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晋余欢

55、暗语

　　再过两个月X国就要进行国会大选了，J市大街小巷早已贴满了竞选人的各种条幅，各个党派纷纷为各党的候选人进行宣传造势，离大选日期越近竞争的火药味也随之越浓。本届参与竞选的共9个党派，包括执政党A党和组成反对党的8个党派。
　　这竞争嘛，自古以来人们就有所不同，有人只在明面上使力，有人却更喜欢暗处操作，但最后哪一方得利，往往又是天时地利人和多方因素决定。
　　自元旦开始，蓝茂山就接到了几个政要人物的私人邀约，如今借着传统节日春节的时机，“朋友相聚”的邀约更加“名正言顺”。如今名利都有的蓝茂山内心中最关切的便是这个“身份地位”了。在接到第一份请柬的时候，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欣喜，这种感觉已经在近两年很少有了。五年前，他刚刚在娱乐界崭露头角，自然入不了那些国会政要的眼，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被称为娱乐界的造星传奇，创办的DL公司如日中天在全国数一数二，谁还小看得了他！这不，这些政界人物竞选国会席位都要拉拢他呢！蓝茂山觉得，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又一个高峰。
　　参加了两场这样的宴请后，蓝茂山就完全熟悉了这些政要人物的套路：和娱乐圈的那套没差嘛——吃饭喝酒在其次，笼络人脉得到支持是目的。政界有政界的规则，商界有商界的玩法，但归根结底，其根本都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规则。熟悉了环境，他有了坐山观虎斗的兴致，他倒要看看这些大人物们是如何争名夺利的。
　　今晚的这个宴会厅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蓝茂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档西装跟一众政界要员和商界大佬打过招呼后，就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看着，他心中“我乃人中翘楚”的想法更加强烈。他是满场商界宾客里唯一的一个公司二把手，而在场所有的人都更愿意认定他才是DL公司的“裁决者”。
　　此刻，他左手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个高脚杯，右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抬着下巴慢慢扫视着客厅里或坐或立衣冠楚楚的人们，嘴角噙着一点点志得意满的笑纹，“选择啊。”他不由低声慨叹。其实，他之前心中也曾抱怨戴汐插手DL公司的实际业务，他仅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就让DL成为了娱乐圈的传奇，他一手制作了十几张专辑捧红了十几个歌手和词曲作者，他在识人和影视投资方面的眼光一直令人称道，戴汐完全可以放心地把公司交给他经营，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表示他会对得起她的信任。所以，当他在公司的权威受到挤压的时候，他曾有了一走了之的想法，以他的能力不说应聘新公司，再开一个经纪公司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当他想到他曾在不得志的时候发下的誓言，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本来公司就是她的，没有她也没有我的今天。”他这样劝解自己。
　　也许是自己的赤诚再次打动了上天，在媒体得知DL真正总裁是戴汐后不久，戴汐就对外界高调宣布是同性恋，这虽然对公司经营没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反而因为媒体对戴汐的过度关注无意中加大了公司业务的曝光力度，但一些重要场合尤其是和政界挂钩的场合，戴汐就不在被邀请之列了，他再次成为代表DL出席重大活动的首要人选。“过去的感觉又回来了！”蓝茂山很庆幸自己再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此刻，看着时下这些五六十岁还在为如何进驻国会、如何在国会扎稳脚跟而奔忙的人，四十多岁的蓝茂山觉得人生意满，非常有成就感。
　　远远的，他看到这次做东的国会议员赵世本正在人群中跟来宾寒暄。赵世本中等身材，五官疏朗，头发有些花白，六十多岁的人身板依旧挺得笔直，精神也非常抖擞。就在蓝茂山看着赵世本想着自己再过一二十年会是什么模样的时候，赵世本扭头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交。蓝茂山适时地换了一张礼节性的笑脸，左手轻举酒杯，右手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向赵世本挥了挥。赵世本微微举杯示意，向他招了招手。
　　看赵世本叫他，蓝茂山抬腿出脚一步挨着一步速度不疾不徐如优雅的花豹般走到赵世本等几人面前，嘴上说着十分官方的客套话：“赵议员您好，幸会幸会。”之后又礼节性地向旁边的几人点头致意。论年纪的话，他是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小的，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蓝总最近又发达了啊。你们公司出品的电影《暗语》又是大卖啊。”赵世本笑眯眯地说道。
　　“托您的福。”蓝茂山微微弯腰，态度摆得很正。
　　“说假话了不是。电影‘准生证’是老马的部门说了算。”赵世本指了指身旁的马议员。
　　“都托福都托福，‘准生证’马议员发，‘产房’您核批。”
　　“哈哈。”
　　“蓝总真幽默。”马议员和赵世本一起笑了。
