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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承元十四年,谢稚八岁,依旧小侏儒。谢怀安十二岁,少年朱衣。
      谢怀安少年天才,神童之名远传,年仅十二岁,便能做锦绣文章,只能来年秋,登科作赋。
      谢侯爷器重长子,亲自聘请名满天下的翰林院大学士孙行茂进府,为谢怀安授学。从此,青蘅苑的书房又成了谢怀安的学堂,每每此时,谢稚就躲在窗户底下踮着脚尖瞧瞧瞄着书房里,等孙老先生一个不注意,就拿起偷偷积赞起来槐树籽一颗一颗的向哥哥砸过去。
      谢稚顽童性子,骨子里扎根的。他时时不懂事,做出一些使人生气的事情。
      但所幸他不常常如此,只等哥哥看他一眼,露出责备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谢稚便立刻心满意足,开心的跑开,躲进那些熟悉的老地方,乖巧地等着哥哥来找自己。
      他总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实际上漏洞百出。
      孙老先生脾气温和,未曾怪过谢稚顽劣不堪。
      直到那一天,谢稚第一次看见哥哥发那样大的火。
      城西有一家赌坊,是梁城大半纨绔子弟都爱去的地方。谢稚被捡回谢侯府三年后,竟也成为这个纨绔子弟中的一员。
      赌坊之中,叫骂声、问候老母、肖想祖坟之类的污言碎语此起彼伏。在这纷乱的环境之中,有一处地方显得有些不同。
      一个还没有成人大腿根儿高的小娃娃,居然也混在赌徒之中叫着,倒也有几分老手的样子。
      他今年八岁,却还是五岁时的样子,好像再也长不大。
      谢稚手里攒着骰子,上下左右摇晃的别人头眼发晕,同处一张桌子上的人统统眼冒绿光,死死盯着小孩儿手中的股子,好似饿狼盯着肥肉。
      谢稚倒是显得游鱼得水,嘴里还不停说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赢钱的是你祖上冒青烟,输了的跪下叫爷爷。哪儿管你沉甸甸钱子儿袍儿兜,还是输了裤衩儿抱头走。别动,都别动,看好咯!”
      周围人群叫嚣着:“买大!买小!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谢稚“百忙之中”抬头一看,自己那亲爱的哥哥正领着谢侯府的府兵团团围住了赌坊,只等将他捉拿归案。
      谢稚卷起袖子,将赌桌上的金珠子一挥进袖子中,撒腿便跑。可还没跑两步,就被府兵捉到他哥哥跟前。
      他扯住哥哥的衣袖:“哥哥你要冷静,哥哥你听我说~”
      谢怀安坐在马背上,整个人好似笼罩在沉甸甸的乌云之下。他微微躬身,用马鞭将不听话的小孩儿一卷,拖上马背。
      谢怀安:“你那些花言巧语都留着跟板子说罢。”
      谢稚求饶:“好哥哥,阿稚知道错了,你就饶了阿稚吧。”
      “错?你也知道错?”谢怀安冷笑:“认错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你却从来不改,谢稚,莫要把哥哥当成傻子。”
      在那清冷冷的青蘅苑里,寂静了一天的院子又开始热闹起来。谢怀安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稚哭得死去活来,那张玉脸上冷得吓人。
      他一声令下:“打。”
      谢稚跪在堂下,被下人们按在地上,防止他逃跑。
      下人拿来一根藤条,抽打在谢稚的手心之中。
      下人一打,谢稚一哆嗦,满袖子的金珠落了一地。
      “呜呜呜,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
      谢怀安:“你总是框我,根本不知错。”
      谢稚瞅着金珠子,激将:“你根本不疼我!我们原先说好了的,你要护着我,可是打我的那个人总是你!”
