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离殇之泉下言》吾生荒凉

2、迁入章瑜王府

　　我在中书令大人府上一住便是两月。
　　寒雪消融，天气回暖，转眼间已是到了莺飞草长的季节，房前小院中一片的梨花压海棠，杏雨梨云，红肥绿瘦，甚是好看。历经两年的苦寒天气，第一次，我竟觉得春色撩人。这景致，让我的身体也慢慢地好转了许多。
　　只是，这两月中我再没有见过音容，听丫鬟们说蔡小姐是回了济阳郡的外婆家小住去了。
　　袁尚书不久前来探望，说是府邸的翻修也已经完成，便来询我个意见，什么时候搬进去。又跟我说道王公公求了陛下将原先伺候我母后的宫人公公们遣至我府邸伺候着，一来他们是原是伺候我母后的老人，念着我母后从前对他们的体恤，不会背叛我；二来他们既得了旨于金华宫中守孝，但是陛下并无立后旨意，金华宫中便没了需要伺候的主子，这样使得这群宫人落了个闲职，白白拿了粮饷俸禄，到我府中，既不驳了守孝的旨意，也有的不少活干。这对我君父这样一位简洁惯了的陛下来说，是一桩及其划算的买卖。
　　我想着我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也不好再打扰蔡伯，一个皇子，封了王爷反倒赖在中书令大人的府中，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于是回了袁尚书让他替我去宫里问了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搬进去便好。
　　钦天监将日子选在了二月二十八，春分时节，确是个好日子。原金华宫的主事公公提前了几个时辰来了我暂居的中书令府，欲帮我般搬家，只是原本也是穿了一袭素衣来的中书令府，我并未添置任何物件，便也没什么要搬了的，单吩咐他留了匹马让我一会儿自行骑回章瑜王府就是，他看没什么要伺候的，先回了府中去安排各项搬府事宜。
　　约莫申时左右，眼见太阳快要下山，总算是等到了蔡伯回了府中，我谢过这些日子他对我的照拂，便告别了他兀自回了王府中。
　　章瑜王府在康建都城的东侧，听说本是前朝齐国一座空置了的公主府邸。

　　我被册封章瑜王已是3年前的事情，那年我才年满13。我晓得我这个年纪被册封是史无前例之事，这个册封并非因为我年纪轻轻的就已建功立业，也并非我子凭母贵，因着我母后的娘家出了战功。我君父的册封只不过是我的二弟，萧奇的母妃宁贵妃吹的枕边风罢了，她的这招，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其一是我朝的制度，被册封的皇子一旦搬了出去，陛下未喧诏不得入宫了，即是母后想见我也须禀了陛下得了旨意，而我又未极冠，不可上朝议政，这样一来，我便是真真日日见不着君父了，这招父子离间之计用得甚妙。
　　其二是我无功无德，尚不及弱冠，便封了章瑜王，赐了如此一座府邸，自然是少不了其他皇子和嫔妃们的妒忌，离间了我与其他皇子的兄弟之情，也使得我母后这样温婉大度，不争不抢之人在后宫树敌不少。
　　母后曾求过君父收回册封的成命，但是，那时，君父与母后的夫妻之情早已生出了不少嫌隙，加之君父向来看不惯我年少轻狂，行事冲动的性子，借着母后对我过于骄纵，有失管教的理由，驳了母后的求情。
　　只是册封的事情过去不久后，便发生了巫蛊之事，章瑜王府还未修葺，我已被贬至梁州军营，做了一个小小的马前卒。府邸修缮的事情后来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直至我几月前回来，君父同意我留在都城之中。
　　这府邸，我今日也是头回来，反正如今最多的不过就是这时间了，于是决定下马仔细欣赏一番。正红的朱漆大门，白色的墙面，墨色的琉璃瓦下，顶着一块金丝楠木做成的匾，题着章瑜王府四字，字面上镶了金，不失皇家的体面。对这府邸，我不是太反感，不过我近几年来，是越发地讨厌朱红色了，便推门入府，想寻着徐公公把府里的朱红都换了其他颜色。
　　入门之后还未走几步，就听到一阵齐刷刷的问安声：“恭迎章瑜王回府。”昔日伺候我母后的嬷嬷们，丫鬟们，公公们，穿了一身麻布孝衣，跪了一地。领头的是我母后当年嫁入宫中时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嬷嬷，也是我的奶娘，我通常唤她一声秦嬷嬷。
