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15、第 15 章

　　无怪连应琢都对此有所反应，当年后土化作轮回，地府还是空荡荡一片，只有忘川河孤零零地流向远处。
　　尔后道祖鸿钧开辟了十八层地狱，取不周山残骸铸造了鬼门关，更是摘了三颗星辰，打造了奈何桥。

　　可以说，除了天子所在的十殿和他的孟婆庄，地府的一切都是由道祖鸿钧亲自动手缔造而成，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也使得地府成立后，阐截佛三教都想尽办法往里头塞人，试图从生命轮回中分得些功德。
　　若非孟清生来就为了司理转世一事，只怕这孟婆的位置，还轮不到他来做。

　　孟清至今还记得，轮回未出之前，自己与应琢懵懵懂懂缩在不周山脚下，每当道祖开坛讲道，便用尽全身力气奔过去，只望能听得几句真言，得证无上大道。

　　好端端的，鬼门关怎么会塌？

　　总不至于是前阵子加宽时，没能修好，留了漏洞。

　　然而，这事告知过天帝昊天，若无道祖准允，他们也没法动工。

　　孟清眉头紧锁，也不管应琢，拂袖沉入地下，往鬼门关去。

　　途中，孟清想道，单单是鬼门关塌了，用不着十殿天子联名来信告知于他，定然是有更加严重的事情，被这事引了出来，他们解决不了。

　　不出所料，跨过黄泉路，鬼门关所在一片狼藉。

　　谢必安与范无咎被召了回来，正跟牛头马面一起维持秩序，判官手捧着功过簿，急得满头是汗，指挥着一众鬼差从废墟里救人。

　　鬼魂没有实体，本是不会被砖瓦压住。

　　但鬼门关不同，不周山乃盘古脊柱所化，威势非凡，又有道祖伟力施加其上，不管你神仙鬼佛，被压住就是实打实地被压住。

　　除了圣人，没有法宝，任你道行多高也挣脱不开，唯有乖乖等人来救。

　　张船夫离不了忘川，在船上干着急也帮不上忙，远远地瞧见孟清的身影，大喊道：
　　“孟大人回来了！孟大人回来了！”

　　判官听见，抬头一瞧，果真是孟婆大人，顿时热泪盈眶，冲他招手。

　　“大人！这里！”

　　孟清落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小的们也不知道，方才只感觉脚下突然抖了一抖，随后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鬼门关就，就塌了。”
　　判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十殿大王呢？”
　　“大王们命小的们救人，便往天庭去了，还说您回来，地府一切由您暂时主理。”

　　“去一个就是了，都去做什么。”
　　孟清推开判官，扬起拐杖往废墟中一挥。

　　道道金光自杖上冒出，激起砖瓦碎石，将下头压着的鬼魂都解救了出来。

　　鬼门关是地府通向人间的唯一关口，要想绕开唯有从忘川出去，奈何张船夫从不徇私，且忘川河水腐蚀魂魄，鬼魂沾上一点，轻则失去灵智，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现今鬼门关一塌，自然有尚未投胎的鬼魂趁乱往外逃去。
　　包括酆都城也有不少心机叵测之徒，借机鼓动其他鬼魂外逃，黑白无常领着鬼差救人，一时腾不出手，混乱之中，叫他们逃了出去。

　　十八层地狱的鬼差又不能轻易调动。

　　判官抓了这个又留不住那个，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却也渐渐发虚。

　　人间本就战火绵延，如此多的鬼魂外逃，不光抓回来要费上好些时日，若是其中跑出去几个厉鬼，在人间为非作歹迫害苍生，诸多业力都算在地府头上。

　　那些打算跑的鬼魂不仅自己跑，还怂恿其他鬼魂一起，一传十十传百，连奈何桥上排队喝汤的鬼魂都回身往鬼门关这边来。
　　数万鬼魂齐齐冲向这边，鬼气森森，煞气弥天，鬼差人手不足，拦也拦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
　　判官都快哭出来了。

　　怪不得十殿天子都跑了，把这烂摊子留给他。
　　孟清抿着嘴，等这几个人回来，他定要好好找他们聊上一会。

　　眼下地府一片混乱，由不得他再拖延。

　　孟清当机立断，一夫当关，站在了黄泉路口，面露不善，盯着这群不知好歹的鬼魂。

　　鬼魂中有知道他本事的，暗暗往后站了些，心道打起来他只趁乱跑，见缝插针，孟婆一个人铁定顾不过来。

　　其他多是新死鬼，只当他是个老太婆，脚步未停，止不住地往前冲。
　　更有甚者，冲他叫喊：“老太婆，闪远点，再不滚开小心被踩成肉泥。”

　　孟清失笑，到底是时代不同了，区区一只小鬼都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眼神凌厉，掌心一翻，生死簿显现。
　　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被他掌中那本薄薄的册子吞噬，黑暗笼罩了整个地府。

　　无边威压倾巢而出，浩然之势笼盖四方，无数鬼魂伏倒在地，动弹不得，诸多鬼差亦是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三生石敛去自身光华，忘川水安静流淌，激不起半点浪花，六道轮回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停滞不动。