　　几人又一阵专业吹捧后，赵世本抬手拍了拍蓝茂山的左肩，然后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蓝茂山微微转身看看赵世本离开的背影，半垂了眼睑看了看被赵世本拍过的地方，一时间思绪翻转。但他并没有困在这情绪里，一转身就接着与身边的几个政要和商界老总谈笑风生。
　　不过，他聊天归聊天，一根神经总关注着赵世本的动向，当眼角余光瞥到赵世本跟一圈来宾都打过招呼离开时，便也借口离开去了贵宾休息室。
　　果然，他刚坐下不一会儿，赵世本的秘书就找上门来说赵市长有请，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一个休息室。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仅有二十几平，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左墙边的条案上摆着两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做装饰用的时令鲜花，右墙边放着一个古朴桌案，左右各摆着一把楠木太师椅。屋子地面铺着团绣地毯，人走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站在窗边的赵世本正面冲外俯视着客厅里的一众来宾。
　　被赵世本单独邀请，蓝茂山心里并不意外，他之前参加的两个反对党派政要人物的宴请也是如此，无非是想让DL公司确保投他们一定数量的选票。久经商场的他自然有应对之策，嘴上殷勤答应着说一定会极力促成，“不要说一百张了，能多投就多投！”不过要知道，这“极力促成”也不是百分百保准。政要人物也不傻，不会让他打马虎眼，这时他就会祭出“我并不是公司真正一把手”的法宝，“戴总的父亲苍先生是A党支持者，戴总会怎么鼓动员工投票，我人在屋檐下实在也不好左右。但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办这事。”
　　X国主流，尤其是当初建国初期一个政界元首级人物曾非常明确地表示反对同性恋，如今他老人家作古也没几年，这些政界人物为了自己的脸面和主流世界观主张，不好在多界人物出席的场合邀请戴汐，毕竟戴汐是同性恋的事已经明晃晃地昭告天下了。蓝茂山拿戴汐做挡箭牌，那真是一试一个准儿。
　　因此，在这小屋里见到赵世本的时候，蓝茂山就觉得自己已经将赵世本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赵世本是执政党派里威望很重的一个人，政治权利和经济财力都不容小觑，不过他再过两三年就要退休了，这一届选举，他的大儿子赵格茂也是国会议员候选人，他现在所有的运作就是想让儿子能顺利进入国会，然后由他辅助接他的班。但执政党里也有竞争，最明显反对此事的就是赵世本曾经的合作伙伴也是其有力臂膀的柯世效。不过这也难怪，柯世效跟在赵世本身后忙活了许多年无非是想等着老家伙退了好取而代之，毕竟他还年经等得起，可没想到赵世本临了临了要来这一出儿，柯世效是绝不可能答应的，至少这一届选举，他不会让赵格茂上桌的。世上并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他们这些争权夺位的事，外界在私下里早就传扬开了，蓝茂山也清楚得很。“什么国家要员，还不是一个样，老子要给儿子拉人脉找门路。”蓝茂山在心中一笑，他很想看看，两个都是有很大实权的国会议员究竟怎么个斗法。
　　“老板，人到了。”秘书轻声上报。
　　赵世本转身，面带春风，对蓝茂山抬手示意道：“坐。”
　　“没事，我站着就行。”蓝茂山客套一句。
　　“坐下来好叙话。”赵世本又抬手让了让。
　　“哦。”蓝茂山今晚喝的酒虽然不多，但已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有点飘了，见赵世本又让坐，便没再客气，转身坐在了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微微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赵世本。他心里念叨：“这次你是来求我。看在苍有济支持A党的份上，我会给你更多希望的。”
　　赵世本秘书状似无意地扫了眼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蓝茂山，面上不露声色。
　　赵世本见状，微垂了下眼，遮住眼内神色，再抬眼时依旧和煦如春风，“接到我的请柬，惊讶吗？”
　　蓝茂山一顿，他可没到醉糊涂的地步，听赵世本一说话就是这样一句，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有些坐不住了。蓝茂山其实明白，按照常理来说，他的档次还真够不到赵世本这样的人物，像宴客厅里的电商大佬李潜跃、地产大亨石启泽之流才是“够档次”的宴请对象，戴汐凭借着她父亲苍有济的关系登堂入府也算过得去，若只论他蓝茂山其人，不论是自身家世背景还是商界位份，都不够格……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蓝茂山后背顿时冒出一片冷汗，他当初在接到赵世本的请柬时有多欣喜此刻就有多心虚，刚刚那一点酒意一下子就全被吓没了！他赶紧起身：“我……”
　　蓝茂山刚说一个字，赵世本就抬手制止了他，他不想让蓝茂山在这时再表达恭敬之词，因为他知道，今晚蓝茂山表现得越是前倨后恭，同时他越不让他在话语上表答卑顺，那蓝茂山就只能用行动来证明敬意了。虽然他的确快退休了，但在政界经营这么多年，根系早已生成，且不说还有两年才退休就是现在已经退了，要捏死蓝茂山这个小蚂蚁那也是分分钟钟的事，更何况蓝茂山这些年有些事做得并不够高明，把柄一抓一大把。
　　赵世本上前一步，看蓝茂山就像看一个软绵绵的小猎物一般，面上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微低着头和声说道，“蓝总，我送你一段锦绣前程如何？”他的声音如春风拂柳拨动人心，但却如同带着不容人置疑不容人拒绝的钩子，包藏着生生要拉人入网的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