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罪》亚绅

1、第 1 章

　　“我到了。嗯。你赶紧的，四楼东——”邵轩顿住几秒，才继续用平坦无波的音调说，“四楼东右手边第二个门，有惊喜。”
　　说罢，不等听电话那边雷昭昭的大惊小怪，挂了。

　　邵轩瞪着门牌，颇感头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感情他祈祷那么久老天保佑别调这破部门来，老天爷还是听见了的。
　　何止听见，大约还冷笑了一声，嘲道：“做梦。”

　　空气中弥漫着微尘、空气清新剂以及纱窗的铁丝网被阳光炙烤的味道，像极了一场感官纷杂的4D。
　　邵轩深呼吸，保持他一贯的沉稳从容，把手放到门把上，犹豫着攥了攥，又松开。然后又一个深呼吸。

　　打开门。

　　门框上区别于其他部门的骚包玫瑰金镂花门牌反射着走廊暖色调的灯光，同样区别于其他部门印刷体小字的苍劲有神韵的字体龙飞凤舞的写着：

　　清道夫部长办公室

　　迈进屋的一刹那，邵轩心中隐约有恐惧，和恐惧下深埋的兴奋。常态。一种潜意识中对刺激的与众不同的生活的向往和拒绝跨越雷池一步的本能杂交而诞生的矛盾心情。
　　不过，邵轩就是邵轩，即便在这种情绪的浸没中，依旧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冷静。

　　相比之下，雷昭昭就比较不矜持了。当邵轩面前已经摆上了一盏热茶时，门外传来雷昭昭隔着门板杀伤力也丝毫不减的哀嚎：“啊啊啊啊老子要辞职啊啊啊啊啊————”

　　办公室里原本严肃正经的气氛顿时端不住了。老部长见怪不怪，笑眯眯调侃：“听说你们两个还是发小啊？”
　　“不是。”邵轩面不改色的否认，“我不认识他。”
　　“不是啊……今年咱这就收了你们俩新人，用现在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对对，小鲜肉。”老部长乐呵呵地冲门口虚晃了下手，“你们俩也早点认识认识熟悉熟悉哈，以后保不准还要一起出任务嘞……行了你快招呼他进来吧，顺便跟他说声别忘了咱这大学就报了免费公读生的都有合同在身，五年内辞不了职哈。”
　　“……”
　　“别介个表情啊恁这俩孩子够单纯哈，免费公读生当然都是咱清道夫部的储备人才嘛，哪里有免费上大学完了出来就是公务员这么好的事情呦还不是因为咱清道夫部招不到人……”
　　“……”
　　“招不到没关系，咱可以骗嘛。”
　　“……”

　　邵轩觉得，与其听老部长现场传授他从业30年敬业骗职员的心得体会，他还是出去看看门外某个人尿没尿裤子的好。
　　显然后者更有人性一点。
　　也不怪雷昭昭反应过度。大学时多数人听说邵轩报的免费公读生，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瞅瞅四周再躬下身子，压低声音问：“啊？那会不会被分到……那个部门啊？”
　　毕竟，清道夫的工作不是谁都敢说自己干的了的。工作内容简单概括一下就是——

　　收尸。

　　距离黑暗解放日已经50余年，泊罪客的队伍日益壮大，相与配套的组织譬如国际合法犯罪委员会（罪委会）等也日臻完备。在泊罪第五年，罪委会与联合国泊罪客协调组织（罪协）的联合声明下，8个国家签署《清道夫宣言》，同意创立清道夫部门，及时对泊罪客的活动痕迹进行清除，以保证普通公民的生活不受泊罪客影响。

　　1962年，前心理学与社会学家Edwin Clarke设计的“善恶反向”实验震惊世界，年底，Edwin Clarke宣布退出英国籍，给自己取名为Compass，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泊罪客，开创了泊罪的先河。
　　1964-1966年，Compass带领由其信徒组成的泊罪军，进行了主战场在西欧和北美的“人性解放战”。
　　1967年9月19日，参战各国签署《停战协议》和《黑暗解放宣言》，该宣言明确了泊罪客的合法身份。后称当天为“黑暗解放日”，原泊罪军改组为最初形态的罪委会。
　　1971年，美、英、法、日等八国签署《清道夫宣言》。
　　1984年，中国加入《清道夫宣言》。
　　然后，2019年的今天，免费公读生邵轩和雷昭昭被分配到R市市政厅清道夫总部任职。

　　泊罪客，顾名思义“漂泊犯罪的人”。他们去国际化，去姓氏化，有自成一统管理体系和行为准则，以从事犯罪活动为职业且不在法律的约束之下，实施犯罪活动的对象是身为泊罪客的同类。

　　场面上讲泊罪的意义是将犯罪行为从普通人的生活中剖离开，让罪犯们既可以尽情发挥，又不会伤及无辜，也不能在常人的社会拥有权利和干预政治。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领域、秩序。那才是他们的舞台，足够隐蔽，足够刺激。
　　像是一群疯狗，虽然没有绳子拴着，但统统关在一个院儿里。狗咬狗爱怎么咬怎么咬，只要咬不着人就行。

