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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

  •   苦无镇位于青州瀚琅县,近有田林水地,一年到头雨水充裕,因而盛产柑橘;这里产出的柑橘个头不大,却颗颗滚圆饱满,汁多肉甜,橘皮也是好东西,大多人都有将所剩橘皮晒干腌制的习惯,因此许多人家门口,都放有晒橘皮的竹筛。
      近几日,这里新搬进一户人。
      说来这家子也是奇,三个大男人,也不见有婆娘,其中一个昏迷不醒,另一个背篓里还有一只被烧掉一小撮毛的兔子。不过镇上百姓虽然八卦,倒是没有什么坏心思,还帮他们找来好大夫。
      肖父出门寻找活计,肖曜留在家中照顾肖释。他一双手可巧,有时在家还能雕一些木头娃娃,供肖父去街上卖。肖父晚间回来,总喜欢带一些小玩意,他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两份,两个儿子各一份,从不偏心。
      只是肖释一直昏迷不醒,镇上的老中医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成天跑来针灸专研,却半天不见起色。老中医觉得是自个医术不精,连出诊的费用都不敢要,自此躲在家中苦读医术,不再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季辗转几度轮回,今天又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那只被带过来的小兔子养得肥胖,蹲坐在门口,用红眼睛凶恶地瞪着路过的人。哪家小娃瞧它可爱,想过来摸一把,都会被它一口咬在指头,不见血不罢休。
      肖曜坐在院子里,刻刀挥舞,望一眼兔子,手中的木头渐渐便有了几分兔子咬人的风采。

      夜语斋中,烛火摇动,风铃轻响。
      肖释愣愣地看着眼中的茶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似乎只是在客房里睡了一觉,没有黑雾缠绕,亦没有雷电加身。
      沈墨坐在对面,十分诚挚地问:“怎么了?”
      “我……”肖释有些茫然,“在哪?”
      沈墨微笑,“夜语斋。”
      肖释感到十分困惑,“哦……”
      沈墨说:“今日下雨了,外面雨大,我斋中又无伞具,不如再住一晚吧。”
      “不行。”肖释摇头,站起身,朝他作揖,“多谢先生款待,释在此谢过,他日再送上拜礼。”
      沈墨点头,不再说话。
      肖释再次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外面雨确实很大,也不知是何时下的,他没有伞,便只能将外袍罩到头上,冲进雨中。雨水慢慢浸透他的衣袍,渗入骨髓,他往前走着,回家的路已十分熟悉,哪怕闭着眼也能走到。只是走着走着,四周的景致却变得昏暗,慢慢看不清,变成一片黑暗。
      他的思绪从清晰变得慌乱,无头苍蝇般乱跑一通,身边蓦地出现一个人。
      沈墨立在他身边,“出不去?”
      肖释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去看来时的路。
      沈墨正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身边的黑暗一点点褪去,身边又恢复那熟悉的景致,一座微有些破旧的木屋出现在他面前,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夜语斋。
      肖释走进去坐下,盯着那杯凉透的茶水许久,才对慢腾腾走进屋的沈墨说:“沈先生,释可否再借住一晚?”
      “可以。”
      肖释抬起头,“沈先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沈墨笑了,“明日。”
      肖释问:“那不知何时天明?”
      沈墨依然微笑,“看你运气。”
      桌上烛火摇曳,风铃依然在颤动微响。

      肖曜脚边已经多了好几个木雕兔子,这些兔子的姿势各有不同,有的蹲坐打盹,有的正张嘴咬人,十分有趣可爱。那只兔子今早差点咬到一个小孩,被肖曜抓到院子里,此刻正拨弄着地上的木雕,时不时用头撞一下它们。
      这时,肖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大袋橘子。
      肖父进来就问:“释儿醒了没?”
