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7、第 7 章

　　靖州靠近边疆，与邻国仅一城之隔，因而受战争影响严重。
　　而灵州身处东南，毗邻皇都，百姓尚可度日。

　　霍景干活的地方便是在灵州城南的一家青楼里。

　　他年纪小，带着霍无伤，衣着破烂，居无定所，鲜少有店家愿意要他，唯有这家甄心阁愿意留他在后院帮着洗洗衣服，整理后厨。

　　“甄妈妈。”
　　霍景牵着霍无伤，向鸨母打过招呼，头也不回，飞快地跑到后院。

　　无怪他这般警惕，灵州的青楼倌馆都在城南，无伤与他模样虽不及那些花魁，但也算是中上水准，难保没有人瞧上他们。

　　小心驶得万年船。

　　孟清隐了身形，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阿景，姐姐这袍子是宋绣姑专门为我做的，你洗的时候当心着点，别给我洗坏了，听见没？”

　　一个模样姝丽、身姿婀娜的女子踏着莲步轻巧地行了过来，将锦袍托给霍景。

　　“林姐姐放心，这面料，借我十个胆也不敢给您洗坏了。”
　　霍景笑嘻嘻说道。

　　女子只是顺□□代一句，霍景在这干了些日子，人还算机灵，没犯过错，见他听着了便回了房。

　　“小阿景！无伤呢？”
　　说话的是个紫衣少女，蹦蹦跳跳过来，寻到了霍无伤后，两手并用挤了挤他的脸颊。

　　“无伤又瘦了，你看看你。”

　　少女一面数落着霍景，一面从怀里掏了块方巾出来，展开后把裹着的糕点塞到霍无伤手里：“来，无伤，好吃。”

　　霍无伤乖乖拿过来，先去喂霍景。

　　霍景只轻轻咬了一小口，意思一下，道：
　　“无伤吃，哥哥不喜欢吃甜的。”

　　霍无伤不疑有他，将糕点往自己嘴里放，露出了甜兮兮的笑。

　　“哎，过两日就是上元节了，咱们一块去看花灯吧？”
　　少女凑到霍景身前，含羞道。

　　“不了，甄妈妈遣我跟林哥一起把后院重新归置归置。”
　　霍景动作轻微地给手头的衣服抹上皂角，小心谨慎地搓着。

　　“那好吧。”
　　少女有些失落，噘了噘嘴，听见有人喊她，急急忙忙跑开。

　　孟清还待观察，忽然心念一动，有人在孟婆祠向他许愿。

　　这可真是巧了。

　　留下一缕神念，孟清拐杖点地，回到了孟婆祠。

　　祠内，一名书生跪在像前，两手合十，诚心祈愿。

　　“小生柳文昌，家住灵州宣泰桥柳君巷，我与发妻结合三年有余，始终无所出，故而特来此地，祈求孟婆大人赐予我二人一个孩子，如能遂愿，他日定当长奉香火。”

　　话毕，柳文昌三跪九叩，行了大礼。

　　“你这书生当真奇怪，求子不去拜送子娘娘，跑过来求孟婆是何道理？”
　　孟清化作一中年男子，提着斧子佯装路过，问道。

　　“大哥有所不知，我夫妇二人四处求医，大夫说身体无碍，偏偏肚子里一点动静没有。家中长辈带着我俩拜遍了漫天神佛，仍是不见孕相。”

　　“昨日城中偶遇一位道长，他断定我二人上一世有损阴德，故而今生没有子嗣。这破解之法，唯有到孟婆祠来，请孟婆开恩，赐下孩子。”

　　柳文昌神色黯淡，极为挫败说道。

　　“阴德一事，该求判官才对。”
　　孟清刻意提了一句。

　　“道长明言，地府中孟婆司掌轮回，主投胎之事，故而不求判官。”
　　“你这么说，是有些道理。”

　　孟清笑呵呵道：
　　“敢问这位道长道号为何，在何处修行，我也去拜访拜访，算算财运。”

　　“实在抱歉，不是小生不肯相告，昨日道长解惑之后，便似青烟一般消失不见，正因如此，小生才对他所言深信不疑。”
　　柳文昌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后。

　　“好吧，那便祝你早日获得麟儿，得偿所愿。”
　　“多谢大哥。”

　　柳文昌拱了拱手。

　　孟清假意离去，隐去身形回了祠中。

　　柳文昌似是真心实意想要个孩子，祈愿过后，找了扫帚抹布一应工具过来，将祠中上下尽心打扫了一通。

　　缩在像中的孟清掐指算了算，柳文昌上一世也称得上一方名将，在外征战多年，立下战功无数，奈何回朝后遭奸臣谋算，一家老小死绝，由此入了魔教，造下滔天杀孽，因而煞气过重，损了阴德。

　　他的妻子上辈子是个裁缝，这辈子在灵州城里卖包子，没有什么问题。
　　此人命中无子，若赐下子嗣，则是改其命格，与其结下因果。
　　何况，判官已经下了判词，孟清自是不必插手。

　　道士？

　　他且等上一等，看此人是否沉得住气。

　　柳文昌离去没过多久，霍景背着熟睡的霍无伤回来了。

　　乍一见到干净整洁的孟婆祠，霍景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提防地到了孟婆像后，发现自己的那点家当分毫未动，这才放了心。