　　原本打算出手分上些许功德的地藏王菩萨，指尖念珠一顿，闭口不言。

　　一切仿佛进入了时间静止一般，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整个地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仅仅靠他来镇着这群鬼物明显不行，人鬼两界必须有关卡隔开，如若任其相通，后患无穷。

　　道祖已然合道，他作为盘古最后一口呼吸所化，与不周山同宗同源，断然没有人比他更为合适来建这新的鬼门关了。

　　孟清收了威压，拄着拐杖，慈眉善目站在黄泉路路口，明明瞧着弱不禁风，却再没有一个鬼魂敢上前一步。
　　余威犹在。

　　“判官，着诸鬼差羁押鬼魂，该投胎投胎，该候审候审，等十殿天子回来再作发落。”

　　孟清下达命令，鬼差们都行动了起来，立威镇住多数鬼魂后，他将拐杖往地上一放。
　　拐杖化作一条长城，圈住整个地府，外不得进，内不得出，彻底堵住了还心有希冀的鬼魂的后路。

　　随后，孟清将生死簿往上空一扬，只见其金光大放，在无垠黑暗中如同旭日东升般，璀璨夺目。

　　他逼出一滴心头血，融入生死簿中，道道金光垂下，照在鬼门关废墟之上，将其融化。
　　同时，两手并用，左眼连坠三颗泪珠，混合其中，以九幽冥火锻造，整整花去了三天时间，才把这新的鬼门关炼制好。

　　放置好全新的鬼门关，孟清擦了把汗，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水平虽然比不上道祖，用来分隔两界，供鬼魂进出已是绰绰有余。
　　就在鬼门关落成的一刹那，天边紫气东来，天道念他功绩，特降下一道功德金光，覆盖在他身上。

　　孟清感觉自己浑身都沐浴在功德金光之中，周身暖洋洋的，先前的疲倦一扫而空，失去的亏空也都尽数补了回来。

　　随着金光进入他的神魂，孟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于道的理解，加深了一些，修为隐隐约约有了突破的征兆。

　　“恭喜大人！”

　　张船夫趴在船舵上，瞠目结舌，急忙向他贺喜。
　　来往鬼差惊叹于金光的玄奥，不约而同跟着向他道喜。

　　孟清摆摆手，尽数接下了，转身发现，应琢竟还在他身后站着，只不过脸色不同往常。
　　似乎，有些担忧。

　　“怎么？”
　　孟清走近问道。

　　“重塑鬼门关，不该有如此功德。”
　　应琢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功德与功德金光不同，世间万物在天道上均有功过，有功则记作功德，有过则背负业力。

　　功德好做，功德金光不好得。

　　功德好比对一个人的品行打分，做得好加分，做得不好扣分，看不见且摸不着，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功德金光相当于奖品，是做了什么能够改变黎明苍生或是天道走向的事情后，天道赐下的嘉奖，不仅能够亲身体会到，还对修行大有裨益。

　　比如当年女娲圣人以五彩石补天，亦或是抟土造人，无不是功劳甚大、利在千秋。
　　孟清只是重塑了鬼门关，说白了不过是给地府修了扇门，功劳何至于此。

　　“可能道祖赏的吧。”
　　孟清没想那么多，这东西百利无一害，拿到就是赚到。

　　他举目四眺，三天时间，已经足够鬼差们把那些不听话的鬼魂都归拢起来，重新排队。
　　十殿天子也从天界报备回来，地府运转逐步走向了正轨。

　　不过，还有笔账没有算。

　　孟清冲应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做做样子。

　　“这不是秦广大王吗？忙着呢？”
　　孟清进了正殿，“和善”地笑着说道。

　　“咳，原来是孟婆来了，快快请坐。”
　　秦广王干咳一声，把桌上的卷宗都翻了开来，佯作有事在忙的样子。

　　孟清斜靠在应琢身上，数着拐杖上的花纹，时不时又瞥上一眼，看得秦广王心里发虚，险些装不下去。

　　“孟婆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最终还是秦广王自知理亏，主动找了个台阶。

　　“不敢，秦广大王事务繁忙，想来是无暇到我孟婆庄喝酒了，前些日子才出的窖，恐怕要便宜月老了。”
　　孟清暗示道。

　　“是，本王还须忙上七日，等下一窖吧。”
　　秦广王嘴里发苦道。

　　“不巧，下一窖得一月后方能打开，不知道秦广大王等不等得及？”

　　“等，得及。”
　　秦广王这下不止嘴里发苦，心里亦是苦不堪言，上回要的酒只剩小半坛，只有掺点水撑到下个月了。

　　“其他几位大王想必也忙得很吧？”
　　“他们比本王忙多了。”

　　自己喝不着，他们几个也别想往外摘，秦广王面不红心不跳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孟清拄着拐杖，领着应琢去了孟婆庄。

　　吩咐完庄里的伙计，应琢眼神幽幽地瞧着后院的酒窖，开口道：
　　“酒。”

　　“？”
　　孟清疑惑地看向他。

　　“方才，你说便宜我了。”
　　应琢平淡地说道。

　　“行，既然月老都开了尊口，我哪能不给呢？”
　　孟清笑语盈盈，自袍袖中翻出一坛来，双手奉上。

　　应琢接下，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十殿天子，该有十坛。”

　　“……”

　　你变了。
　　孟清默默进了酒窖，甩了九坛给他，一边摇着头，叹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