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16、第 16 章

　　尽管鬼门关重建完毕，地府重新恢复了秩序，但仍有部分鬼魂流窜在外，亟待追捕。
　　并且，由于这三天地府处于封界状态，人间新死的鬼魂得不到接引，大量鬼魂在外游荡。

　　聪明点的寻个地界躲起来，城隍土地也不知道，成了漏网之鱼，蠢一点的四处作乱，惹是生非，也是祸患。

　　地府这边十殿天子探讨了许久，研究出了一整套流程，先由判官拟定新死之人名单，再将名单下发至各鬼差手中，分区分块逐一搜查，一个名字必定要对上一个鬼魂，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可以说，整个地府，最清闲的，除了孟清，就只有张船夫了。

　　忘川河上，两人正对坐泛舟。

　　“大人，您在我这新船上坐着，那叫一蓬荜生辉呀！”
　　张船夫扶着小桌子，举起酒杯，敬道。

　　“你再说说当日情形。”
　　孟清抿了口酒，点了点桌子。

　　“我记得，那日鬼魂众多，我刚送完一船，正往回走，忽然就感觉到，地面震了一下，不是那种重物砸下来的震动，更像是地面颤抖了一下，总之就这样，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说是鬼门关塌了。”

　　“地面颤抖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地下有什么东西震动？”
　　孟清试图让他仔细分辨清楚。

　　“不会，崔判官还特意挨个问了十八层地狱的狱卒，都说自己感觉上面震动，应该不是来自九幽。”

　　张船夫知道他担心是不是九幽之下出了问题：
　　“不然您再去问问地藏王菩萨？”

　　“问过了，他说自他到地府，九幽之下从未有过动静。”
　　孟清摸着下巴，到底能是什么原因。

　　难不成真是年久失修，贸然动工，坏了构造。

　　想不出来孟清便不想了，还是去瞧瞧霍景兄弟在军中待得如何了。

　　孟清放下酒杯，让张船夫有什么事传信于他，留了半壶酒，起身上了人间。

　　真正到了人间，他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意想中的还要糟糕许多。

　　逸国亡了，不是被蘭芷国和楚国攻占下来，而是国内妖魔鬼怪肆虐，皇帝无法处理，主动投降，以求两国庇护。

　　不止鬼魂游荡，早前的虎妖似乎只是一个开始，现在才刚刚进入正题，无数的妖魔从人间的各个角落窜了出来，四处作乱，凌虐苍生。
　　山鬼精怪也通通觉醒了过来，占山为王。
　　短短三年，人间已是生灵涂炭，哀殍遍野。

　　天界在人间几位帝王对天祭祀祈福下，派出众仙天兵下界降妖，地仙界也出了人下界帮忙，地府更是早已派出鬼差四处索魂。

　　局面早该控制住了，现如今怎的还有恶化的趋势。

　　孟清算不出霍景的位置，感应不到留在他身上的一缕神念，唯有通过霍无伤身上的孟婆像确定，他们二人暂时没有危险。

　　沿着孟婆像的方向寻去，两人还在军中，只是不在楚都而是在鬼峭山下营帐里。

　　霍景还当上了队长，下头管着二十多个人，算是不错。

　　帐中，霍景正抱着地图，思考明日该如何围剿山上的妖怪，霍无伤枕在他的腿上，睡得香甜。

　　他所在的军队是楚国的玄武军，原本是要挥师南下，征讨逸国，后来妖魔当道，鬼怪横行，新任国君下令，军队转学玄门手段，斩杀妖魔。
　　虽说将军早已和几位道长商讨好明日对敌之策，但他始终心有戚戚，不太放心。

　　凡人对付妖怪肯定没有道士和尚管用，但凡人胜在人多，而玄门手段中多有阵法，将士们学习阵法打起配合再合适不过。
　　但凡困住妖魔一刻，也能为几位道长减轻些负担，更快结束战斗。

　　将地形走势熟记于心，霍景收起地图，抚平无伤眉心的褶皱，眼含温情地看着他两手放在怀间，紧抓着孟婆像不放。

　　他本是不敬鬼神之人，却从无伤晕船好转那一刻起，真心实意地将孟婆当作了自己的信仰。

　　他始终记得，三年前初次围剿一条蛇妖时，将军轻敌，并没有找玄门中人求援，而是一意孤行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
　　凡人刀剑，砍在蛇皮上连印子都留不下，更不用说除妖了。
　　只需一滴口水就能把人腐蚀得干干净净，霍景有时候都在想，天道至公，为什么要把人和妖的差距生得这般巨大。

　　后来，蛇妖狂性大发，一尾巴抽过来，弟兄们死伤无数，将军在战斗中不幸牺牲，李达也死在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

　　好在无伤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孟婆像，就在蛇妖一口毒液喷过来时，他亲眼见到，无伤怀中的孟婆像金芒大方，一层金色的光罩笼罩住了他们两个，将毒液悉数化解。

　　蛇妖在见到孟婆像的一瞬间，放弃了追击他们，而是扭头离开，摆明了不愿意招惹他们。

　　这时，霍景才掩去了眼中的不可思议，让无伤千万保管好孟婆像，务必不能显露人前，招人觊觎。

　　再后来，他们还碰见过许多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妖魔，每一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孟婆像拯救水火之中。

