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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牺牲(上) ...

  •   江辉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面的蓝衣青年一如既往的衣袂飘飘,温和恬淡,君子如兰。身处葱郁青翠的竹林中,浑然一体,飘飘如仙。

      但不知为什么,蓝衣青年忽然自顾自地踱步而去,徒留一下一个清癯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无论自己怎么哀声呼唤,苦苦挽留,都得不到那人的一丝回眸。

      “辉林,如果还有来世,你我还是不要做师徒了吧。”

      “师尊!”

      当墨红色青年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时,一层如瀑布般的冷汗已然打湿了他的衣衫。江辉林坐在床上呆愣了两秒,很快就发现郭君风与骆卿华两人正姿势奇异的交叠躺卧在自己的榻前。

      “师尊!”想到自己刚刚不祥的梦境,江辉林顾不得自己脊背上旧伤复所发带来的彻骨之痛,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滑下了床榻,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将昏迷不醒的蓝衣青年一把搂入了怀中。

      “师尊,师尊,你快醒醒!”江辉林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在万魔殿中杀伐果断的狠劲,他只是死死地将身材瘦弱的蓝袍青年揽在自己的胸口处,五指间的灵力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不断洗涤着青年的四肢百骸。

      从眼前这个场面,江辉林并不难猜出,郭君风是为了保护他,而与骆卿华缠斗了一番。

      但真正让江辉林惶恐不安的是,他此时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怀中人一丝一毫的神识了。这具柔软无力的蓝袍躯体,就像回到了浣花宗的地宫中一样,毫无声息,死气沉沉。

      在修行的常识中,一个人没有神识,即是此人散了三魂七魄。

      然而这一点,江辉林是想都不敢想,他只感觉自己还恍如置身在噩梦之中。

      在墨红色青年低声地呼唤中,豆大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淅淅沥沥的打在了蓝衣青年细嫩洁白的肌肤上。

      江辉林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青年白皙温润的脸颊,一股发自心底的冷意窜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如果师尊真的就这样消散在了天地之间,那他又何必独活呢?他又能为谁而活呢?

      可是,要是师尊果真散去神魂,泯然于天地,那他就是随之赴死,在黄泉路上也再也见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思及此,江辉林只感觉痛彻心扉,手中紧紧的攥着蓝袍青年臂膀上的衣襟,几乎要哀嚎出声。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明明都是他想护着师尊,想救下师尊,想让师尊离自己近一些,却每次都是师尊为他流血,为他受伤,为他牺牲。

      堂洛道前,师尊为了保护他,力战骆卿华,彻夜吸收难以入体的邪气,落下永久的病根,而他却只恨自己醒来时师尊已然转身离去。

      高唐港中,师尊被仙门百家攻讦诬陷,他却只念着如何将师尊锁在自己的身边。无相楼里,师尊身负重疾动弹不得,他却只想着如何向师尊发泄自己所谓的冤屈与怨气。

      逍遥顶上,师尊被仙门修士们围得走投无路,而他却还在担心师尊会不会当场揭穿自己的身份,让他在仙门之中再无安身之所。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

      隐居在浣花宗的十年中,无论多难采集的药草,无论多难夺取的药引,江辉林都发誓要拼尽全力,去为冰榻上的蓝衣青年取来。

      尽管在那几千个孤寂的日日夜夜里,他都不停地告诫自己,这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往赎罪,但每当他情不自禁的偎依在那双熟悉的手心中时,他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潜藏着更加不堪,也更加龌龊的心思。

      所以在师尊陡然间苏醒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一副表情,怎样一种心态去面对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然而当他偷偷摸摸的潜入建安城中那座静谧的小院中,打算留下一包灵药时,他却意外的发现师尊竟然斜靠在太师椅上,静静的睡着了。

      那一瞬间,他近乎贪婪的打量着那张安详的睡颜,并且在心中暗暗祈祷着那个人暂时不要醒来,这样他就可以心满意足的看久一点,再看久一点。

      但当他回过神来,自己被师尊察觉到时,那位碧蓝如空,温润如玉的青年已然一如往常地,撑着油纸伞,漫步到了自己身前。

      “回来啦,辉林。”

      就像一直在家中等待远游而归的亲人一般,师尊清朗温和的嗓音与那段他眷念的太极台上的岁月紧紧地重合在了一起。

      遑遑十载,江辉林从没有奢望过,也从不敢那么奢望,自己还能有一天得到师尊的笑脸相迎。那么恩将仇报,那么自私自利,那么龌龊不堪的自己,凭什么还能得到那个人的一丝垂怜。

      然而,他自己甚至都无法容忍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时,师尊却原谅了他,毫无保留的原谅了他。

      在那一夜,墨红色青年只觉得自己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除了悔恨与焦灼,更多的则是喜极而泣。

      入耳的心疼责骂,指尖的轻柔呵护,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他差点就要溺死在了那片温柔的海洋里。

      而他原以为那片海洋,已经对他永久的关闭了。

      鬼使神差的,江辉林鼓起了自己全身上下的勇气,吻上了那张几乎让他疯狂的唇齿。顶开那毫不设防的贝齿,让自己的舌尖在对方的柔软口腔中肆意的驰骋着。江辉林只想占有更多,掠夺更多,要将眼前那个人吞吃入腹,揉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他才甘心。

