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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驼 ...

  •   月明时分,沙域周边的乌桕树上浸上一层寒霜。
      婆娑星光洒在大漠滚滚,洒在月亮湖,洒在了唐府的屋檐。

      此时已是暮秋,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夜里常常刮好大的风,平日里窗子都关的紧紧的,放眼这么大的府邸里,只有一个院子推开两扇窗,屋内还有灯火。

      火红的纸灯罩了珐琅壳,灯油烧的滋滋作响,过了亥时,府内熄了灯,都沉寂下来。
      屋里坐着个少女,也不知道提笔在写些什么。

      少女一身红裙,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借着摇曳的光细细打量一番,着实是个耐打量的小美人:右眼睑下生了颗细微的痣,弯弯的一双杏眼,高挺的鼻梁,圆脸黛眉,唇瓣粉嫩,虽在大漠里滚了这么多年,肌肤还是比旁人白嫩,乌发如瀑,只是找了条红绸随手一绑,已有了娉婷的碧玉模样。

      “碧玉美人”细长的指头捏着一杆笔,趴在案上思来想去,饶是憋了许久,才温吞吞地写上几个字,结果墨干了一些,她就舔一舔笔尖儿,润出些好墨,结果嘴巴染的乌黑,活像个黑嘴巴的妖怪,连忙“呸呸呸”了好一阵儿,还用在她爹房里顺来的碧螺春漱了漱口。

      遇到说不出口的话,还要打开诗书翻上一会儿,看看古人嘴里有没有些迂腐难懂的诗,恰巧也是这个意思,好帮她也带上一笔。

      那苏嬷嬷进屋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翻了好些个书,东扔一本,西丢一本,桌案上乱糟糟的。

      老嬷嬷也不出声,只是去把那灯壳子取下来,又添了些火油在里头,半晌才说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先睡吧,给大少爷的信,明儿再写也不迟。”

      不错。

      这美人就是当年那个贪玩又有心眼儿,不轻易哭鼻子但一哭就必须得来顿惊天动地的唐风。

      若是翻一翻年历,已经是纪清四年的秋天。
      她却不这样记,只想着,这已经是大哥离开唐府的第四个年头。

      那个蹲在门槛上哭的小姑娘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可今天她就成了个半大的姑娘,已经十三岁了。

      这四年,西域无事,唐府也无事,她还像从前一样,起早练功,午后挨打,时不时偷溜出门,跑到镇子上去听个曲儿,买个话本子看;又或者躺在大漠上看星星,听沙丘呜呜的唱歌;她弟弟唐瑾也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眼睛滴溜溜的转,上树打猎,调皮捣蛋的头一号。
      对于终于有人接过她的传承,长成了比自己还要祸害人的混世魔王,唐风表示甚是欣慰,甚是欣慰。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春夏秋冬,风花雪月,都在人们的记忆里模糊起来。

      可唐风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个秋天的上午,她被娘拎进屋里梳洗打扮。
      她穿了火红的裙子,带着她最喜欢的小铃铛,编了漂亮的辫子。

      然后,从天而降的白胡子老头就把她大哥唐珏带走了。

      那时候三弟还小,等再长大一些,再提起大哥时,虽然幼时总被他抱着,哄着,却也只剩个淡淡的影子。
      唐风忽然很害怕,她自幼脑袋灵光,记事颇早,读书虽然是个半吊子,成绩却能在夫子那里说得过去,靠的就是过目不忘的记性。

      可是,她也开始忘记了。

      开始忘记唐珏。

      在她的脑海里,她对大哥的面容渐渐模糊起来,开始只是衣着细节记不清,到后来,嘴巴鼻子也开始朦胧,只剩下一双温润恬淡的眼睛,还有发间嵌着暖玉的护额。可那些和大哥在一起的事,却像是刀斧工笔一般刻在自己的心头,更像是把她已经活过的生平变成了一册书:一半是白纸黑字,一半是空空如也。
      她每每细翻这本册子,却半分她大哥模样的痕迹也找不到,心里是说不出的焦急难过。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的模样也开始变了。

      不知是哪一天了,她坐在铜镜前梳头,苏嬷嬷在身旁打湿条帕子,递给自己擦脸。

      老嬷嬷自小看护自己长大,情谊不同旁人,看着当时还在襁褓里的肉团子出落成如今的俏丽少女,不由得心生感慨,自顾自地念叨了两句:“小姐真是女大十八变,和幼时不同了,要不是老奴一直看着您长大,怕是也要认不出来喽。”

      唐风梳辫子的手却一顿,她眨了眨眼,歪头又问了一句:“嬷嬷,我真的变样子了吗?”
      话还未完,就捧着脸在铜镜里打量起来自己:似乎,是变了一些的:杏眼上生出道细细的褶子,脸上的婴儿肥也没了,鼻梁变得更高一些,唇红齿白的模样,与前几年上天入地的疯丫头,是不大像了。

      那,大哥会不会也变了样子?

