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钟声乱》若妖妖

17、第十七章 哥哥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地停靠在汪家大宅门前。
　　汪文哲对张暖说道：“春妮，你家就在前面，我让耀东送你回去。”

　　张暖答道：“好。”
　　她将手放在车门上，想了想又说道：“义父。我父母都没什么见识，我又尚还年幼。青霉素的事，如果有记者来问，实在不好处理。还要请您在旁多多帮衬。”

　　“恩。这个当然可以。”

　　“那就先谢谢义父咯！”张暖明媚一笑，“到时找到你帮忙，你可不要推脱。”
　　说完不等汪文哲的反映，径自推门跳下车。

　　汪文哲失笑，摇摇头推开车窗，吩咐早已从另一台车上下来的儿子，道：“耀东。将你妹妹好好送回家去。”

　　汪耀东与那偷儿小龙，离得远远的站着，正大眼瞪小眼地暗中较劲儿。听见父亲叫他，眨眨酸痛的眼皮，连声答应了。

　　小龙获胜般地挑起了嘴角。

　　汪文哲见儿子点了头，就关上窗子。车里的温度使得他的金边眼镜布满白色的雾气。他拿出一块上好的鹿皮，将眼镜擦干净，又端正戴好，才挥手让司机开车进到院子里。

　　张暖的长发被汽车带起的风吹的飘起，擦过脸颊有点痒痒的。她捋了捋头发，对着两个男孩子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孩子同时说道：“好”。
　　他们互相怒视了一眼，又同时哼了一声，追上张暖，一左一右地走在她的身边。

　　汪耀东对这个瘦弱坑脏的小偷敌视得很。因为他不仅偷妮妮东西，还害的自己与她吵架，实在是可恶之极！
　　而现在妮妮居然还要带他回家。他完全没法理解，心里又气又痛。
　　气的是妮妮居然不顾他的反对，对一个野小子这么好。
　　痛则是因为，他感觉到妮妮的注意力被分走了一部分。就像现在，自己就站在她的旁边，她居然没理自己，还要转头去对那个野小子笑。

　　太可恨了！！！

　　张暖可不知道汪耀东在旁边几乎要气爆掉，她忙着为小龙介绍新家呢。
　　“小龙，你看那边的小洋楼，那就是我家。你以后也要住在那里。漂不漂亮？”

　　小龙注视着那房子，不置可否。
　　一会儿就要进到那里了。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许还没等他进去，就会被主人一脸嫌恶地丢出来。
　　那样的脸色他见的多了。
　　他模糊的记得，他以前也是住在这样一个带有院子的洋楼里的。那里有很多的大人，孩子更多。他们会抱他，亲热地叫他小龙。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睡得正熟，外面突然乱哄哄的。他被人抱起跑出院子。然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一直坐在路边，等着有人找到自己，直到饿得发晕。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挨饿。
　　因为这段挨饿的记忆，是那么的鲜明，让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死亡临近的感觉。

　　他最后是捡起别人丢弃的烤地瓜皮，才得以活命。他不记得那个丢地瓜皮的人的样貌了，那堆散发着香气的东西，是他眼里的唯一。

　　然后他一路乞讨。向那些住在大房子里的人乞讨。可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嫌恶的神情，脾气不好的还要踢上几脚，才把他丢到路边。
　　愤怒吗？他开始也是愤怒的。
　　可愤怒除了招来一顿打，什么也换不来。

　　所以他把自己的愤怒深深地藏在眼底，深深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抓住了他，问他是愿意被打折腿脚、切掉舌头当乞讨的道具，还是愿意去偷有钱人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偷。他再也不要去乞讨，再也不要挨饿。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做一个小偷，直到被人打死在大街上。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笑得很美的女孩子，是在带他走向天堂，还是另外一个地狱？

　　从汪家到张家，也就是几分钟的路。到了门口，汪耀东抢先跑去叫门。

　　冯妈出来开门，顺便给他们通风报信：“哎呀！汪少爷，你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进去吧，小心点儿，老爷在客厅发脾气呢。”
　　她看到张暖旁边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诧异问道：“小姐，他是……”

