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罪》亚绅

25、第 25 章

　　早餐是一杯苦咖啡配一块面包，晚饭是两片安眠药加一杯温水。生命温吞地自我消磨，时间无情地继续奔驰，故事永远不会戛然而止，只有讲故事的人才会。
　　——千臻《误解主义》

　　面前是暗城的高墙和铁门，雕花的铁门和漆红的砖墙呈现出禁忌而诡秘的美感，让人联想道传说中居住着幽灵或者吸血鬼的庄园。诡辩记得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这里，铁门徐徐打开，如同电影里刻意放缓的镜头。笔直的道路直戳这座城的心脏——塔尖机构，宽阔的路上生长出四通八达的分支，像是一颗向着天空尽情舒展的树。
　　那时他叫邵轩。

　　不过半个月前的事，现在提及他甚至想用曾经来修饰。

　　诡辩昨天见了几个好奇的“熟人”，收获甚微。晚上钻研了一整晚壁上观给他的档案，百分之九十的内容是壁上观和好奇的合作过程，剩下一小部分是对好奇本人的调查研究。那一小部分里包括好奇的成长经历，和出道后比较大的动作。其中反复出现一个英文缩写：AONG，诡辩不清楚是什么，联系上下文，他猜测这是一种赌局。

　　刚巧赌局的英文是gambling，某些语境似乎也可以用game。诡辩不确定，但AONG应该是某种赌局无误。

　　诡辩昨夜文件熬到很晚，干脆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两点得去鉴定中心拿报告，诡辩于是忽略早饭，昏天黑地睡到中午十一点起床，去夜莺边上的小咖啡馆吃顿简餐。
　　咖啡馆没有门头，仅仅用一块立在门边的画了咖啡和黄色花朵的小黑板来明示自己是家店。房子据说是店主本人的，没有房租困扰，于是店里挤挤挨挨摆满了高低不一的盆栽植物，几乎没为顾客预留地方落脚。
　　偏偏诡辩喜欢这种氛围，每每费力挤进店门，在植物的包围里落座。坚持了几次下来老板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敬佩。

　　老板敬佩道：“大侠，你平时不都早上来吗？我没备你中午的饭啊。”
　　诡辩：“……没有我中午就没人在这吃饭了么？”
　　老板：“何止，没有你早上也没人在这吃饭。”
　　诡辩：“那为什么我第一天来的时候早上有饭吃？”
　　老板：“这是个好问题。你不觉得你第一天来这儿吃的那个梯形三明治很有特色吗？”
　　诡辩突然不想往下听了。
　　老板：“实不相瞒，那天早上其实也没你的饭，三明治是我的早餐，但是我觉得总算来个客人吧，不容易啊。就把我咬过那个角切了，大义凛然地把早餐让给你。”

　　……我可谢谢你哦。

　　老板：“也不是一点吃的没有。还有一个三明治，本来今早上打算卖给你，你没来。要不你现在吃？”
　　诡辩也不挑，迈过两盆多肉坐到他惯常坐的位子上。
　　老板出于切下三明治一个角的内疚，送了诡辩一份水果沙拉。最后在咖啡上骚包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诡辩看着他折腾，满心无力：“……我说了我不加奶。”
　　老板：“我那不是想给你画个爱心嘛！偶尔喝一次加奶的又毒不死你，还能换来老板的爱心，相当实惠了。”
　　诡辩：“……”他选择放弃抵抗，安静吃他的三明治。

　　吃完三明治去部里打卡，然后就该鉴定中心拿报告了。
　　尽管他直觉好奇没死，要直面鉴定结果仍旧抑制不住的紧张。他相信尸体不是好奇的，可尘埃落定之前万一有变数，他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受得住。

　　“稍等，报告还没送来。”检验员还是上次的小姑娘，浑身罩在白大褂里依然隐约可见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
　　她身侧的窗口有一份报告递出来。
　　她翻了两页，皱起眉头。
　　“嗯……先生，”她抬起头，“我很抱歉告诉您……”

　　诡辩自觉摆出发现儿子是隔壁老王家的苦瓜脸。

　　他装的过于逼真，检验员看着都不忍心了，急忙安慰他：“您先别伤心，您递交的材料有问题，结果显示是同一个人的。就是说，我们还不能确定您儿子是不是亲生的，您得重新递交材料再测一次。”
　　“说不定下次测出来就是亲生的呢。”检验员柔声道。

　　诡辩如坠冰窟。
　　“你说……”他艰难地复述，声音抖得厉害，“这是同一个人的……？”
　　“是的，您的材料有问题，所有这次的结果还是作废吧……先生？先生！”