      “我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赌坊是什么好地方?好赌成性,你迟早会毁了自己。”
      “那你把我打死好了,我生下来就是一泼猴,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当初说的好话都是哄我的。呜呜,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回来,就让我跟野狗抢食儿,就让我死在那个冬天好了。”
      这小孩言语无忌,又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偏偏要拿那一根最毒的针去刺他哥哥的心窝。
      谢怀安满腔怒火好似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还滋溜溜冒着青烟。谁也不知道那一年,谢怀安路遇快要冻死的谢稚时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那是他一生都不愿意回首的噩梦。
      谢怀安冷笑,转身,给倔强的孩子一个决然的背影,“打,狠狠打。”
      小孩呜哇哇哭得更狠了,眼角终于流下泪来,因为他知道,不懂事的阿稚说错了话,惹哥哥生气了。
      当夜,暖黄明亮的灯笼高高悬在竹枝上。
      一道黑影推开谢稚的房门,缓缓走到谢稚的床前,拿起他的手,小心细致为他抹着药。
      谢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小的身躯蜷缩着,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黑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涂抹妥帖。放下那一只手,正准备拿起另一只手的时候,本该熟睡的谢稚手指勾起,细细一根尾指紧紧勾着另一根尾指。
      谢稚声音软糯,带着沙哑的哭腔:“哥哥,对不起。”
      黑影沉默着,半响,低低一声:“嗯。”
      谢稚拉着手指,用尾指将哥哥拉倒自己身边,把身子埋进哥哥的怀里,低头嗅着桃香:“我再也不赌了,真的!”他说:“我保证再也不赌了,哥哥,你还信阿稚吗?”
      黑影再次沉默下来,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见这话,总说错了,总说不赌,从不悔改。可他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认命说:“阿稚,我信你。”
      谢稚开心的笑了,眼睛里偷偷藏起了天上的星星,“那哥哥,你还是最喜欢阿稚的那个人吗?”
      黑影再没有犹豫,他说:“哥哥最喜欢阿稚,怎样都喜欢。”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谢稚再也没有拿着他哥哥给的金珠偷偷溜去赌坊,也未曾辜负哥哥信任。
      春日暖阳,青蘅苑的院子里开了一树桃花,氤氲如烟霞,灼灼入眼中,如云似雾。
      听哥哥说,这是从他回到谢侯府之后才出现的一树桃花,从第一年起,就长得极好,只是可惜年年不结果,只有鲜花灿烂。
      谢稚想起哥哥怀里的桃香,笑嘻嘻道:“哥哥和桃花真有缘。”
      也不知这缘分因谁而起。
      ————
      承元十八年,青蘅苑突然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生了一双清澈的双眼,笑起来弯成一道温柔的月牙。说话轻声细语,做事张弛有度,白瓷般细长雪白的脖子总是高高扬起,对着谢怀安也是不卑不吭的样子。总之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主子还是奴婢,只要看着她那张天赐一般的姣好容颜,总都不愿意对她说重话。
      那个女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濯秋。
      她是突然出现在青蘅苑的女人,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来的,若有人问,她便笑吟吟地说,自己是被贵人赐给谢郎的丫鬟。
      你问她是什么贵人?为什么要赐给郎君?
      她道,是一位极尊贵极尊贵的贵人,命她伺候郎君。
      濯秋没事便看着谢怀安,那双眼睛里没有下人对主子的敬畏,也没有因谢怀安的眼睛而产生的惊恐。
      她静静地注视谢怀安,全然是一位女子看着男子的眼神,带着正值芳华的羞涩与爱慕。
      此时的谢怀安十六岁,春风得意少年郎,梁国最小的状元,初入官场,一身朱红官袍,丰神俊朗。
      谢稚十二岁,仍旧侏儒,仿佛时光凝固在五岁那年。
      谢稚不喜欢濯秋,人人都喜欢她,可偏偏谢稚不喜欢。
      因为自她来后,只要谢怀安回府,身边总有濯秋的身影。
      谢怀安读书时,濯秋为他烹茶调香,却不像谢稚总会捣蛋。
      谢怀安练字时,濯秋为他素手研磨,而不像谢稚,只会将一团团墨迹染在袖口,然后扑进哥哥怀里,染得到处都是。
      濯秋第一眼见到谢稚,打量着他,“你就是传闻里一直跟在谢郎身边的小孩儿?!”
      她说着谢稚听不懂的话,带着警告与恫吓:“小孩儿,放了你哥哥吧,你迟早会害了他!”
