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生存指南》玉清阁茶博士

73、牺牲（中）

　　尽管郭君风对江辉林那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格，心知肚明，但在眼下这种紧要关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这傻徒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别看江辉林是主角光环加持下拥有正邪双修金丹的男主大大，对于邪气入体也不会产生什么排斥反应。

　　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一缕嵌入骆卿华梦境中的神识而已，如果稍有不慎，沾染到了这崖下滚滚波涛中失控的凌厉邪气，那只怕单靠江辉林自己的那丝魂魄，顷刻间也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而且，自从骆卿华失去意识后，整座太虚梦境的消解趋势已然越发明显，如果到时候江辉林还和他一起困在这片意识海里，那就很可能随他一起，落得个烟消云散的惨淡下场。

　　他身上这条从鬼门关前捡回来的烂命，倒是无所谓。但还有着大好年华，光明前途的江辉林可不能这么瞎折腾。

　　虽然郭君风心里也清楚江辉林对他的心意，撇开情情爱爱的不谈，归根结底，他是一个领便当上下工的群演炮灰，何德何能，能让主角如此舍命相救。这剧本要是拿给当年那帮原著老读者们看，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就在郭君风胡思乱想之际，凛冽的狂风中夹带着雷雨，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倾泻而下。

　　电闪雷鸣之间，一阵瓢泼大雨将崖壁上咬着牙关苦苦支撑的郭君风，彻底浇成了一只落汤鸡。现在他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脱水的咸鱼样还要狼狈上三分。

　　蓝衣青年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骆卿华真是一个活脱脱的丧门星，就算昏过去了也不让人省心一点，现在这梦境中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雷一会儿电，看起来反倒是故意在折磨他似的。

　　不过，雨水的润滑，确实使得郭君风越来越难以继续抓握着那块表面凹凸不平的救命岩石，而他纤细的右臂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用力与持续不断的疼痛感，在逐渐失去知觉。

　　江辉林的耳中虽然传来了蓝衣青年熟悉又焦急的呼喊声，但他心底已经完全将其当做了耳旁风。

　　江辉林心底非常明白，如今大雨倾盆而下，郭君风的情况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岌岌可危，所以墨红色青年不但没有因此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反而加快了起来。

　　此后万般诸事都可依你，唯独今日，绝对不行。

　　郭君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江辉林顶着一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木头脸，开始从崖顶缓缓向下攀爬。

　　虽然雨水的阻碍，加上崖壁的光滑，让江辉林很难找到合适的着力点。但他依旧凭借着手中的长虹剑，一路开山凿洞，一步一个脚印地苦苦攀登着，不知不觉间，离郭君风越来越近。

　　郭君风二十年来，几乎从没有遇见过江辉林对他这般不理不睬的样子，心里便知道这傻徒弟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要是放在平常，郭君风多半还会软下性子来柔声劝说两句，但现在江辉林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当他郭君风老虎不发威，是只病猫吗？

　　他就是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郭君风再也顾不上组织什么有礼有节的语言，张嘴就像打机关枪一样的，对着头顶上慢慢接近的墨红色身影骂道：“江辉林！你给为师停下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我叫你不准过来，就不要过来！给我滚回崖顶上去！”

　　说完，郭君风就有丝后悔了起来，自己似乎方才并没有把握好语气。毕竟傻徒弟无论怎么样，都是想来救他的。被救的对救人的，委实不该这么恶言相向。

　　但郭君风也深知，此时多让江辉林向下攀爬一分钟，那墨红色青年就会离崖顶更远一分，生还的几率也就更小一分。

　　而且他若有若无的感觉到，自己的右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了。就算江辉林历经千辛万苦，爬到了他身边，给他的腰间系上了红绫，凭他自己也几乎不可能再爬回到崖顶了，而在这么陡峭的悬崖上，江辉林也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再支撑一个人的体重。

　　所以，到头来，他只会拖江辉林的后腿，而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也是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已经上不去了。

　　这时一段沉闷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尽管语句简洁，但是铿锵有力：“师尊，你再坚持一会儿。”

　　“江辉林！你自己不惜命，那为为师爱惜一下自己，总没有问题吧！为师当年在堂洛道劳心劳力的救你，不是让你现在这样糟蹋自己的！你快给为师回去！想点什么别的法子来救为师，为师还坚持的住！”

　　话虽如此，其实郭君风感到自己体内的脱力感已经越来越强烈了，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只想赶快把江辉林支开。

　　如果他在傻徒弟面前，一不留神栽了下去，他很难保证江辉林不会当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任谁都知道，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过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因为角度的关系，郭君风此时并看不清江辉林的表情。如果他能看见，那双赤红的眼眸，发颤的薄唇和塌陷的嘴角，那他就立刻能感受到此时墨红色青年的内心世界是何其的心急如焚。

　　“师尊，你少说两句，多保存一下体力吧，弟子马上就到你身边来。”墨红色青年温和又坚定的声音无形中给郭君风一些安定心神的力量，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线，恍惚间让他觉得这十几丈距离外的崖顶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然而下一幕，郭君风就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只见江辉林的脚底刚踩在了悬崖上一个略微湿滑的凹处，瞬间就打了滑，整个人在失去落脚点的情况下，立马向下一坠。

　　尽管他眼疾手快，身手敏捷，第一时间就紧紧地握住了手中作为支撑点的长虹剑柄，但江辉林下滑的趋势也还是将长虹剑硬生生的从峭壁缝隙中扯出了几寸。

　　这一下将几丈开外的郭君风吓得心惊肉跳，差点惊呼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江辉林才重新找到了四肢的着力点，稳住了自己刚才失去平衡的身形。

