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罪》亚绅

15、第 15 章

　　槐安区是老城区的一部分，陈旧的房子依稀看得出曾经的精致，被长久以来的风吹日晒和悲欢哀怒掩藏。许多房子搬空了，入夜后也不会有灯亮起来。酒吧、理发店、蛋糕店、服装店，街角有个锈得厉害的绿皮邮筒，咖啡厅的旁边是烟熏火燎的露天烧烤摊，让人困惑它们是如何共存的。
　　“共存不了，我敢说明个儿咖啡厅就好关门了。”老板娘把书装进塑料袋，递给邵轩。
　　这家二手书店叫夜莺，付钱时老板娘拉着邵轩唠嗑，她说年轻时就打算开家自己的书店，谁知中年才有机会开了家二手书铺。店名取自《夜莺与玫瑰》，书店是夜莺，她是玫瑰。
　　邵轩看着穿了一身嫩绿小裙子、富态得堪比弥勒佛的老板娘，违心地点头。

　　下午邵轩刚审讯完没多久，就收到了房东的微信。房东亲戚的女儿开学高三，想借住邵轩租住的这套房子，因为离学校近。房东表示了歉意，提出让邵轩和雷昭昭搬到槐安区的一套房子里，作为补偿，前两个月房租减半。
　　邵轩同意了。审讯完没他什么事，他提前下班，约了房东看房子拿钥匙。新租房地脚不错，但是家具老得可以当邵轩的长辈。屋子里到处是浮灰，够雷昭昭收拾一整天的。

　　夜莺就在楼边向右一拐的地方。邵轩告别房东，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夜莺里露出的一角书架上熟悉的封面。《泊罪指南》。

