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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这是云清与谢怀安的初相识,起初,云清成了谢稚,懵懂无知,只觉得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哥哥,生得富贵,长得俊秀,后来才无意中得知,这位梁州都城的富贵郎原来也有诸多不如意。
      谢怀安,谢侯爷长子。当年天子初登基时,北境大乱,谢侯爷不过小小从五品骑都尉,随天子出征北境,一战成名,得天子恩宠。那一战后,谢都尉鱼跃龙文,祖坟冒青烟似的,成了一品侯爷。
      从五品到一品,谢侯爷的官职有了质的飞跃,惹人眼红,史官劝诫天子不合理法,此等官职升迁闻所未闻,史册上也不曾记载。
      天子注视着奏请的史官,神情莫名,让人惊悸不安,良久,天子答:“谢子不凡,当得此恩。”
      随着谢侯爷大盛归来的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谢怀安。原来谢侯爷此战,结识了一位孤女,那女子曾救了谢侯爷一命,日日悉心照料,长久以来,情愫暗生,就这样二人拜了天地结了夫妻,生下了谢侯爷长子。
      但是谢怀安生母身体柔弱,生下谢怀安之时大出血,没有熬过去。谢怀安生母唯恐孤儿以后遭人怠慢,临死前让谢侯爷发誓,谢候爷此后七年不得有子嗣。此誓不可谓不毒,但也可见生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谢侯爷更是念起女子当初救命之恩,悲痛交加,当场答应了誓言,七年之内绝对不会有子嗣。
      谢怀安生母听闻此话,眼中含泪,撒手人寰。
      而当时的谢侯爷家中却有一妻,年方十八,入门三年,未有一子。谢侯爷将孩子带会谢侯府之后,谢夫人虽心有不甘,但因未能生下长子嫡子,肚子始终不见动静。无奈之下,也捏了鼻子让谢怀安入了府。
      不过谢侯爷到也是个痴心人,念着心爱女子弥留之际的誓言,当真是整整七年未曾要孩子。
      谢夫人在谢怀安回府的第二年就怀了胎,谢侯爷眼也不眨一下,竟是在府医诊出喜脉的第二日,一碗打胎药端到谢夫人床前,命谢夫人喝掉,谢夫人不肯,接连五碗打胎药之后,谢侯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硬生生将打胎药给夫人灌了下去。当晚,谢夫人的厢房哭声、咒骂声不断。
      谢夫人拽着身下的寝被歇斯底里:“谢啸!谢侯爷!!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她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愿意要?!!”
      谢夫人哭得嗓子嘶哑:“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五年才得来的孩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是妾,我才是妻!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谢侯爷站在碎了一地的瓷碗上,静静地看着发疯了的妻子,冷静道:“夫人,为夫发过誓的,这七年我只能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怀安。”
      谢夫人怒极反笑:“哈哈哈,谢怀安,他就是个妖孽!灾星!!你看到了的,谁不知道他生了一双那样不详的眼睛,一眼双瞳,他就是个祸害!迟早会害了你,害了我们全家!!”
      自那以后,谢夫人对于谢怀安越发冷淡,失了胎儿的罪过也全都算在谢怀安身上,看见他就是非打即骂。后来倒是有些收敛,不曾对谢怀安做什么,也不主动招惹,不过就是遇见之后摆摆脸色,冷嘲热讽一番。
      虽然谢夫人对于此失胎一事怀恨在心,但是梁城却无人不在传阅,谢侯爷一诺七年,当世君子之楷模,痴情之最。街巷瓦肆,皆是好名声。
      七年之后,谢侯爷当年誓言已经过去,谢侯府的小娃娃就跟葫芦藤上的葫芦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等到谢稚被捡回谢侯府,除了谢夫人现如今腹中怀着的,谢侯爷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其中谢二郎是谢夫人嫡出,剩余三个皆是妾生子。
      至于这些,都是谢稚偷偷听来的。他躲在花园的大树假山后面,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他本来在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谢稚附耳过去,发现婢女姐姐们谈论的正是他的那个便宜哥哥谢怀安,他今日躲进去听见哥哥在谢侯府的由来,明日躲进去听见谢夫人打胎,久而久之,就将当年的种种恩怨情仇都听个大概。
      那一天,他照着往常躲在花园的小角落里,啃着哥哥临走前塞进口袋里的小橘子。哥哥要上学,不能陪着他,就给他一把果子,嘱咐他乖乖留在屋子里。
      可是谢稚不喜欢那屋子里面的其他人,不论是婢女、下人还是嬷嬷,他们都会有意无意瞅着谢稚,谢稚不喜欢。所以总是趁哥哥上学走后下人不注意,偷偷跑进花园里。
      冬日的花园枝叶凋零,万物寂静,白花花、软绵绵的雪铺满了角角落落。
      谢稚躲在假山后面,准备等哥哥回来,如同往日一般将他找出来,他哥哥是个笨蛋,明明每一次谢稚都藏在同一个地方,他却总要找遍大半个花园才能将谢稚找到。
      可是今天谢稚并没有等到谢怀安,有一个人更早发现了这个“偷偷摸摸”的孩子。
      “谁在那里?”嬷嬷眼尖,一把捉住谢稚,将他从假山后拎出来,拖到谢夫人的面前。
      谢夫人雍容华贵地坐在烧着温暖的花房中,一双眼睛里透着冷漠,长长的指甲上涂着鲜艳的花汁,接住丫鬟手中的薄毯松松盖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问:“这小孩哪儿来的?”