      想到这儿,她连忙摇头,嘴里还嘟囔着:“不能变,不能变,变了我就认不出大哥了,大哥又哪里能认得出我呢?”

      若是唐珏听了她这番傻话,肯定又要捏一捏她的脸蛋,笑她是个傻娃娃了。

      这姑娘就天天穿红裙,梳同个样式的辫子,每天都会在大门口站上好一会儿,看那远处的商队里,有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苏嬷嬷说话,唐风也只是应了一嘴,没再作声。

      手里的笔却不停,还在纸上细细描字。

      这四年她的嘴巴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和幼时的活泼不同,有了些寡言的模样,只有在提及她时,才会说上几句。

      练功也硬是咬着牙扛了下来,没松懈过一天,无论多疼多累,她也没再张嘴哭过一次,有一次实在是挨训得狠,也只是吸了两次鼻子,就背过身去继续顶着水桶蹲马步。
      因为她知道,没人能再给自己解围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大哥也不再是自己随叫随到的救兵了。

      所以,揣着这个心思的唐风,在她娘周芷这里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等到她能轻轻松松把脚搭在任意一处啃苹果;在梅花桩上来去自如的飞来飞去;蹲马步两个时辰不喊腿抽筋,也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夜深了,窗前的人影却还在那儿不动,似乎是想把这四年的四年一股脑的放在这封信里。

      入了子时,屋内静悄悄的,灯油也快燃到头了,她却又摸出了一根蜡烛,燃上火星,想要把最后那一句写完。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熄灯,躺在了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唐风盯着帷帐上头绣的繁花,心里想着:明日,得去三驼镇上的驿站一趟才行。

      三驼镇,地如其名,传说在好久好久以前,一个商人路经此地,遭遇海市蜃楼,大漠风暴,货物所剩无几,没有干粮,没有水源,人怕是撑不过两天,每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这天晚上一睁眼,面前却是三头颜色各异的骆驼,皮毛油光发亮,体型健硕,可四周是荒漠,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又哪里来的骆驼呢?他抬头一望,远处是巨大明亮的圆月,四周散开清冷的光辉,月亮下竟然是一片海,时而波光粼粼,时而起伏汹涌,上下颠覆之瞬,与这茫茫沙野相连,构成了一番奇异的景象。有一条若有若无的月辉,从那月亮上伸出来,一直延伸到地上,那三只骆驼似乎就是在月亮上走到自己面前的。

      商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可他仍然怕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又或是故作玄虚的蜃楼,所以并没有起身。

      可三头骆驼却向他这里走来,衔着水壶和食物,还有奇奇怪怪的种子和木材,放在这儿,打了个响鼻,转身就回到那条月亮路上去了,越走越远,转眼只能看见小小的三个黑点。

      商人寻不到走出大漠的路,只好带着骆驼给的东西,搭起了两个小棚,又挑了点儿能种的种子埋在贫瘠的土地上,看看是否能有奇迹出现。结果第二天,他却看见棚子外的土地开成了一片绿洲,昨晚的那片水滩仍在那里,只不过不是海,而是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夜里起风,刮开了流沙,分辨出来一条细长弯曲的路,一直通往东面。他听见了远处的驼铃声,竟真的是一路商队。
      后来这两间棚子就做了东西买卖商队的歇脚之地,又因中原与西域贸易往来逐渐密切,朝廷想要把这块疆域真正归到北朝的图册里头,差遣来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自那开始,两间棚子变成了院子,院子变成了客栈,客栈变成了村子,村子变成了镇子……确实是这样发展成了个繁荣包罗的小镇,镇上商贾络绎不绝,波斯大月氏等异域面孔也常常出现,乐器、舞蹈、食材草药、甚至语言文字都十分不同,参杂在一起,竟然颇为和谐。

      镇子西走一里就是那面湖,到了晚上月亮似乎就在那里面升起来似的,悬得很低,似乎一抬手就能摸到,所以后来人们给起名,叫了月亮湖,这个镇子,也就叫了三驼镇。三驼镇和月亮湖的西侧,便是后来设的都护府,唐家也就扎根在这里近百年。

      ……

      故事虽然有那么一些唬小孩子的成分在里头,可以唐风为首的熊孩子们对这个故事百听不厌,看到一头骆驼都觉得是个灵物,想看看骑上它能不能也走到月亮上去,中秋时候也成群结队地跑到湖边,去看那轮巨大无暇的明月,嘴里还会念叨着:“怎么看不到骆驼呢?”

      在月亮上的骆驼她是没见过,但在地上的骆驼和马她却是轻车熟路。

      第二天,刚在校场回来,匆匆换一身衣服,唐风就揣着那张宝贵的信熟练地跳墙出了唐府,娴熟程度,没有个六七年是练不出来的。
      一路走走停停,到三驼镇也已经是午后三刻了。

      刚进镇,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酒馆那儿,爱凑热闹的唐小姐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凭着自己娇小的优势挤到了前头,还在小二那儿拿了牙西瓜准备看戏,抬头时却一愣,好像碰到了什么熟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开始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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