　　检验员焦急地喊他，但诡辩什么都听不到。那句“结果显示是同一个人的”再他脑子里落雷般轰隆隆的震荡，同一个人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诡辩被这个消息砸懵了，等回过神他已经把车飙回了部里，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他机械而暴力的扭动方向盘，擦肩而过的车里有司机被他吓一大跳，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诡辩一概听不见，分泌过量的激素让他的心脏超负荷，仿佛擦着耳膜跳动。他屏蔽了一切外界，除了面前碾过的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明明那么多细节都显示这是好奇策划的一场假死，为什么DNA会一样？！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啊！

　　他心里咆哮，脑子里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他刚刚听到好奇死讯时，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抖，每一粒血细胞都在尖叫，让他眩晕，狂躁，想要毁灭什么东西，或者踩下油门撞飞前面那辆车。

　　他没将车停在停车场，而是直接开到楼后，楼后的空地上垒满了尸体，蓝色的编织袋上面雪白的标签和鲜红的编号，等塔尖机构的人检查完就会被送去焚烧。
　　诡辩冲进尸体堆里，疯了一样翻找着，一具摆放较高的尸体滚落，砸在他脚边。他弯下腰揪起编织袋看了眼标签，不是好奇，继而迅速地转移注意去翻找其他尸体。

　　有人拍他的肩膀。

　　“你在找什么？”灰蓝制服的塔尖机构工作人员语气温和地说，他的制服和诡辩之前见过的维|稳员的制服不一样，类似于西装。
　　但是诡辩没心情注意这些。“好奇，”他喃喃道，忽然清醒了似的，抓住对方尚未收回的那只手，仿佛湍流的河里抓住了一块浮木，“我在找好奇。好奇在哪？”

　　“别慌。”对方拍拍他的手，示音他放开，同时询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上午，大约，”诡辩稍稍停顿，喘了口气，“大约十一点左右。”
　　“哦，”对方的表情里漾出同情，“昨天的尸体已经全部火化了。每天下午六点会清理一次尸体，全部火化掉。你不知道吗？”
　　诡辩呆愣愣地听着。

　　旅馆里上次找过，只找到一根红发，更何况又过了一晚。
　　车子里每出一次召唤案都要清理，留不下痕迹。
　　尸体火化。
　　诡辩自己的取证送去化验了，得出那是好奇本人尸体的结论。
　　他感受到了庞大的绝望。

　　……只有一个地方了。只有一个地方，确定能找到好奇生活的痕迹。

　　好奇在暗城的家。

　　这就是诡辩现在在暗城门前的原因。
　　他按响喇叭，暗沉而华丽的雕花铁门旁是和高墙齐平的守卫室。一楼值班的守卫员从窗口探出头来。
　　“身份证明。”守卫员说。
　　诡辩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
　　守卫员盯着他的车，直到诡辩开始不耐烦，才扫描证件。
　　“泊清？”他说，把证件还给诡辩，“来退出泊罪的？这个车不能开进去，你等一下，我叫人来接你。”
　　“不用。”诡辩说。
　　守卫员耐心解释：“这是规矩，我们得对你在暗城里的安全负责。”
　　“不需要。我不是来退出泊罪的。”诡辩一字一句道。
　　守卫员很惊讶：“那你就不能进去了。”
　　“为什么不能？”诡辩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挑衅：“不如我签个生死状？”
　　“是得签个文件，如果你执意要进去。”守卫员不打算和他过多的纠缠，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尤其在泊罪客的观念里人理所当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就算作死也一样。
　　他很快打了一份文件给诡辩，连同签字笔和红色印泥。文件内容大意很简单，通篇的进入此门生死自负。

　　诡辩快速浏览一遍，签字画押。

　　铁门徐徐敞开，对诡辩露出自己的内里。
　　他深呼吸。

　　“你知道好奇住在哪吗？”诡辩问守卫员。
　　“喏，”守卫员热情地为他指路，从被设计来伸出头和手的狭小窗户里探出了将近半个身子，“你看见那边的小楼了吗，就那片咖啡色的小楼，虽然就能看见个角……你走右边第三条岔道，一直往前就行，我们管那边叫E区。好奇在十四号楼还是十六号楼来着，你去了问问别人，挺多人找好奇做策划的，他家庭住址不是秘密。”

　　“谢谢。”诡辩说罢，驱车向前。车子缓缓起步，到完全进入暗城，几秒钟拉长如一个世纪。

　　铁门在他身后关上，堵住了回头路。
　　而他暂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