      肖曜放下手中的刻刀,摇头。
      肖父叹气,“我进去看看他。”他将手中的橘子递给肖曜,肖曜接过。
      这间屋子是他们租的,因为曾闹过鬼,所以出价很低,还带了一个院子。肖释是在东南那个屋子住,那里阳光足,比较暖和。
      肖父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有些出神。
      这么些日子过去,因不能补充食物,肖释一直是被灌水和汤粥,人瘦了不少,加上长时间不见阳光,脸色也十分苍白。
      肖父坐了会,一声叹息,随后在衣袖里摸摸,摸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修补后的平安扣,和一串佛珠。那串佛珠显然是曾经断过,即便重新串起,也是少了许多颗。
      那块平安扣是肖释出生不久,寂明主持给他的,戴到他五岁之时,便碎了。佛珠亦是寂明给的,从五岁时戴到去年,也跟那块平安扣一样……肖父不再想下去,将平安扣和佛珠都戴在肖释身上。
      但愿能起到什么作用吧。
      肖父又是一声叹息。
      平安扣当初碎后,丢了左下角一块玉,工匠只能切齐断口,用红线缠绕,做成玉佩挂饰。而佛珠断裂时,下着漫天大雪,有的落入冰冷的雪窟之中,取不回来,而今重新串起,变得很短。
      肖父做完一切,起身离开。
      房间一下子静默下来,只有在西边窗棂之上的风铃在响。风铃是陶瓷所制,中间穿了一块圆形瓷片,风一吹,便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有一只牛头模样的妖怪漂浮在床边,愁眉苦脸地看着床上的人。
      在牛头肩上,还站着一只青色的鸟。青鸟约莫麻雀般大小,眼珠乌亮,十分灵动可爱。
      “你说的就是他?”青鸟问牛头。
      牛头十分沮丧地点头。
      青鸟对牛头的表现相当不满,“哼,一个人类而已,难不倒我。”
      牛头希冀地看着青鸟。
      青鸟不再言语,展翅啼鸣,飞旋于肖释上空。它鸣叫之声清脆悦耳,似有韵律起伏,西窗边风铃如被牵引,缓缓颤动。铃声应和着鸟啼,仿若要冲天而起,破开天空的阴霾,静待阳光洒落的那刻。
      有青色的光芒自青鸟眉心处涌出,在肖释身上打个旋,而后在他腰间那块修补的平安扣上方一停。顿了片刻,光芒丝丝缕缕缠绕其上,又渐渐渗入玉石之中,透出翠色。
      床上的人眉头颤动,仿佛就要睁开双目。
      青鸟却咦了一声。
      牛头紧张地问:“怎么了?”
      青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身受天劫之罚,居然没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什么?”牛头瞪大他一双牛眼。他寻到肖释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因此并不知晓在肖释身上发生了什么。
      青鸟见牛头也是惊讶万分的样子,也不再问,只是拍了牛头的头一下,骂了一声,“笨蛋!给老子招祸!”
      牛头十分委屈。
      此时,绿光已全都渗进平安扣中,原本乳白色的玉石中多了一只青鸟形状的脉络,散发着微微的光,十分好看。

      肖释站在夜语斋外,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色却依然灰蒙蒙的,看不太真切。他站了片刻,身后有人走近,那人举着酒杯,自斟自饮。
      “天晴了。”那人说。
      肖释点头,没有言语,只望着天空。
      天上的云朵仿佛被慢慢渗透进光,一盏青莲灯自昏暗的天际降落,漂浮在街上。一瞬之间,肖释眼中只剩下那抹青色。他情不自禁向青莲灯走去,越走身边黑暗越浓,只剩下那豆点大的青光在沉沉浮浮。
      肖释跟着青莲灯走出黑暗时,睁开了眼。
      他睁开双目的第一眼,便看到一颗狰狞的牛头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下意识就挥出拳头。
      牛头措不及防,挨了一拳,哎呀一声,委屈巴巴。
      青鸟恨铁不成钢,使劲用小翅膀拍着他的头,“哼,走了。”
      肖释爬起身,略微有些茫然,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青鸟脾气老大,模样却小巧可爱,不像牛头,虽然有着狰狞的面目,但性格比较憨。
      肖释微微怔了下,突地笑出了声,只是他身子虚弱,没笑几声便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外头院子里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忙往房里跑来,看到坐在床上咳嗽的人,肖曜有些错愕,下意识便停下脚步。
      牛头看到有人来,瞬间慌了,左右一阵张望,就往天窜去。
      “喂!”青鸟骂了一声,“笨蛋,他又看不见咱。”
      牛头却充耳不闻,已经破开屋顶,消失于天际。
      “……”肖曜看着莫名其妙破开的屋顶,一时无语。
      肖释很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开口。
      肖曜从一开始的大脑一片空白到从容自若,他走到肖释身边,小心地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肖释笑了笑,摇头。
      肖曜抿着唇,站起身,出了房间。
      肖释有些好奇,想要起身下床却是不能,只得往门外张望。没过多久,肖曜端着一碗稀粥回来,那粥里有些许肉末,不多,但也给粥增添了些味道。
      看到那碗粥,闻到粥米和肉的香气,肖释便觉一阵饥饿。
      “来,慢点。”肖曜舀了一勺。
      肖释心情复杂,“爹如何?”