　　“辉林，你听为师说。”严重的脱力感加上刚刚的惊吓，让郭君风本就失去血色的脸颊更加的苍白，嘴唇也有点泛紫。他因为勉力维持着右手的臂力，而上气不接下气，额上不知是雨是汗的水珠滚入了那对有点失神的瞳孔中，使他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郭君风心里明白，江辉林这是在为他死中求活，但他早已万无生理，又如何舍得再让傻徒弟这样为他舍身犯险。

　　如果江辉林对他苦口婆心的劝阻毫不理睬，那他也只能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郭君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口气平稳淡雅，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哂的小事一般：“你要是再下来一步，为师就自己松手。”

　　说完这句话，郭君风根本不敢直视江辉林投过来的那双眼神，只能掩耳盗铃般的低下头，躲避着对方炽热如火的视线。

　　果然，头顶上的人停下了动作，滞了几秒，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师。。。师尊，你。。。你刚才。。。说什么？”

　　郭君风低眉垂眼，狠了狠心肠，有点支支吾吾，底气不足的说道：“为师说，你要是再靠过来一步，为师。。。为师就。。。自己下去。”

　　郭君风低垂着脑袋暗暗叹了口气。

　　林哥呀！你要懂炮灰我的一片苦心呀！

　　如果继续坐等着江辉林攀爬到他身边，傻徒弟很快就会发现他已经无力动弹的事实。那用脚指头想，郭君风也清楚，江辉林必然不会将他弃在原地。

　　一个人在着断崖上移动本就不易，何况再加上另一个人。

　　结果不过就是将死亡人数从一位变成了两位而已。如此一来，又有什么必要呢？

　　郭君风是一个心性十分豁达的人，很多看起来难以接受的事情，他都能自我消化，自我开导，自我安慰。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伤了江辉林的心，他也必须阻止傻徒弟进一步疯狂的举动。

　　郭君风勉强扯起了嘴角，微微苦笑了一阵，小小哀叹了一下，自己作为炮灰的职业道路确实坎坷崎岖，命途多舛。

　　过了半晌，头顶上的墨红色身影好像轻轻颤抖了起来，伴随着崖壁上呼啸而过的狂风，郭君风的脸颊上落下了几珠飘散而来的水滴。

　　蓝衣青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口渴了，反正就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嗯，咸咸的。

　　“师尊，弟子。。。弟子很喜欢。。。。。弟子很喜欢你，”江辉林伏在岩壁上，呆呆地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像是要把自己夺眶而出的泪珠，给倒回到眼底里一般，那对朗若星辰的墨黑色瞳孔完全被悲伤所覆盖，连嗓音也跟着吞吞吐吐起来：“弟子，不强求师尊其它，但请师尊千万不要放弃，弟子。。。弟子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师尊了。”

　　墨红色青年凄切的言辞虽然并不连贯，但也被不远处的郭君风听了个七七八八。

　　郭君风的心中就像有一层厚厚的窗户纸被戳穿了一般，一束米粒般大小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房，让他本有些绝望的灵魂深处都不禁随之亮堂、温暖的起来。

　　他很开心，不知为何，莫名的开心。

　　这种灼热直白的表达，让蓝衣青年瞬间感到一阵眩晕，虽然他与江辉林之间连更亲密、更逾矩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这确实是江辉林第一次向他真正坦白自己的心意。

　　墨红色青年唇齿间蹦出的哀求，在郭君风耳中却是如火焰般炙热的情意，几乎要将他的耳根烧着了一般，几息之间，那张白如金纸的脸颊上，就浮起了两坨略显病态的红晕。

　　郭君风暗暗为自己轻易的动摇而感到难堪，他低垂着眼帘说道：“辉林，你我。。。。。。”

　　你我是没有未来的，因为我快撑不住了。

　　这句话，被郭君风堵在自己的喉间，到底没有吐露出来。他尽管深知此时必须击碎对方的所有幻想，才能彻底逼走江辉林，让他放弃救自己的想法。

　　可是恍惚间，他就像看到了墨红色青年正小心谨慎地双手捧着自己那颗滚烫炽热的心脏，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也许骆卿华说得对，他的心到底还是太软了，明知这最终会害了江辉林，也会害了他自己。他却就是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言语。

　　发现身下的人儿陷入了沉默后，江辉林缓缓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悲切，转而埋头俯瞰着几丈外的浅蓝色身影，语气平静如水的说道：“师尊，你如果执意要放手，弟子也毫无办法。但弟子承诺，绝不会让师尊做孤魂野鬼。”

　　言语平淡，却字字钻心。

　　郭君风闻言后，双目圆睁，下意识的一昂首，就对上了头顶上俯视而来的那对坚如磐石的眸子。

　　“辉林”蓝衣青年轻轻唤道，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无奈。

　　江辉林此时却释怀地笑了笑，脸皮上难得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师尊早就答应过弟子，再也不会离开弟子了，那弟子也绝对不会离开师尊的，无论生死。”

　　无论生死

　　好一个无论生死！

　　郭君风明白自己已经无计可施，黔驴技穷了，他最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下江辉林的性命。而如今眼前这个人却告诉他，他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

　　男主与炮灰反派相亲相爱，共赴黄泉，这种小说像话吗？这种剧情正常吗？怕是读者看了以后，都会想摔手机吧。

　　郭君风眉眼弯了弯，脸庞上总算又挂起了那张一贯的温婉笑容。既然如此，那他也会全力以赴，为他们两人的未来奋力一搏，无论结果如何，他也算不负了江辉林对他的一片痴心。

　　蓝衣青年冲着江辉林粲然一笑，温文尔雅地说道：“看来为师还是拗不过你。那好，为师就在这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