　　邵轩漫不经心的一路思考着，把雷昭昭拖到了三楼。三楼一层都是清道夫办公室，按照老部长的指示，他们在304门前停了下来。门框旁玫瑰金的门牌写着这个办公室的组号和成员：
　　4组
　　刘综 悬铃木
　　这是未来一个月内带领他们熟悉工作的前辈。

　　看到“悬铃木”的时候邵轩明显一愣。植物的名字。让人不禁猜测他并非姓悬名铃木，而是直接叫悬铃木，没有姓氏。
　　换言之，这看起来像一个泊罪客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我好怕啊我后悔了呜呜呜我当初就不应该大学四年贪图享乐报什么免费公读生啊啊啊遭报应了怎么办啊啊啊……”雷昭昭在身后崩溃的碎碎念。

　　“应该没那么糟。”邵轩在开门前抽空回身拍拍雷昭昭的肩，安慰他：“这部门还挺帅的。在隐蔽的角落行动，为不为人知的罪恶收场，见证真实的黑暗，与狡猾冷酷的罪犯周旋……想来这种部门里锻炼出来的前辈一定训练有素，行动干练思维敏捷，心理也十分强大……”
　　邵轩边说边打开门。
　　紧接着卡带似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却乱出天际。邵轩难以从自己贫乏的词库中挑出一个形容词来描述这里的混乱程度，所以还是举例说明——
　　例如，门口鞋架上的桃红色凉拖上放了一只吃了一半的猪肉大葱馅包子。

　　盘腿坐在地上敲电脑的悬铃木见门被打开，十分自来熟的冲杵在门口的邵轩呲出一口大白牙。沙发上横着的刘综把盖在脸上的文件袋拿开，瞥了眼门口，又盖回了脸上。
　　邵轩身后传来雷昭昭幽幽的声音：“你确定嘛，我总觉得在这种部门呆久了的人不是被扭曲成变态也得被压迫成愤青……”
　　邵轩茫然，下意识回答他：“那……你可能对了。”

　　“快进来吧，乱了点，别嫌弃。”悬铃木拍拍身旁的地板，“随便坐啊，反正哪都不干净。”

　　邵轩挪了挪，让处女座洁癖青年雷昭昭看清屋里的模样，赶在他尖叫逃跑之前把他推了进去，自己跟上，顺手带上门。
　　在门口停顿几秒，邵轩小心翼翼，不踩到任何东西地走到悬铃木身旁，躬身道：“前辈。”
　　“很有礼貌嘛，坐吧。”悬铃木再次拍拍身边的地板。
　　邵轩从善如流的坐下。
　　“这一个月里你们俩得跟着我和老刘，算是先熟悉下工作。以后你们也会拥有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但其实咱们清道夫的福利待遇相当好的，基本就是一个套二，每个卧室都有独卫。”悬铃木撇撇嘴，“毕竟待遇不好可安抚不了咱脆弱的心灵，对吧？我猜你们俩都是免费公读生吧，后悔不？”
　　“算不上后悔。”邵轩如实说。
　　“喔。”悬铃木赞许的点点头，“马上就有机会后悔了。”
　　“……”

　　“我刚接了一个召唤案，好奇的。”悬铃木把目光移回了电脑上。
　　“什么的？”邵轩没听明白。
　　“好奇。一个泊罪客。”
　　“请问前辈，召唤案是什么意思？”
　　“泊罪客们的叫法，咱也跟着叫。”悬铃木舒展了下胳膊，合上笔记本电脑，“大概就是表达‘召唤你来掺和一脚这个案子’的意思。”

　　“这样啊。话说回来，刚刚听您叫那位前辈‘老刘’，所以您是悬铃木前辈吗？”
　　“是啊，你还挺仔细。”
　　“您姓悬？”
　　“不是。”悬铃木无所谓道，“我是个泊罪客。”

　　闻言，进屋后找了个勉强算是干净的角落安放自己，一言未发静观其变的雷昭昭没忍住，尖叫一声，把自己贴在了墙上。
　　“哎，就是单纯的为了工作方便嘛。”悬铃木无辜道，“很多清道夫都会申请泊罪，毕竟天天跟泊罪客打交道，自己有泊罪身份方便一点。用不着吓成这样吧……啊算了，老刘，这个新人你带。”
　　“行吧。”刘综在文件袋下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应。
　　“那这个稳重点的我带。走吧，去现场看看。有点远，得开四十分钟的车呢。”悬铃木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邵轩跟着起身，暗戳戳的激动就要出任务了，面儿上还是维持着波澜不惊。

　　“远的话，是在地理深水区么？”邵轩故作随口的问。
　　“呦呵，懂得不少啊。以前做过功课？”
　　“做过一点。因为也想过会不会分配到清道夫部。”
　　“难怪能这么淡定。”悬铃木欣慰的拍拍邵轩的肩膀“一般人刚来通常都是上蹿下跳鬼哭狼嚎的，喏，就跟那个差不多。”悬铃木拿眼神示意了下雷昭昭，后者惊恐地往墙上贴了贴，原地诠释什么叫怂。

　　“说真的就折腾新人的战斗力而言老刘可比我凶残多了，我多温柔的一个人呀还能给他吓成这样，胆也忒小了点。咱走吧，快去快回还赶得上午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