　　小心放下霍无伤，替他盖好被子，霍景提了水桶出去打水，准备洗漱。

　　不料，门外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摸了进来，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道：
　　“我就说这小子滑溜，跟了他几个晚上，总归是逮到一回。”

　　另一个拍了他一下：“别废话，大的出去了，先把小的带走。”

　　“你要大的要小的？”
　　“还用说，我要小的，小的紧实。”
　　“胡说，大的性子烈，那才够劲。”

　　一人在石像前望风，另一人到了石像后头，朝着霍无伤伸出了手。

　　就在此时，头顶不起眼的石像眼睛亮起了金光，那双堪堪碰到霍无伤的手缩了回来。

　　二人呆滞着往外走去，一路到了石云谷，一个滚下山坡，撞上了树桩，坏了传宗接代之物；另一个不慎踩到了猎户布下的陷阱，落入坑中，腿间之物被刺穿。

　　痛楚之声响彻山谷，二人哀嚎时已然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石云谷，只记得自己似乎前一刻还在家中睡觉。
　　*
　　孟婆祠中。

　　霍景拧干毛巾给无伤洗了脸，简单收拾了自己，也上了床，搂着无伤缓缓睡去。

　　孟清立在床边，右手微动，金色光点凝结成“无伤”二字，飞入霍无伤眉心，以保他周全。

　　至于霍景，圣人转世，自有应劫之法，轮不到他多事。

　　随手在墙角丢了三五枚铜钱，孟清飞身穿过天界壁垒，往太阴星去。

　　恰巧路上碰见了去广寒宫的百花仙子，索性一同前往。

　　“您不知道吧，斗战胜佛又回花果山了，说是这任猴王不行了，猴子猴孙都争着要篡位呢。”
　　百花仙子用帕子掩住口鼻，轻声笑道。

　　“这么说，过两日他也要来寻我了。”
　　孟清想到那只猴子就好笑。

　　打是打得过，封神一劫后圣人不得出手，他一个准圣，到哪都能横着走。

　　关键是，那猴子是女娲圣人补天时落下的一颗五彩石，真要打了他，不但拂了女娲圣人的面子，还开罪了西方两位圣人。

　　偏偏这猴子既护短又闹腾，早年花果山死一只猴子他都要跑到地府大闹一通，现在成佛了收敛了，倒知道厚着脸皮缠着他请他帮忙了。

　　“您司掌轮回，找您是应该的。”
　　百花仙子拱手恭维了一句。

　　“今日你给广寒仙子带了什么好吃的？”
　　孟清随口问道。

　　“陆鸿渐那新制了茶叶，我拿花蜜与他换了些来，给嫦娥姐姐尝尝。”
　　“是么，那我稍后也去茶园，找他讨些。”

　　孟清听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趣。

　　陆鸿渐本是人间寺庙中收养的孤儿，平日在后山种茶，因其所种之茶清香袭人，味萦舌尖，闻名于天下，被尊为茶圣。尔后以茶入道，登临天界，受封“茶圣”，居于地仙界西南隅仙茶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孟清状若无意问道：
　　“传闻下界有只雪狐白日登仙，还拜入了紫微帝君座下，你可有印象？”

　　“哪只啊？”
　　百花仙子心下一紧，藏在袍袖中的手不自觉攥在一起，反问道。

　　“一只叫作白钰的，紫微帝君座下有很多雪狐吗？”

　　“没，没，就一只，您问她做什么？”
　　百花仙子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神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前些在月老那看见一本话本，讲的就是这只雪狐的故事，有些好奇。”
　　孟清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并不打算戳破，神情自然地解释道。

　　“这事，小仙也不太清楚，您还是问问其他上仙吧。”
　　百花仙子额上甚至冒出了一滴汗，她却不敢抬袖擦去。

　　正好太阴星到了，百花仙子告了辞，佯作无事，快步进了广寒宫。

　　孟清瞥了眼紧闭的宫门，扭身去了姻缘司。

　　孟清进门时，应琢正在院子里打理花草，孟清一把将他拉进大厅坐下，将今日凡间所见悉数告知。

　　“原以为薛昭之事，只是借我之手针对圣人，现下看来，矛头该是指向于我。”

　　普天之下就这么一间孟婆祠，张云容与柳文昌放着漫天神佛不拜，专门来求他一个孟婆，其中定有阴谋。
　　既然如此，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孟清说完很久，应琢只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未发一言。

　　“你怎么看？”

　　“因果。”
　　应琢似乎正在思考，只给了他两个字作为答复。

　　从薛昭之事和今日柳文昌之事来看，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他沾上因果。

　　此外，霍景出现在孟婆祠，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孟清想起当日那颗红绣球，表情一凛，看向应琢。

　　霍无伤的转世，是否也在她的谋算当中。

　　“你不曾开罪于她，应当不是同一人。”
　　应琢淡淡说道。

　　那么，背后之人，究竟会是谁。

　　若说是紫微帝君，他与帝君从未打过交道，仅在王母寿宴、如来佛会上见过一两回，实在扯不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