      小孩不明白,他的哥哥,天之骄子,十二岁夺了状元,世人皆道宰相之才,而自己不过一个小侏儒,如何会害了那样厉害、灿若骄阳的哥哥。
      可是十二岁的谢稚头一次明白了嫉妒,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不喜欢濯秋看着哥哥的眼神,不喜欢哥哥身边总是带着濯秋,可是没人管他的喜欢与不喜欢。
      在一次谢怀安接住濯秋手中递过来的香袋后,这种不喜欢更是到达了极点。谢稚觉得濯秋抢走了自己的哥哥,他的哥哥再也不是全天下最喜欢自己的那个哥哥了。
      秉怀着这样的愤怒与悲切,谢稚终于硬气了一回,他收拾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卷走自己两件小衣服与一堆哥哥赏给自己的金珠子,非常坚决的离家出走了。
      他走出房门,暗下决心,一定要去一个让哥哥再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哥哥找不到他,就知道他的小阿稚是多么重要的孩子了,这样以后哥哥都不敢冷落阿稚。
      谢稚说到做到。
      他走了两步,回头不舍地望了望自己的房门,带着伤感。
      又走了两步,扭头看了看哥哥书房的方向,用手搓红眼角,别了,我的哥哥。
      他走了一二三四五六步,一回头,却不知道该去那里。七年了,足以让一个乞儿变成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足以让一个独立的人深深依赖上另一个人,让一个人再也离不开另一个人。
      当谢稚走到院子中,看见了那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高高大大的一棵,躲在里面谁也不易发现。谢稚心想,就这里吧。
      于是,他将包裹系在自己的身上,爬到桃树顶上。躲在那里,任谁也发现不了。
      他从清晨躲进这里,偶尔伸手拍死几只毛腿蚊子。
      午时,当阿稚的肚子响起第三声时,谢怀安终于发现谢稚又不在。他思索了片刻,对着濯秋道:“难得今天天气不错,午膳便布在院子里吧,听说今天有阿稚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
      濯秋点头:“还有水晶虾、熏鸡、清蒸八宝鸭,都是阿稚爱吃的。”
      谢怀安叹惜:“可惜阿稚不知道跑哪儿疯玩,算了,不等他了。”
      偷偷藏在桃树上的谢稚心都要碎了,我的好哥哥,戏文里不是这样演的,你咋不按话本子来呀。
      他在下树与不下树之间左右徘徊,最后毅然决然表示自己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好汉,好汉心坚定,绝不受妖魔鬼怪花言巧语的诱惑。
      谢怀安这是个恶人,不仅不去找极重要极重要的阿稚,还要将一桌子珍馐美味都摆放在桃花树下。
      饭菜可口的香味顺着枝叶的脉络飘到谢稚的鼻尖,谢稚鼓起嘴,憋着气,心里教着一口劲儿。我不饿,我不馋,我才不闻呢!
      才怪!!
      肚子响起一长串的和鸣,谢稚摸一摸肚子,砸吧了嘴,狠狠吸一口浓浓菜香,委屈极了。
      谢稚的胃咕咕叫,胃里有一个小人儿,小人儿脸上泪两行,哭着说:“哥哥,我好饿呀。”小人儿愤愤道:“哥哥,谢稚是个坏孩子,我不想走,是他非要带我走。”
      谢稚连忙捂住胃,不准他叫。
      谢怀安用完了膳,觉得乏了,命下人搬来贵妃榻,放在桃树下,午睡起来。
      桃叶蓁蓁,阳光透过缝隙轻轻拂过谢怀安的脸庞,落些金闪闪的碎屑。即便是在睡梦中,谢怀安乌黑的眉也微微皱起,下颚线条紧绷着,面容冷峻。
      谢稚知道,这是哥哥心中烦闷至极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可他的哥哥如此厉害,很少会遇到解不开的难题。
      所以哥哥,你又为什么烦闷不开心?
      谢稚一双短手紧紧抱着身下的桃枝,那双眼睛追随着谢怀安的一举一动,皱起的眉,散落的发,屈起的指节,呼吸的频率。
      谢稚屏住呼吸,看着清风吹动哥哥的衣袂。
      那双眼睛了也生了一双小人儿,小人儿不解地问谢稚:“我们喜欢哥哥,我们要看着哥哥一辈子,你为什么要带我们走?”
      谢稚磨着糯米般的小白牙,狠狠闭上双眼,谁也不准窥看,谁也不准在意。
      可是他能听,能闻,他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直到桃树周围的空气从温暖渐渐变冷。他听见谢怀安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听见清风拂袖的声音,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谢稚抱着树枝的手紧了紧,闭着双眼,低头,闻到馥郁的桃花香。
      一时间,他好像感觉到鼻尖上、双耳里统统跳出来一个个小人儿,他们叫嚣着,反抗着,说着同一句话:“我们不想走。”
      不,你们想走!谢怀安才是那个坏人,他将你们养成了离开他就再也不会快活的样子。
      谢稚睁开眼睛,看着跃上树梢的谢怀安,不说话。
      谢怀安看着小包裹,包裹里有两套小衣服,他问:“阿稚,饿不饿?你要去哪里?”