　　“哦。是我带他回来的。哎呀，冯妈，先别管这个，我们快点进屋吧。耀东，小龙，走，我们进去咯。”

　　一行人刚刚走近玄关，就听见张康的大嗓门喊道：“就知道叫我等等等！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那混小子不知道把我们妮妮拐到哪去了。不行！我现在就出去找！”
　　接着就是节奏又快又疾的噔噔的脚步声。

　　张暖拉开门，差点与他撞了个正着。

　　张康见了他笑逐颜开，一把将她抱起来，叫道：“哈哈！我的妮妮回来了！”

　　荷芳也赶了过来。她本是想把丈夫拉住，没想到女儿已经回来。
　　她抢过女儿，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怎么弄得这样脏。。这边衣服也破了……”

　　张康一听，对耀东怒道：“小子，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汪耀东连忙解释道：“我们遇到了小偷……”

　　张暖狠狠地瞪过来，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

　　耀东话才说了一半，看到她递眼色过来，只好将后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那边张康已经怒了，撸了袖子道：“什么？！小偷！居然敢偷到我女儿的头上！说，那个小偷在哪？”

　　小龙看着张康露出的肌肉纠结的胳膊，不禁有点害怕，不过是一点傲气还支撑着他站在原地，心里却已经在衡量挨完这一顿拳头的后果，并策划逃跑方案了。

　　张暖见父亲又要蛮干，忙说道：“阿爸！那些小偷已经全被抓到巡捕房去了。我的东西也拿回来了。看！我的钱包。”

　　张康悻悻作罢，嘴里还念叨着：“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对了，爸，我还带回一个孩子来。他被那些小偷欺负得好惨哦。”

　　张康两口子一同好奇问道：“咦？孩子？在哪？”

　　张暖指指小龙的方向。

　　两口子刚才把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这时才瞅到家里多了个乞丐似的孩子，不由一楞，问道：“你带，他，回来做什么？”

　　张暖洒然一笑，说道：“爸，妈。我们收养他吧！”

　　在场的人全都看着她，惊愕地张大了嘴，一起喊道：“什么？！”

　　汪耀东羞恼异常，不假思索地脱口喊道：“我不同意！”这下所有的人又齐刷刷地盯着他看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他感到颇不自在，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这男孩是从街上随便捡来的，不知底细，放在家里都不安心了，更何况是收养！”

　　张康夫妇扭过头去，用探照灯一般的目光将小龙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皱眉摇了摇头，觉得耀东说得有些道理。这孩子又脏又臭，看着就瘦弱，脸色还很苍白。说不准就染了什么病呢。即使要收养，也该找个健壮的，好养省事，也能帮忙家里。

　　情况开始像耀东期望的方向转移。张暖心里大叫糟糕，只好使出无赖手段，嚷道：“不管啦！我想要个哥哥。要么就收养他，要么你们就生一个给我！”

　　小两口晕乎了，心想你要是想要个弟弟，我们还能努力努力。可你要哥哥，打死我们也生不出来啊！

　　两人眼神一凑，开始权衡起收养这个孩子的利弊来。

　　客厅的座钟擦擦地转过几分钟后，荷芳打破沉默，用指头点着女儿的脑袋说道：“你啊，真是鬼精鬼精的。算了，这事儿啊，就随你高兴吧。”

　　张康闷声闷气地说：“喂！那个小子，既然妮妮带你回来了，那你就先住下吧。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要动什么坏心思。”

　　从进到这个屋子，小龙就一直在跟自己较劲，坚持着使自己站尽可能的笔直。当听到张康说他可以留下来的时候，身子一歪靠在了墙上。

　　张暖笑眯眯地对他说道：“以后，你就叫张龙。是我的哥哥了。”

　　汪耀东简直要气歪了嘴。但事不可为，只好神色黯然地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