想到悬刃太锋利，给他整个儿劈开了。”好奇抬起撑着车前盖的右手，无名指从额头沿鼻梁骨往下比划了比划。
　　“祖宗！”悬铃木瞬间脸青起来，咬牙切齿道：“我他妈真是服了你！邵轩你别看！离远点！第一次就赶上这么个十八禁现场是什么神仙运气，算了算了你这次别干了离远点实在不行就别逞强先回去吧换刘综过来，你会开车吧应该……卧槽我说你有没有在听！”

　　“呕——”

　　原来邵轩见那两位正聊着，没谁有干正事的意思，觉得自己这个新人应该趁这会熟悉下工作，等会要动真格了不至于拖后腿。没想到和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刚打了个照面，便刺激的肠胃痉挛，吐了。

　　“你他妈也是个祖宗啊！”悬铃木抓狂。

　　邵轩吐了口胆汁，嘴巴里泛着浓郁的苦味：“前辈，我只是想先熟悉熟悉现场，我怕拖您的后腿……”
　　“哦，那恭喜你你已经拖后腿了——之前我只要收拾尸体就行了，现在还他妈得收拾你的呕吐物！”
　　“抱、抱歉，我自己能……”
　　“你自己个屁！”悬铃木打断他，“给我滚回车里歇着！”

　　邵轩苦笑，挪远了些，背对尸体。他吐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准备找找车里有没有水，好漱个口。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一只白瓷艺术品般精巧秀气的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瓶盖的。
　　手指洁白纤长，留了一小截指甲。指甲干干净净，修得很整齐。
　　他接过水，抬头，第一次对上好奇的正脸，惊讶的一时忘了说谢谢。

　　在邵轩的认识里，泊罪客应该是一群诡异神秘的人物，高大强壮，不苟言笑，霸道到给人以压迫感，像电影里的反派那样周身都是拉风的匪气。
　　虽然悬铃木与他的幻想略有出入，但悬铃木毕竟本质上还是个清道夫，只是为了工作方便才申请了泊罪，与正宗的泊罪客有差别也理所当然。然而好奇的出现，又一次让他认识到：泊罪客的物种多样性还是比较丰富的。
　　他仔细打量面前这张脸。红发是染的，发根已经回归了黑色。浅灰色的眼睛、挺翘的鼻子与深深的眼窝无一不暗示着此人应有部分外国血统。双眼皮，长睫毛，大而狭长的眼睛和斜斜挑起的眼角，眉毛微微上扬，给脸上平添几分英气。五官乍看都没问题，偏偏凑在一起却邪得很，勾的人心里一咯噔，移不开眼睛。

　　并且，他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你还没说谢谢。”好奇提醒道。
　　“谢谢。”邵轩回过神来，用自己一贯冷静从容的语气说。
　　“不客气。”好奇回给他一个微笑，透着隐晦的张狂。嘴角的弧度像是一个特定的符号，嚣张得恰到好处。邵轩觉得这个笑容适合用来嘲讽。嘲讽别人，或者自嘲。都一样。

　　这么一发呆，邵轩没过脑子的问出口：“你还是个未成年？”
　　问完他立马后悔，毕竟拿脚趾头想想——
　　“我不是，我都十八岁了。况且比较起来你更像未成年吧，这位看十八禁现场会吐出胆汁的小朋友。”
　　——对方都不会回答什么好话。

　　即便有思想准备，好奇的调侃还是让邵轩气不打一处来。他三两下漱完口，把瓶子以砸的力度扔回好奇手里。后者依旧笑眯了眼看他，毫不在意似的。
　　邵轩压抑着火气说：“我不指望你们这些泊罪客都有人性，但你能不能至少有点不随便吓人的自觉？”
　　“啊，抱歉，”好奇毫无诚意地回答，“我这不也是支持你们擦腚大队的工作嘛。”
　　邵轩以为自己听错了：“支持谁？”
　　“你们，擦腚大队。”
　　“……”
　　“你是新来的吧，还不知道你们清道夫部的民间封号是擦腚大队？”

　　邵轩面无表情的看着好奇，心里盘算着要不他也去申请泊罪算了。
　　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给这张得意洋洋的脸，来上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