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8、第 8 章

　　自姻缘司出来，孟清与应琢已经商量好了计划。
　　虽然不知道对方背地里还使了哪些阴招，但孟清龟缩地府这么些天，一出门对方就忍不住出手，可见其心有多急。

　　只要孟清过些日子再卖个空子，对方定会再度冒头，届时他与应琢联手，管叫他无处可逃。

　　“大人，您回来了。这是小黑特地给您带的龙须糕，您尝尝？”

　　远远的，谢必安瞧见了孟清的身影，小跑着迎上前来。

　　“鬼门关修好了？”

　　孟清接过糕点，料想范无咎都有空上凡间了，想必是已经完工了。

　　“差不多了，只消收个尾，用不着我哥俩盯着，让他们自个弄去。”
　　谢必安搓了搓手，屁颠屁颠跟在孟清后头。

　　“今日还有多少鬼魂尚未投胎？”
　　孟清瞥了一眼仍排着长队的鬼魂问道。

　　“回大人，目前共计九万七千六百五十一名，其中鬼门关外一万六千三百零二名，待审判六万二千九百一十三名，待投胎一万八千四百三十六名。”
　　谢必安恭敬地报道。

　　“看这势头，你们还有的忙了。”
　　“小的只是接引鬼魂，顶多费些时间，几位大王才是辛苦。”

　　谢必安所言非虚，他们这些鬼差纯粹是跑来跑去费劲，好歹一趟能拉十来二十个，十殿天子可是实打实一个一个审，即便不是每个鬼魂都要经过天子，余下的也够忙活了。

　　“行了，你忙去吧。”

　　谢必安离去不久，张船夫平躺在船上飘了过来。

　　“……大人，等小的死了，求您一定让他们把小的埋在卢冢山旁的阴木林里，棺材要金丝楠木的，最好朝东，采光好还暖和，您什么时候记起小的，就给小的倒杯酒，不枉小的对您一片情意……”

　　张船夫面色惨白，奄奄一息道。

　　“葫芦拿来。”
　　孟清好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

　　“来了来了！”
　　闻言，张船夫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双手托着葫芦高举过头，一副静待赏赐的样子。

　　“你这船是小了点。”

　　孟清沉吟片刻，伸手破开虚空，自九幽拘来一捧土，辅以骨幽木、寒岩叶，两手揉搓过后，往忘川中一甩，一艘可容五六十人的黝黑木船浮在水上。

　　“谢大人垂怜！谢大人！”
　　张船夫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劲头，一竿子戳进水里，整个人借力跳上了新船的甲板。

　　眼见船上那笔直高峻的桅杆，张船夫喜滋滋地把竿子往水里一丢，笑逐颜开地坐在了船舵前，只恨不得亲上两口。

　　“这旧船你寻个地方保管好，切勿遗失。”
　　孟清把葫芦给他，交待了一句。

　　这船虽然不是什么法器，但能在忘川上行驶的船只，保不齐有人觊觎，拿来做些危害苍生的勾当。

　　毕竟，忘川之源在九幽，九幽之下乃是幽冥血海，昔年冥河老祖的诞生之处。
　　尽管冥河老祖早已作古，其终归是从盘古血液中脱胎而出，眼下血海并未枯竭，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血海老祖”。

　　张船夫连连点头，下水把竿子捡了回来，让牛头给他匀了两条锁链，将旧船与新船连在一块，极为自得地冲孟清说道：
　　“大人觉着如何？”

　　“算你机灵。”
　　孟清不再跟他多话，挥挥手示意他离开，接着走到化身边上，一同送鬼魂投胎。

　　一连在本职工作上忙了数日，孟清传讯于应琢，抽了个空闲，去了灵州。

　　然而，此时的灵州正饱受战火之苦。

　　短短七年间，逸国的疆域已经从九州五百城缩减到了三州一百五十城。

　　整个东胜神洲的势力重新洗牌，原本的五国纷争即将成为三国争霸，只看逸国能在蘭芷国、楚国的围攻下支撑到何时。

　　原本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城里，如今已是人去城空，留下的除了将士，就只剩些老弱病残。

　　霍景兄弟俩早已不在孟婆祠内，一应“家当”也都悉数带走，祠里连个蒲团都见不着，徒留了座冷冰冰的石像，千百年如一日无情地盯着门口。

　　幸好上次在霍景身上留了一缕神念，否则大海捞针，还真不好找。

　　孟清在大都找到了霍景。

　　敌国军队兵临城下之前，甄心阁的老鸨借着关系，嗅到了风声，便贱卖了地皮和房子，领了几个花魁，请了镖局护送，一路奔向大都。

　　因着几个妇道人家在路上恐有不测，霍景又干了这么些年，手脚麻利，有些情分，甄妈妈就将他兄弟二人也带上了。
　　谁料途中山贼作乱，镖师不敌，甄妈妈贪财，惨死贼手。

　　霍景瞅了个空档，和霍无伤一人背了一个姐姐，钻进山里，遇着个洞口跑了进去，竟让他们逃出了生天。

　　他们乔装打扮刻意扮作流民，沿着官道马不停蹄地走，总归是到了大都。
　　四个人把剩下的银钱凑了凑，该当的当了，堪堪够在外城盘间茶肆，就这么安顿下来。

　　“阿景，无伤回来了吗？”
　　林晨曦擦了把汗，看向门口扛着米袋的高大男子。

　　“书院下学还要半个时辰，林姐姐你又记错了。”