      嬷嬷摇着头,“回夫人,是奴婢从小花园里捉来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竟然胆大包天偷偷跑进侯府的花园里。”
      谢夫人身旁的大丫鬟看了看谢稚身上的衣衫,语气中带着狐疑:“夫人,奴近几日倒是倒是听闻一件事,或许与这孩子有关,与那位……”大丫鬟指了指东边青蘅苑的方向,“可能也有些关联。”
      谢夫人斜睨一眼大丫鬟,眼中透着赤裸裸的厌恶与憎恨,掀起嘴唇冰冷冷吐出一个字:“讲。”
      谢稚看着浑身渗着恨意的谢夫人,一张小脸变得煞白,他明白了一件事情,整个谢侯府最痛恨谢怀安也最有能力与谢怀安对上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一位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的谢夫人吗!
      谢稚纵然年龄很小,但在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依稀明白一件事情,谢夫人不喜欢甚至是憎恨谢怀安,她认为是谢怀安害死了自己尚未满月的腹中胎儿。
      而大丫鬟伸手指的方向,也是谢怀安的青蘅苑,谢稚被谢怀安捡回谢侯府之后也一直住在青蘅苑之中。
      大丫鬟道:“奴婢听闻,青蘅苑的那位前几日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子,竟然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是……还是一个小乞丐。”
      丫鬟看了谢稚一眼,面露嫌弃,“夫人最是明白,那位是多么冷漠无常的人,居然也会有发善心的一天。奴婢听了这件事,还以为天上要下红雨了。”
      谢夫人看着谢稚,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谢稚低下头,双手垂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着袖口,“回夫人,我叫谢稚。”
      谢夫人轻轻柔柔念着谢稚的名字,“阿稚。”她用那双鲜艳锋利的手捏着谢稚的下巴,强迫他将头抬起来,“稚子童心……呵,他是想让你当一辈子天真无邪的孩子吗?”
      谢稚茫然张着眼睛:“我……我不知道,名字是哥哥随便起的。”
      “哥哥?!”谢夫人猛然大叫起来,声音既尖又细刺人耳朵,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疯狂,“就凭你也配叫他哥哥?一个臭水沟里长大的肮脏乞丐,一个是谢侯爷清贵无匹的长子,阿稚,你们二人怎就成了至亲的兄弟?”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手下惊恐的孩子,像一条鲜艳的美人蛇涂着猩红的蛇信,“也对,他能与你这种下贱胚子称兄道弟,可见他也是如你一般的下贱,一辈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
      谢稚虽小,却是个讲义气的孩子,谢怀安将他带回侯府之后多有善待,故而他反驳:“他不是!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我哥哥才不是下贱胚子!!”
      谢夫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狠狠甩开手上的谢稚,轻轻揉着太阳穴,冷冷道:“嬷嬷,这孩子吵着我腹中孩子,掌嘴!”
      谢夫人身边的嬷嬷抬起手,抡圆了,狠狠扇在谢稚脸上。
      谢稚惨叫一声,感觉自己要被打飞了,却又因为婢女们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让他飞不起来。
      谢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怀安,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如果我的第一个孩子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吧。”
      “你何必那样盯着我,你瞧,你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知道,就遭受这场无妄之灾,想必你心里恨极了我吧。可我当年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我的孩子就要为他死?!”
      “你叫谢稚对吧?”谢夫人让嬷嬷退下,用手抬起谢稚的脸。孩子的脸上红彤彤一片指痕,嘴角裂开一条缝,流下鲜红的血迹。
      谢夫人用手掐着谢稚的脸:“别怪我,要怪就怪谢怀安,他居然让你叫他哥哥。真是可笑!他一个野种、怪物,身上不知道染上多少亲兄弟的鲜血,居然还妄想有一个稚子无邪的弟弟,他也配?”
      谢稚抬起头,毛茸茸的冬帽因为嬷嬷的掌捆掉在地上,露出他光秃秃的脑壳。他看着眼前精致又可怕的女人,第一次觉得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他张嘴说道:“夫人英明。”
      谢稚俯身叩拜:“谢稚不过是郎君从府外捡回来的阿猫阿狗,脏了贵人的眼,有什么资格与谢郎君称兄道弟。只不过,夫人……”谢稚将身子低到尘土里,“谢怀安当年不过两岁稚子,如何能够害了夫人的孩子!当年谢侯爷应下誓言之时,也未曾问过谢怀安答不答应!侯爷无情,夫人无能,为何要怨我哥哥?!”
      谢夫人满面狰狞,“你放肆!!”