　　2年未见，物是人非。秦嬷嬷见到我，泪眼婆娑：“殿下，您总算是回来了。小姐在世的时候，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在仙逝前能见殿下一面。可小姐说为了殿下，她便是到死也不能再与你见面了。她是带着遗憾走的啊。”

　　我赶紧扶了秦嬷嬷站起来，见到往日的亲人，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迷糊了我的视线。我稍稍整理下我的情绪后说道：“秦嬷嬷莫要这样跪着了，您是琮儿的长辈，琮儿没了娘，以后秦嬷嬷便是琮儿的娘，您安心地住在府中，有您看着这些丫鬟们，打点府中事务，我也放心。”
　　秦嬷嬷作势打了我一下：“殿下慎言，不得胡言乱语，殿下的娘亲是先仁德皇后。” 随后又趴在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即便不在宫中，殿下也万不可胡言乱语，让小人听了去，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我的好琮儿，你可得记着嬷嬷的话，切记，切记。你母后一去，没了母家撑腰，现下要是有什么事情没了可替你做主的人，你须慎之又慎。”而后又起身放大了声音：“既是殿下吩咐，老身就听了命，替殿下打点一二，你们跟随我伺候先皇后娘娘也是有时日了的，知道我平日里最是恨那些趴墙角，嚼舌根这类乌七八糟的事，这府中若是有什么事传了出去，休怪我秦嬷嬷不讲了情面。”秦嬷嬷当下就立下了王府的规矩，后头跪着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应承着。
　　“殿下，诺诺和徐公公原是先皇后内殿伺候的，你也是熟悉的，老身吩咐了他们在日后近身伺候殿下的饮食起居。他们都是忠厚老实，做事仔细惯了的人，殿下可放心使唤。”
　　“秦嬷嬷安排便是。” 我回应道。秦嬷嬷知道我素来喜静，不喜寝殿和书房人来人往的，只诺诺和王公公近身伺候亦是称我心意的，“我今日有些伐，先回去歇着了。另外，王公公，我看着大门的朱漆便会作呕，劳烦你想些法子换个漆色吧。”说完，我穿过走廊，朝着寝殿走去。诺诺急急地挪动着小碎步，跟在我后头。
　　“是，殿下。等等殿下，您想换个啥颜色的啊？”徐公公在后头喊叫。
　　我朝身后挥了挥手：“随便，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我的寝殿在堂屋的后头，穿过一个江南式的小园林便到了。好在这两处的屋子都是用黑棕色的楠木搭建而成，倒也省的我再去麻烦徐公公重新整刷一番了。寝殿的上头的匾额上，用大篆题着“泊语轩”，字迹清秀大气，我猜这府邸许是有些年头了，史书上层记载该字体在秦汉年间广为流传，只是到了晋朝末年后，文人墨客多喜欢钻研小楷了。

　　我虽是从小在宫中长大，但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过分的讲究，凡事只要不是过分寒酸，伤了皇家的体面，我的君父和母后向来都是兴奉能简则简的原则，所以我如今对我屋内的简洁的装扮布置也谈不上有不满意的。
　　从三年前起，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我心知肚明，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这些个儿委屈，如今我也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几月，蔡伯和秦嬷嬷的话，一字一句，我破天荒地头次听到了心里去。仇恨两个字，早已沁入至我的骨髓血液之中，断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灰飞烟灭，我在府中且韬光养晦，静候时机便是。
　　翌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之中，听得前院堂屋一阵一阵的喧闹，吵得我睡的甚安稳。我索性起来，吩咐了诺诺去备些膳食送到前院后，便先过去瞧瞧。是王公公和我君父的禁军副统领梁晔，笑盈盈地来祝贺我乔迁新府，还带了些守卫和丫鬟们。