　　于是，他们每日晨起睡前，都会对着孟婆像诚心祷告一番，感谢孟婆大神多年来对他们兄弟俩的照拂。

　　霍景跪在地上，诚心诚意朝孟婆像叩了三个头。
　　外头有人的动静，霍景将孟婆像放回无伤怀里，转身去看。

　　张奇回来了。

　　他如今在霍景手底下办事，颇受霍景信任。

　　毕竟三年来一块出生入死，早已成了莫逆之交。

　　他妖怪的身份并未暴露，知道霍家兄弟供奉的是地府孟婆，也是妖怪中知道孟婆地位的那一部分，故而不敢作他想。

　　如果说月老在三界中更让神仙们闻风丧胆，那么孟婆在三界就处于让妖怪鬼怪退避三舍的地位。
　　他们交欢可不管有没有姻缘，兴头来了强来也无所谓，但他们修炼成妖，若不得飞升，总是要投胎的。

　　投了畜生道事小，真要被丢进忘川河里神魂俱灭那可就亏大发了。

　　况且孟婆与女娲圣人交好，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当。

　　总而言之一句话，能躲多远躲多远。

　　孟清坐在树梢，瞧着营帐里那只小狗仔脸色不变路过自己的神像，趁霍景不注意偷偷作揖的样子，笑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军队开拔了。

　　将军带着七个道士走在前面，兵分三路。霍景被分在了左路，从鬼峭山左侧山腰进攻。

　　霍无伤跟在他旁边，现今也长大成熟了许多，一双剑眉英气十足，倒也像个打仗的战士了。

　　他们已经打探清楚，鬼峭山中共有虎豹猴三只大妖，另有五六十只小妖。

　　将军和道士正面应战，牵制住大妖，军士们依照战术结成阵法，清理小妖的同时，逐步往主战场缩小，最终限制大妖活动，助道士们降妖。

　　“结阵！”

　　过了第一个隘口，霍景立住，指挥小队组合成阵法，再与其他小队配合，层层嵌套，合成一个大的阵法。

　　孟清坐在云端，轻描淡写扫了一眼，子午困仙阵，来的是阐教的道士，不知是哪个金仙座下的。

　　这阵法挑得不错，只困不杀，凡人驾驭不难，收满后只需调整七处，便可转化为八门陷仙阵，对付这些个小妖精足够了。
　　不过也没那么简单。

　　孟清饶有兴致地看向鬼峭山下沉睡的王八，千年前这还是片大湖，王八睡了这么久，湖都堆成山了，还没醒过来。

　　那三个大妖充其量就是王八底下的小妖，长成了大妖，离底下的王八还差得远呢。
　　到时候大妖打不过，定是要把老王八叫起来，小道士们不敌，又要把老道士喊过来。

　　孟清折了片树叶，信手一甩，往太阴星上甩去。

　　这么好的戏，自己一个人看，也太无趣了。

　　果然，起初十分顺利，一切都如道士们谋划的那般，旁路军士有条不紊结着阵法，每过半个时辰就调换位置改困阵为杀阵，剑气穿梭下，小妖们死伤惨重。

　　而三只大妖在七个道士联手下，一边躲避符篆，一边被驱赶进包围圈，已经显现出败势。

　　“带瓜子了吗？”
　　孟清朝刚刚过来的应琢摊开掌心。

　　应琢从袍袖中抓出一个纸袋，放在他手心。

　　“桃呢？”
　　应琢自右边袖子里拿了两个蟠桃出来。

　　“陆鸿渐的茶叶？”
　　应琢从怀里掏了个纸包出来。

　　“坐。”
　　孟清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坐下。

　　应琢挥挥袖，给他摆了一整套茶具，随即坐下。

　　“今年这蟠桃不行，小了一圈。”
　　孟清几口啃完，随手丢了桃核，没注意到应琢不紧不慢捡了回来。

　　底下的战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小妖们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偶尔有漏了的两三只，成不了什么气候。

　　道士已经把三只妖怪逼入了将士们的包围圈，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

　　霍景勉力维持着阵法，远远地看着那三只妖怪的神色，心里仍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安稳。

　　他左顾看看显然还有余力的无伤，想到无伤怀里的孟婆像，定了定心，专心维系阵法。

　　为首的白胡子道士唤作白萧云，反手甩出三张降妖符，豹子高高跃起躲开，落在了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是累了，破天荒停顿了一下。

　　道士们瞅准了时机，不疑有他，齐齐甩出符篆，往它所在的地方砸去。

　　不过被它一下子闪开了，霍景明明白白地看见，豹子眼中浮现出了讥讽的意味。

　　他心道不好，刚才那个破绽分明就是故意的，虽不知这样有什么用，但绝对不能让对方得逞。

　　霍景高声喊道：“道长小心有诈！”

　　只可惜他声音太小，隔了些距离，道士们听不见。
　　而听见了的将士们又觉得他在乱喊，并没有当回事。

　　当第二波攻势落在了同一个地方时，道士们有点回过味来，隐约感觉到对方有意引导他们攻击那处。

　　“停手！”

　　白萧云举起手掌，面色严肃：
　　“孽畜还不快快伏诛！”

　　“啧。”
　　猴子从树洞里掏了根香蕉出来，吃完把皮丢到道士面前，用红屁股对着他们。

　　一个白面道士没忍住，又甩了一道符篆过去。
　　白萧云没拦住，彻底看清了三只妖怪眼里的欣喜。

　　“不好！有诈！”

　　云端的孟清斜躺着，右手撑着脑袋往下看，笑道：
　　“王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