　　霍景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再不是当年那个豆芽菜了，前年开始身高就跟竹子一般，一节一节往上蹭，没几个月就比林晨曦高出一个头来。

　　再加上长年累月干活，一身肌肉结结实实，皮肤也晒得如麦子似的，一张脸出落得是棱角分明，极有安全感。

　　“你瞧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

　　林晨曦也变了不少，当年风华正茂的她，前两年还需要故意装扮一番，掩去自己出挑的容貌。
　　岁月一刀一刀，不留情面地在她身上刻画下一道道骇人的痕迹。
　　现在即便不遮不掩，光看那双逐渐粗糙的手，亦或是眼角细细密密的纹路，谁又能认出她曾是灵州第一舞娘。

　　“哪能啊，姐姐你只是太忙了。”
　　霍景把米袋放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茶，靠在门框上歇息。

　　“不得了不得了！”
　　沈瑜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喘着气发着抖说道。

　　“沈姐姐你坐下来，慢慢说。”
　　霍景赶紧搀着她坐下，给她倒茶。

　　沈瑜猛灌了一口，不慎呛到，拍着胸脯，咳嗽了几声，咽了口唾沫，急道：
　　“听守城的李大哥说，皇上已经准备迁都了！”

　　“迁都？！”
　　林晨曦愣在了原地。

　　“是啊！宰相府已经在拟章程了，后天估计告示就出来了！”
　　沈瑜慌张道。

　　“这么快，”霍景边给沈瑜拍着背顺气，边说道：
　　“看来，灵州撑不住了。”

　　原来的大都与灵州相邻，因为靖州失守，皇帝为求稳妥，便将现在的郎城改作了大都。
　　没想到，他们在这才待了三年，刚刚安定下来，竟又要迁都。

　　林晨曦斜了一眼茶肆里的客人，一手一个，将霍景和沈瑜拉进了后厨，低声说道：
　　“逸国想是不行了，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去投奔楚国，现下的楚国如日中天，该是能过上太平日子。”

　　“好姐姐，你说得轻巧，先不说投敌叛国之罪，单就咱们四个，怎么绕开两军对垒，跑到楚都去。”
　　沈瑜叹了口气。

　　“阿景，你怎么想？”
　　林晨曦看向一旁不做声的霍景。

　　“走是一定要走，只是两位姐姐体弱，怕是走不到楚国，况且途中除了军队，山匪劫道，妖邪出没，犹未可知。”

　　“那，依你之见？”
　　林晨曦听他说得在理，追问道。

　　“不如去临海城。”
　　霍景指了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
　　见霍景点头，林晨曦暗忖，不失为一条明路。

　　“去临海城？等郎城陷了，临海不也是迟早的吗？”
　　沈瑜看他们打哑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景的意思是，郎城去临海还算太平，到了临海，再转水路，北上绕开齐州，从锦绣岛上岸去楚都。”
　　林晨曦给她解释道。

　　“算了算了，我听不明白，反正你们别落下我就成。”
　　沈瑜甩了甩脑袋，不住地叹气。

　　“不会的。”
　　林晨曦揽住她的肩膀，将头轻轻靠了上去，温柔道：“昔年姐妹只剩你我，哪怕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

　　“若不是顾妹妹替我挡那一刀，她也不至于丧命……”
　　想起当日情形，沈瑜眼眶湿润，颤抖着说道。

　　“别想了，她们都是顶好顶好的人，来世定会投到富贵人家，平安喜乐一辈子。”
　　林晨曦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安慰道。

　　“嗯。”
　　沈瑜吸了吸鼻子，转头对霍景道：
　　“阿景，咱们准备准备，明日就动身，今晚上买只鸡回来，做一桌好菜，就当祭奠几位姐妹了。”

　　“好。”

　　就在他们卖了铺子，奔向临海城一月后，灵州传来消息：
　　灵州三十六城，失守了。
　　……

　　孟清没有跟过去，而是推算出了杨谦的下落，扭身去了靖州。

　　靖州二十城已经落入了蘭芷国手中，蘭芷国君还算开明，留在城内的百姓，愿意归降者登记后均为本国国民，不愿归降者收押牢中，允十天考虑，十天后仍不愿者就地斩杀。

　　杨谦便在归降者一列，现在还在靖州城防卫所里混了个小队长的职位。
　　这倒是出乎孟清的意料了。

　　他本以为熟读圣贤书的杨谦，即便不愚忠，也不会选择敌国阵营。

　　“滚！我不是你娘，我生不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还未走到门口，里头的怒骂声便传了出来。

　　“娘亲息怒，儿子纵有万般不是，你打骂出气都好，饭一定要吃，不要饿坏了自己。”
　　杨谦的声音极有耐心，听不出半分不爽。

　　“你爹在外奋勇杀敌，到了还死在了战场上，你倒好，连个逃兵都不如，直接降了，还给这些贱胚子做事，我问问你，你良心在哪里？”
　　“儿子只盼战争早日结束，百姓能尽快安居乐业，逸国或是蘭芷国，有何分别？”

　　“忠君爱国，这是你爹教你的第一件事，你这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滚！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蘭芷国一粒米！”
　　女人歇斯底里叫喊着。

　　可能是顾忌她气坏了身子，杨谦没再辩驳，放了碗出来，刚推开门，便听见屋内碗碟摔碎的声音，无奈叹息。

　　一抬眼，瞧见了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