　　“恭喜章瑜王乔迁新居了。今儿个一早，陛下特地让我给殿下安置些守卫过来，这儿不同宫中，没有禁军12时辰地守着，陛下怕殿下万一遇到个歹人，一屋子的丫鬟嬷嬷们定是应付不过来的。”王公公上前一步说道。
　　“末将梁晔参见殿下。臣奉陛下懿旨，从今日起守卫章瑜王府，殿下有事只管差遣末将便是。”梁晔欠身行军礼道。
　　我到底是斗不过我君父的盘算。梁晔是他的心腹，派他来，表面上是担忧我这个嫡长子住在宫外的安危，实则是方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和圈禁也相差无几了。梁晔到底是带着君父的旨意，我再不悦，也不好忤逆了去，只得装着又高兴又客气的样子，将梁晔扶起，说道：“梁副统领快请起，以后您在我府内任职，朝夕相处，就不要穷讲究这等礼仪了。我还指着向梁副统领多学习学习骑射防御之术，从前我便听陛下说您的武艺，就算是放到整个天下，都是万众挑一的。您来我府，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也是我君父给了个天大的恩惠。” 回到都城，我的一言一行都需要细细盘算，这番话想必王公公和梁晔定是会原原本本地转达给我的君父。
　　从如今起的这几年，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不断地取悦我的君父，改观他对我的看法，同时放松宁贵妃和萧奇对我的警惕之心，又加之朝中老臣，尤其是蔡伯和他的门生，素来都是喜欢遵循前朝旧制，主张太子立嫡立长，4年后争夺太子之位之事对我来说，也颇有几分胜算了。若我能入朝理政，便有了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的机会，洗清母后和我的冤屈，扳倒宁贵妃连同她的母家宁家指日可待。如此想来，他要监视便监视，要约束便约束，我无心与他抗衡。
　　“殿下实在是乖巧不少，咱回了宫便将殿下今日的说辞一字不落地说与陛下，想必定会龙心大悦。另外，殿下，宁贵妃娘娘说，她如今主理六宫，嫡长子乔迁，她身为主理之人，不能不没有道理，命了咱顺便把她的乔迁贺礼一并送来。宁贵妃说，她知道殿下向来是淡泊之人，赏些金银财物她担心辱了殿下不贪名利的声名，就选了些她宫内一等一的丫鬟给殿下使唤，实在些。”王公公挥手示意宁贵妃赏赐的四五个丫鬟们过来，“殿下，宁贵妃还说了，这些丫鬟都是她心尖儿的人儿，就是平日里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舍不得他们这些丫鬟去伺候的，还望殿下能安排些妥当的活儿给这些丫鬟们。”
　　我怎会不知宁贵妃的意思，她赏些丫鬟，还叮嘱了这么一番话，无非是想让这些丫鬟都紧身侍候，好方便监视我的一切动向。君父倒也算了，宁贵妃那边我是断断不肯的。只是，回绝也需要一个合适恰当的理由，暂且先收下再找些理由慢慢打发回去吧。
　　“王公公，还替我回宫后回禀了娘娘琮儿多谢宁贵妃娘娘的关切，娘娘挑的，自是一等一的丫鬟，我定当妥善安置了这些可心儿的人儿。只是，王公公也知道琮儿向来都喜静，从前在宫中住着的时候，也只让母后安排了一两个丫鬟近身伺候着。昨日陛下已打发了些母后生前的旧人来伺候着，我房中皆已安排了些丫鬟。” 我笑着看向秦嬷嬷，“丫鬟们的活儿现今都由着秦嬷嬷安排，秦嬷嬷，你且领着贵妃的赏赐下去妥善安排就是，只记着万万不可让宁贵妃的丫鬟们去干打杂的脏活，其余你就不必一一回禀我了。”
　　“是，殿下，您尽可放心。王公公，您可回禀贵妃娘娘，我秦嬷嬷就算是亏待了先皇后的旧人，也定不会让这些丫鬟们脏了手去干些粗人的活儿。”秦嬷嬷陪伴母后已十多载，应付这些，还是得心应手的。
　　“如此甚好。听闻今日午后袁尚书来府中上课，咱就不多打扰，陛下还等着咱回宫复命，就先走了。”王公公见我利落得体地安排这一切，放心的回宫了。
　　“秦嬷嬷，这些丫鬟们，您就按刚才跟王公公回复的安排去吧，另外，劳您跟丫鬟和公公们立个规矩，我原也不是讲究规矩之人，只是我的书房和寝殿泊语轩除了您，诺诺还有齐公公外，其余人概不准无我命令擅自进入，违了休怪我不讲平日里的主仆情面了。府里其余的地儿他们爱去那儿，我也不想管，别闹出动静吵着我便好。” 我本不喜约束下人，就是从前在宫中，我也待他们极是宽厚的，只要不是踩着我原则的事，也懒得多计较了。