　　邵轩随手翻了翻，书上有不少笔记，字写得纤细秀气。圆珠笔，中性笔，钢笔，铅笔；对书本内容的看法，赞同或者嗤之以鼻；也有单纯的随笔文字，譬如“今天早上挑战吃五个包子”这种。
　　封底的内侧写了一段话。
　　“我喜欢在书上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请不要见怪。我也喜欢把书卖给二手书店，想象中会有人遇到它，进而认识我。在未知的角落与未知的人结上缘分。这种想象对于现实算是救赎，毕竟在现实中，我扮演的是不需要被了解的角色。”
　　后面有个落款。
　　千臻。
　　邵轩合上书。是了，好奇说过的，千臻住在槐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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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铃木看着面前的高墙和铁门，雕花的铁门和漆红的砖墙呈现出禁忌而诡秘的美感。他成为泊清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距暗城如此之近。
　　不同于邵轩这样刚入职的新人，随便问问就完事了。悬铃木和其他泊清将经历严肃的审查，在暗城中塔尖机构的审讯室里。
　　铁门徐徐打开，笔直的道路直戳这座城的心脏——塔尖机构。宽阔的路上生长出四通八达的分支，如同一颗向着天空尽情舒展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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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对卖掉这本书的人有印象吗？”邵轩问。
　　“喔，有一点。”老板娘歪着头回想，“主要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啊，但是他比你还黑，还有不少雀斑。”
　　“……”
　　“巧克力色那种皮肤，又染了一头白毛，想忘都难啊。”
　　“那您记得他还卖了哪些书吗？”
　　“不少。你等我找找。”老板娘挪到书架前面，费力地蹲下翻找，“他每隔段时间就抱一摞书来。光赚我的钱，也不让我赚他的。”老板娘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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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铃木先生，我是维/稳员1241，现在负责你的审讯。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我们开始。当时在现场的除了你还有谁？”
　　“邵轩和好奇。”
　　“你和邵轩去现场的原因是好奇发了召唤案，是吗？”
　　“对。”
　　“你们去之前了解过召唤案的内容吗？”
　　“没有。”
　　“是从来都不了解，还是只有这次不了解？”
　　“从来不了解。”
　　“据我们所知，大多数清道夫接到召唤案后会要求对方发现场照片或者案情概览，让清道夫有个大致的了解。你们之间没有这种默契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好奇是个非常贴心的人。如果召唤案牵扯过广或者死者数目较多，他会直接标上备注发到部里，让能处理的人去。而不是麻烦我们。”
　　“好奇百分之九十八的召唤案都发给了四组。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第一个召唤案就是我接手的，我们比较熟。”
　　“据说你是好奇的表哥？”
　　“是，但我们除了工作方面几乎没有联系。”
　　“你们之间有哪些常年配合养成的习惯和默契？仔细想，多小的事也要告诉我们。”
　　“……去的时候给他买奶茶算吗？我还得嘱咐店员把珍珠换成芋圆，他不吃珍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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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这片儿有不少他的书。”老板娘直起腰来，踢了踢最下面的一个格子。
　　“看来他是个很爱看书的人。”
　　“屁。多是因为他的书根本卖不出去！你看看他都看些什么玩意？”老板娘嫌恶地捏住书脊抽出几本书，抖了抖，灰尘簌簌落下，浓郁地呛人。
　　邵轩拿起翻看。《苹果木桌子及其他简记》、《我们都是食人族》和《平面国》。
　　“这儿还有两本诗集。”老板娘从上面的架子上找出来，“诗集好卖一点，人总有脑子一抽觉得自己得看点诗的时候。”
　　《沙与沫》和《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佩索阿诗选》。
　　邵轩都没看过，也不清楚自己看不看的进去。但他全买了下来。
　　“就这些吧。微信。”邵轩看见收银台边的架子上还有烟、打火机和口香糖，于是顺手拿了一包黄鹤楼和一支打火机。
　　邵轩拿出手机。老板娘把书装进塑料袋，示意邵轩扫桌子上的付款码。她心不在焉的看着挤挤攘攘占满了店面的柜子、满满当当挤满了柜子的书，目光游移的落在显眼处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上，感慨似的开口：“你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叫‘夜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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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情先生，我是维/稳员1308，现在将负责你的审讯。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问吧赶紧的。”
　　“你的个人资料显示你是2010年入职，次年六月23日申请泊罪，准确吗？”
　　“差不多，老子……我记不太清了多久前的事儿了都。”
　　“当时申请泊罪的动机是什么？”
　　“咱不记得。可能是听说泊清待遇比较好？”
　　“听谁说的？”
　　“整个部都知道。”
　　“泊罪客千臻百分之百的召唤案都发给了十二组。你能解释下这是为什么？”
　　“他爱发发呗，咱追究什么。反正大家都是拿死工资的，抢不了生意也占不了便宜。”
　　“前两天我们收到了一份匿名举报材料，显示部分泊清和泊罪客勾结实施犯罪，你的名字也在名单上。你对此怎么看？”
　　“什……什么玩意，老子不清楚。”
　　“你参与犯罪行为，我们决定对你进行公开审判。”
　　“屁！你他妈口一张一闭就说老子犯罪？老子投个匿名材料说你犯罪你是不是也得公开审判！”
　　“冷静，共情先生。我们当然也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什么证据？”
　　“比如有证据表明，这份名单出自老部长手里。”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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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没有个青春，哎。”老板娘难得遇见一个能耐心听她说话的，解说完夜莺与玫瑰，又道：“我当了这么多年书店老板娘，看了多少书，仍然参不透人生。”老板娘一阵唏嘘。
　　邵轩扫了眼收银台。一本打开的书扣在桌面上，似乎是刚刚看的，粉红色的浮夸封面上印着Q版人物，书名是《恶魔少爷爱上我》。
　　“嗯。”邵轩礼貌地点头，表示赞同。
　　他和老板娘道别，拎着袋子走出没几米，听到身后传来清越的男声：“这次三本，能卖多少钱？”
　　老板娘说：“你又来了啊？刚有个人把你的书都买走了。你那些书能卖出去不容易啊。”
　　邵轩脚步顿了顿。
　　“是啊。”他说，“人家买的不是书，是我的人格魅力。”
　　邵轩没有回去，甚至没有转身看一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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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拿到了一份名单，是所有与泊罪客勾结犯罪的泊清，你的名字也在名单上。你对此怎么看，函数先生？”
　　“这证明不了什么，维/稳员先生。”
　　“与你同组的共情已经认罪了。”
　　“哦，原来我的搭档犯罪了吗？真让人想不到，他看起来不像啊。”
　　“是的，他没有你像罪犯。”
　　“你们靠像不像来定罪？”
　　“当然不是，函数先生。共情先生发现事情没有转机后，主动交代了一切。他说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承担代价。同时他也坦白了，在老部长死后他打算收手不干，而你们部分人却想挨过风头后继续。”
　　“……”函数沉默了几分钟，好像一下子泄了气，耸动着肩膀嗤嗤地笑，“共情那个白痴果然坏事。”他经过了长达五个小时的高压审讯，十分疲惫，“他愿意承担代价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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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轩回到他和雷昭昭的出租屋，这个住了顶多一个星期的房子。他没有急着进去，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
　　他抽了人生中的第一口烟，深深地吸进去，然后咳嗽。明天应该就能收到部分泊清被拘留的消息了吧，邵轩猜测。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盯着火星间逸出的稀薄烟雾，心想，可能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