      她捏着谢稚细小的脖子,将他狠狠一推。
      他双脚似乎离开了地面,“腾云驾雾”一般直直撞在坚硬的红木花架上,“咚”的一声,一个拳头大小的包瞬间从那颗小小的光头上冒出来,慢慢地渗出鲜血。
      谢稚眼前黑乎乎、金闪闪一片,脑子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前胸与后背似乎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五脏六腑都被撼动,剧痛难忍。
      谢夫人余怒未消,眼中露出杀意,拿起花铲向着谢稚走过去。
      满屋子奴婢低下头,无人出声。
      就在这时,花房外突然传出来孩童的啼哭。
      洪亮有力的声音穿过满屋子的花架奴婢传进谢夫人的耳朵里。
      谢夫人皱眉:“这是燃儿的声音,燃儿怎么在这里?”
      丫鬟们侧身退让,厚重的帷帘被掀起,露出静站在门外的谢怀安。
      冬日的寒风从掀开的帷帘外涌进来,将满屋子脂粉味绞得稀巴烂,甜腻腻的熏香也变得冷冽起来。
      谢怀安一身枣红色锦衣,腰间挂着暖玉,洁白的发带束起乌发。乌发有些凌乱,应该是一刻不曾停歇的赶过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或许不应当称为抱着。他一只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掐着孩子细小的脖子,孩子因为无法呼吸而嚎啕大哭起来。
      谢夫人大惊,质问他:“谢怀安,你在做什么!你竟想戕害幼弟,手足相残!!”
      谢怀安松开了些手,淡淡道:“谁是手?谁是足?劳烦夫人谨记,夫人伤我在意之人,我必将以伤夫人在意之人还给夫人。”
      他将手中的谢二郎扔下去,看着一群群婢女手忙脚乱接住谢燃,淡定无比地走到谢稚身边,捡起掉落在地的毛绒帽动作轻柔地为谢稚戴上。
      谢怀安看着谢稚脸上青紫的红痕,低声说:“阿稚,把眼睛闭上。”
      小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慢慢红了眼眶,“哥哥。”
      他哥哥哄着他:“乖,听话,哥哥喜欢乖孩子。”
      小孩儿乖巧地点头,将眼睛闭上。下一刻,花房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小孩儿惊讶,刚刚睁开眼睛,却又听见他哥哥的声音,很是严肃:“阿稚,快闭上眼睛。”
      谢稚下意识闭上眼睛,口中却不停地吸着冷气,带着丝丝血腥味。
      他看得清楚,在那匆匆一瞥中,锋利的匕首,鲜红的血液以及捂着手臂惨叫着的掌嘴嬷嬷。
      他的哥哥,谢侯府的尊贵公子,亲手拿着匕首为他出气,保护着他。
      他说的不错,谢稚想,他果真护着自己。
      谢稚受了欺负,委屈的窝在哥哥的怀里,他已经忘记所有。其实这本就是一场名为守护的局,在这个局里,谢怀安要守护谢稚,全心全力的。
      谢怀安将谢稚带回青蘅苑,当晚谢稚发起了高烧。一连数日,谢怀安衣不解带照顾着他,清洗身体、喂药换衣都不假借他手。
      这几日谢稚总烧的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好似有个人来过。那人应该有些岁数,声音中带着久经上位的威严,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那人说:“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孩子,竟然顶撞了你母亲。”
      谢怀安:“我生母早死。”
      那人……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怀安,侯府养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就当是养一只讨喜的猫啊狗儿的。可是你如此在意他,迟早会让他成为你的软肋!到那时,不需我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看不下去。”
      谢稚想要努力打起精神来,却力不从心,渐渐昏睡过去。在睡着前,听见他哥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等谢稚从浑浑噩噩的病中清醒过来,他那位已生软肋的哥哥安静趴在自己的床榻上休息。
      窗外天已黑,响着噼噼啪啪的雨水滴落声,屋内点着暖黄的灯烛,灯火摇曳的影落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谢稚推醒少年,眯着眼笑:“哥哥,上床来,一起睡吧。”
      头上的大包早就消了,在亮堂堂的光头上,留下一块浅浅的印记。
      少年除去衣衫,拥着小孩儿,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小孩儿的额头,“高烧虽然退了,药还不能停。”
      小孩儿皱眉,梦中都记得那样苦涩的味道,向哥哥告状:“药很苦。”
      “苦就加勺蜂蜜。”
      小孩犹不满足:“能加两勺吗?”
      少年郎心坚定、铁面无私。
      小孩伸出手搂着哥哥的脖子,闻到了哥哥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他用自己的脸蹭着哥哥的脸颊,软糯着声音撒娇:“好哥哥,你疼疼我嘛。”
      少年丢盔弃甲,那双琥珀色的双瞳藏着月色般的温柔:“好了,都准你,睡觉吧。”
      阿稚,哥哥最疼你。
      那夜的少年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山有水,青峰朗月。梦里的阿稚变成了一只猴子,整天爬树摘果荡绳子。有一天,他终于玩累了,乖乖的躺在他的身边,安静睡去。
      那夜的小孩儿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向神明许愿,神啊,我要做哥哥最疼的小孩儿,如若可以,便不要长大。就这样,一天天,一日日,当一个天真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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