　　正想回泊语轩去，突然听到梁副统领的声音：“殿下？” 我回过神来，处理完了宁贵妃的丫鬟们，还有君父派来的副统领，此人绝非是我可慢怠之人。我回过身：“梁副统领请随我来。”堂屋人多嘴杂，非能谈话之地，他所来为何，是友是敌，虽心中已猜得十有八九，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他的说法。
　　我引着梁晔径直进了书房，并传了诺诺务必守好门。还未等我开口询问，梁晔竟直直跪下，泪声俱下：“殿下。”
　　我被梁晔这阵势着实吓得不清，想破了脑子，都未有答案，我住在宫内时，除了去君父处请安时偶尔能见到他外，并无任何私交。或是与我故去的母后有私交？但我也记不得母后曾提过此人。我先扶起了他：“梁副统领请先起来说话。”
　　他慢慢站起来，依旧向我欠着身子：“殿下，仁德皇后曾是末将的救命恩人。早先在前朝齐国时，我本是被扔在枯坟堆的弃婴，彼时皇后还是待字闺中的吴家小姐，在一次路过时将我拾了吩咐吴家仆人替我找了户好人家，我才捡回了一命。”
　　“哦，您竟和我母后还有这样的渊源，彼时我尚未出生，难怪我不晓得了。”我是真真感谢母后一生能这样行善积德，若不是她的乐善好施为我带了如此多还愿意善待我的人，今日我的处境大概怕是无法想象了。
　　“殿下，末将领了陛下的差事，末将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知道陛下为何派遣了一对禁军守着章瑜王府。您且放心，先皇后的滴水之恩，末将定是以命相报。府内之事，该说的末将会告知陛下，不该末将多嘴的末将一句都不会说。”梁晔这句话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也不必大费周折地想今后日子里怎么去避开他了。
　　“梁副统领，您能如此，我是感激不尽的，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在朝堂上更是无权无势，您还这般待我，他日我若替得大梁建功立业，必也少不得你的劳苦。”虽说梁晔愿替我谋划遮掩，但终归日久天长，人心会变得是愈加不可揣测，对于他，刚柔并济地卖惨才能牢牢抓住梁晔念着我母后的恩德而给我的几分衷心。
　　那日之后的几年里，日子过得十分得平稳安和。秦嬷嬷用了些离间挑拨之计使得宁贵妃得丫鬟们心生嫌隙，日日吵得我府上鸡犬不宁，我便借着袁尚书和偶尔来府中送点赏赐吃食得王公公的口禀明了陛下，说是吵到了我的课业，宁贵妃便被陛下下旨将这些丫鬟们领回她宫中好生教训。我每日上午跟着梁副统领学习骑射剑术，下午随袁尚书学习为君为臣之要，每隔几日随王公公去宫中恭请圣安，毕恭毕敬的乖巧样子让陛下对我开始有些放心。
　　我还未极冠，私自朝会外臣是作为皇子的大忌，我的府邸又在康建城极为耀眼的位置，若被有心人看见利用了，我的一切努力就将前功尽弃了。因此，我搬入府中没几日，托了袁尚书知会一声蔡伯在我极冠之前，万不可来寻我，我亦不会再去找他，徒生事端。至于其他或是来打探消息的外臣，或是来阿谀奉承之人，我统一吩咐了梁副统领，让他的禁军守好大门，非府中之人概不得入府。
　　这几年，我又甚少外出，府中大门紧闭，不理朝中政事，一心只读孔孟圣贤之书，我在朝中的贤名竟愈发地好了起来，然伴随而来的，是又一场始料未及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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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落幕，故事的大概背景交代完毕了。后期会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权谋，也有高甜的和小音容的爱情故事。
梁琮的原型是南北朝梁国梁武帝的次子，史书对他的记载贬过于褒。但是我更想以这段历史为背景，塑造一个更为完整的人物形象，饱含爱恨情仇，善于权谋，风流又专情，爱到极致给你一切，恨到极致毁你一切的人物形象。
非常感谢能耐着性子看到这儿，头两章都是为了埋下很多伏笔，所以废话居多，后面会努力写得跌宕起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