      谢稚捂着心口,跟哥哥说:“哥哥,我心里住着一个小人,他说他要离开,再也不见哥哥。”
      谢怀安俯下身,将耳朵贴在谢稚的胸口上,静静听着那一声声激烈的心跳,那是一个小孩儿的不甘。
      他说:“阿稚,你在骗哥哥,他说他不想走。”
      谢稚蹩着嘴,伸手抱住哥哥的身子,钻进哥哥的怀里,带着细小的哭腔:“哥哥,是我骗了你,心里的小人也说不想走,他们都不想走。他们说,阿稚要跟哥哥一直在一起。”
      谢稚无声的流泪:“哥哥,你下次早点来找我好不好?”
      谢怀安揉着谢稚的碎发,问:“你先告诉哥哥,下一次又要藏在哪里?”
      谢稚道:“藏在池塘边的花丛里好不好?”
      谢怀安摇头说:“不是很好。”
      谢稚:“小花园的的假山石头里面怎么样?”
      谢怀安接着摇头。
      谢稚:“那哥哥觉得哪里最好?”
      谢怀安将谢稚抱起来,轻轻跳下高高的桃树,牵着他的手走进屋子里,屋子里一大桌美味的菜肴,都是谢稚爱吃的。
      谢怀安说:“藏在哥哥书房的小柜子里面,这样就能一直跟哥哥在一起。”
      最远也不会超过一间屋子的距离。
      谢稚点头称好,看见他哥哥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巧的香袋,暖白色的香袋上,歪七扭八绣着一个“稚”字。
      谢怀安轻轻咳了一声,问:“阿稚,喜欢吗?”
      “这是……送给我的?”
      谢怀安看上去颇有些不自在,“头一次绣,绣的不成样子,你看着还喜欢吗?”
      “这是哥哥亲手给我绣的?!”谢稚一脸的不敢相信,他接过香袋,呆呆看着上面的那个“稚”字,笑着:“喜欢!哥哥,阿稚很喜欢!”
      阿稚的哥哥那样好,根本逃不掉。

      那个冬天,谢怀安筑起的暖巢外面却早已炸开了锅,流言四起,那些漫天飞舞的言语,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潮水,突然一日打破了冰层淹没了谢侯府。
      濯秋在谢怀安上朝的清晨推开了谢稚的房门,带着冬天的寒冷,她质问谢稚:“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你哥哥?”
      谢稚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濯秋脸上露出讥笑,一双眼睛死死看着茫然的谢稚:“阿稚,你整日躲在花丛、假山,那些奴才口中的流言蜚语你当真没听到吗?你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
      谢稚沉默不语。
      濯秋的声音好像锋利的刀,抛开最后一层真相:“阿稚,你可知道现在整个大梁城都在传……”
      “传什么?”他问。
      她抬头带着不忍:“传谢怀安家中有一幼弟,天生侏儒形象,状若稚子。说他不喜欢女子,却有恋童癖,性好娈童,有龙阳之好。”
      谢稚握住颤抖的手,装作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他可不是就长了一副孩子的相貌?!
      “他们说哥哥有龙阳之好,喜好娈童,哥哥就当真如此?你也不信哥哥吗?”
      濯秋道:“我信有用吗?!自我来到谢侯府,郎君他就……他就从未碰过我。”
      “我哥哥凭什么要碰你?”
      濯秋惨笑:“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来到谢侯府?”
      她道:“你可曾听说三人成虎?呵,你哥哥自小亲自教导你,读书念字样样不落,你当然听说过!如今,不就是三人成虎么!世人都在传谢候长子身有怪癖,朝堂上都不知参了他多少折子,可从来没有像这样可怕,积毁销骨,就像……”
      “就像什么?”谢稚问。
      “就像是恨不得毁了他!他少年成名,拜入翰林,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暗中盯着他。试问一位君子,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污点?”
      是啊,他那样完美无瑕的哥哥,如何能有这样的污点。
      “我又能做什么呢?”
      谢稚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偷偷躲进哥哥的书房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躲避一切,就可以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可是当他看到被濯秋小心搀扶进书房的哥哥时,他的心还是狠狠揪了一下。
      濯秋劝谢怀安:“郎君与侯爷服个软不就好了,何必苦苦死撑着,您若应了侯爷,将谢稚送到庄子里去,既护住了谢稚,不也全了您一世清名。”
      谢怀安瞬间冷了脸,“住口,这种话以后提也不必提。”
      濯秋红了眼眶,眼中氤氲着湿意:“可是郎君,您这受了一身的伤当真值得吗?”