      他明白自己欠了师尊太多太多,多到这一世都已然还不清了,但他经不住想要进一步,更进一步,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让对方清楚自己的相思之苦。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师尊并没有唾骂他的卑鄙无耻,也没有将他直接逐出那间小屋,而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他进一步的索取。

      也许,真的是他太贪得无厌,太痴心妄想了。明明已经得到了那么多,明明已经伤得师尊那么深,明明自己没有资格这么做。

      但他就是再也隐藏不住,那埋藏在心灵角落十多年的欲望。

      江辉林垂下了眼帘,严丝合缝的唇角处画起了一个温软的弧度。他低头俯视着怀中静谧安详的蓝衣男子,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位手扶灵剑,头戴蓝冠,大步流星,踏上大校场的俊朗青年。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这个“杂种”展露出真心诚意的笑颜。

      “师尊,弟子对不起你。”墨红色青年的脸颊轻柔的贴上了郭君风的鬓角。

      终究他还是错过了太多。

      江辉林之前为了寻找郭君风的神魂而撒出去,四处延展的神识触须这时突然触及到一旁骆卿华脑海中的意识壁垒。

      江辉林没想到骆卿华居然在如此虚弱的时候,还构建起了自己的太虚梦境。就在惊疑之间,墨红色青年的神识前端觉察到了骆卿华神识壁垒上存在着一条不宽的裂缝,似乎是由某种精神类利器造成的创伤。

      仅仅在电光火石之间,江辉林就明白了郭君风到底做出了怎样的骇人之举。

      师尊的神魂居然被他自己化作了一柄神兵,插入到了骆卿华的识海之中。这可是一着不慎,神魂俱灭的招数。就算侥幸成功,攻击者的神识也会困在对方的脑海之中,不得解脱。

      不过想清楚这一环节,江辉林的心中一热,本来已然熄灭的希望火花立刻死灰复燃了起来,一双死寂的墨黑色瞳孔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激动。

      毫不犹豫地,江辉林将自己的神识也幻化为了尖刀利刃状的模样,对着骆卿华本已崩裂的意识壁裂痕,就刺了上去。

      师尊,弟子来救你了!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当江辉林立身在黄沙漫天的山崖上时,立马就发现四周根本毫无人影。只有遮天蔽日的尘土与崖下涛声震天的江水伴随着空气中混乱涌动的邪气,起起伏伏。

      “师尊!师尊!”江辉林触目可及之处,天地变色,骆卿华也不知踪影,但梦境的崩塌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进行着,并且愈演愈烈。

      江辉林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毫不掩饰,近乎于声嘶力竭的狂吼着,希望能在耳边呼啸的狂风声中听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

      “师尊!师尊!”

      江辉林探步走到崖边,埋头俯瞰了一眼脚底下的峭壁,顿时肝胆俱裂。

      只见一个随风飘荡的修长身影,正死命的抓住一块崖壁上凸起的岩石。整个人如同一根生长在悬崖上的藤蔓,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右手一只臂膀上,左手与双脚都因找不到落脚点而无力的垂着。

      可能是用力过猛的缘故,郭君风右手抓握岩石的指甲已经渗出了缕缕鲜血。因为他身体轻盈,所以在崖底阵阵烈风的吹拂下,更加显得弱不惊风,仿佛随时都会不小心脱手,坠落下去。

      感受着崖底的滔滔江水中窜上来的浓郁邪气,江辉林自然十分清楚,那对于郭君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师尊!师尊!坚持住!弟子马上来救你!”

      “辉林”

      郭君风第一眼看到江辉林熟悉的身形出现在崖顶时,就油然而生出一种安心感。但为了尽力安抚自己徒弟的焦虑,郭君风还是竭尽全力的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脱力感与钻心的疼痛,从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但他不知道,这抹微笑落在江辉林的眼底,简直比哭还难看。

      江辉林明白在梦境崩裂至此的情境下,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御剑而下的,那样只会把自己与蓝衣青年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但从崖顶到郭君风头顶的距离,足足有十几丈,他也根本不可能徒手救人。

      所以江辉林当机立断,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连带着撕碎的衣襟,将它们系在一起,做成了一条相对结实的红绫,然后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随后他一把拔出了自己背负的长虹剑,只见剑芒一寒,电光一闪,削铁如泥的长虹剑就如同切豆腐一般,深深刺入了江辉林脚下的峭壁之中,只余下三寸剑刃在外。

      郭君风此时大概也猜到了江辉林心中的想法,惶然的向他摇起了头来,虽然受体力所限,郭君风摇头的幅度并不大,但只要凝视着那双心急火燎的眼神,就可以看出蓝衣青年此时心中百般的不愿。

      万万不可呀!林哥!

      这悬崖峭壁,也不知道是骆卿华梦得什么鬼东西,整座壁面光滑无比,不适攀爬,根本不可能容许江辉林这样乱来!

      就算江辉林能通过长虹剑开路凿洞,攀岩而下,那也不是在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事。以他残存的体力,他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都是两说。

      最关键的是,最关键的是,这样做江辉林也会有危险。

      所以他绝不会允许。

      眼看着江辉林就要故意忽视他的意见,攀爬而下。郭君风再也忍不住,只听他用尽了自己胸腔中所有的力气,语气难得的森然起来,厉声喝道:“辉林!你给为师住手!不准爬下来!这样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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