      肖曜手一顿,“他已经好了。”
      “哦……”
      肖曜又说:“兄已经托人去叫爹。”
      肖释点头,静静听着。
      “爹在附近一家书塾教书,这村子偏僻,书塾先生十分稀缺。我们刚来之时,碰到一位郎中,那位先生人不错,不但为你治病,他见爹颇有学识,还引荐这份工作。”
      肖释有些动容,“等我身子好些,必登门道谢。”
      肖曜摇头。
      “怎么?”肖释一怔。
      肖曜道:“那位先生说他是游历至此,不过一日便离开此处了。”
      肖释点头,不再言语。
      此时乃是新春,万物复苏时节,天色青青,屋外树木亦十分翠绿,有新生的树芽在枝上倔强成长。偶尔鸟雀飞过屋檐,一草一木一屋,倒也是十分雅致,有种江南水乡的风味。
      肖父从书塾回来时,还带来了那名老中医。老中医为肖释看脉,对他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十分惊诧,直呼道:“奇迹!真是奇迹!”
      老中医反复研究半天不得其理,只得捋着胡子,啧啧称奇一会后留下一方药方,走了。
      肖释被折腾得有些疲乏,躺在床上休息。
      过了几天,肖释能下床了,肖父回来时给他跟肖曜带了桂花糕,肖父将包着桂花糕的油纸递给他时,是许久没见过的慈爱,“记得你们哥俩幼时可爱吃了,就买了一些。”
      肖释接过桂花糕,肖父病了很久,现在好了,让他恍惚间觉得日子过得不太真切,仿佛还在梦中,但眼中所见,十指所触,都是货真价实,却不太像是梦境。
      肖父轻轻地拍着他的脑袋,“傻孩子,等你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肖释听到这话,眼泪差点忍不住掉下来,“嗯!”
      肖曜这时做好饭,过来喊:“吃饭了!”
      他做了两菜一汤,那汤用白萝卜跟肉沫煮的,如今猪肉涨价,不能买多。不过肖曜去湖里抓了条鱼,因此还有一道菜是蒸的鱼肉,另一道是青菜,也算是十分丰富。
      肖释坐下来吃饭时,有种十分恍惚的感觉。
      自从肖父病后,他们还从没一家三口一起吃过饭,他以前从没奢望过,如今算是苦尽甘来。
      他想着想着,居然掉起了眼泪。
      肖释觉得有点丢脸,连忙去抹眼泪。
      肖父放下筷子,眼中也是有了泪水,“傻孩子……傻孩子啊……”
      肖曜也放下筷子。
      肖父病好,没有谁比他更开心,也没有谁比他更想一家人团聚的画面。只是他是兄长,一直忍着没说,也不曾在肖释面前哭出声过。
      肖曜伸手去拍肖释的肩膀,“释,不哭,不哭。”他说着说着居然忍不住,也掉下眼泪来。
      肖父也去摸摸肖曜的头,声音有些哽咽,“傻孩子,你们都受苦了。”
      肖父这一句说得太过温柔,连肖曜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们一家人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团聚,这怎能不令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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