      谢怀安张口准备说什么,却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推开濯秋的搀扶,走到小书柜旁边,将书柜拉开。
      柜子中空空如也。
      谢怀安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眼中的神情,他看着谢稚常常藏身的小书柜,淡淡道:“只要他还在那便值得。”
      濯秋眼中闪过嗔怒,上前来准备为谢怀安更衣,却被谢怀安挥开,濯秋手中拿着药膏,道:“郎君,您身上的伤……”
      谢怀安拿过药膏,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濯秋还待劝说,谢怀安却没有给她机会:“出去。”
      濯秋一步三回头,不甘的走了。
      看着书房的门关下后,谢怀安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方,口中却道:“阿稚,乖乖出来,哥哥知道你在。”
      久久,又过去久久,谢怀安身后的层层书架之中传来声响,谢稚从里面跑出来,站在哥哥面前。
      谢怀安问:“你都听见了?”
      谢稚点了点头。
      谢怀安将谢稚拉进怀里,摸着侏儒小小的头,安抚道:“别怕,哥哥不会将你送出去的。”
      谢稚将头埋进哥哥的怀里,闻着桃香,问:“哥哥,谢侯爷打你了?疼不疼?”
      “哥哥不疼。”
      谢稚把谢怀安扶到软塌上,道:“把药膏给我,我给哥哥上药。”
      “阿稚……”
      谢稚坚持。
      谢怀安无奈叹口气,将从濯秋手中拿来的药膏递过去,口中不忘吩咐:“阿稚,都是小伤。”
      都是他娘的小伤,谢稚看着谢怀安的背脊,白皙挺拔的背脊好似一张白纸被人狠狠涂抹上一道道鲜红,一道道伤口都渗出鲜血,泅进厚重的里衣,一层又一层黏在一起。
      谢稚红着眼眶看着伤口,死死咬住牙不敢吭气,因为他一旦开口必定会暴露自己的哭腔,惹他哥哥伤心。
      谢怀安背对着谢稚,明明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他道:“阿稚莫怕,哥哥不疼。阿稚今年十二岁,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不能再偷偷掉眼泪了。”
      谢稚再也忍不住:“十二岁也是个小孩子,我一辈子都长不大,一辈子都是一个没用的侏儒,我……我不仅……不能帮到哥哥,还让哥哥因我受罚。阿稚好没用啊,阿稚为什么就是长不大呢?!!”
      谢稚想要摸一摸谢怀安的背脊,又唯恐摸疼了谢怀安,抬起的手又放下。他拿起打湿的手巾,擦干净谢怀安背上的伤口血迹,然后拿起药膏极小心的抹上去。
      药膏不知道是什么方子配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很浓,但是闻着勾人。
      谢稚安静地给谢怀安抹药,却慢慢发现不对劲。掌下的身体渐渐发热,甚至热出了一身轻薄的汗水,白玉的肌肤也透着浅浅的红。
      谢稚不解:“哥哥?”
      谢怀安已经感受到了什么,略侧身,拿过药膏闻了闻,然后将它扔了出去。他对谢稚道:“阿稚你先出去。”
      谢稚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哥哥……”
      “阿稚……”谢怀安捏着谢稚细小的手腕,滚烫的吓人,连他的脸都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潮红,“乖,先出去吧,哥哥……有一些事情要做。”
      “哥哥你没事吧?”谢稚问。
      谢怀安拼力压下喉中的呻/吟,面上带着难耐,道:“哥哥没事,马上就好了。”
      谢稚怔怔的,像是被眼前的情况吓到,愣愣的点了头,出去,关了房门。
      扭头,好像看见桃树后好似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今日濯秋穿的好像就是水青色的长裙。谢稚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桃树后面哪儿有什么人影。
      谢稚坐在书房门外门槛儿上,听着书房内哥哥轻微的闷哼声,头顶着柱子,渐渐睡过去。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哥哥总将自己当做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孩子,可他如今十二岁,该懂得心里都懂。那个药膏是濯秋拿来的,哥哥的表现分明像是中了春药,还有桃树后的那个身影当真只是自己的眼花吗?
      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而已,因为哥哥想要一个稚子童心的弟弟,所以他愿意这样单纯、这样懵懂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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