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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阁楼里的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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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康与荷芳虽说同意了小龙住进张家,但那只是因为女儿难得一次任性的要求,其实他们打从心底对这小孩不待见。
他们吩咐冯妈把那孩子带下去洗漱干净,换身衣服。然后就将他抛在脑后,一心围着女儿打转。
一个拉着张暖的手问道:“出去这么久,冷是不冷?”
另一个端了她爱喝的橙汁过来,说道:“渴了吧?先喝点东西。”
张暖微笑着回答说:“不冷。”然后接过玻璃杯,双手捧着喝得不亦乐乎。
荷芳问道:“是去了城隍庙看灯吧。玩得开心吗?”
“挺好玩的。我和耀东拿到很多彩头呢。哎呀!”张暖突然击掌,懊恼道:“光顾着抓小偷,把东西全搞丢了……”
张康大包大揽道:“那些鸡零狗碎的值什么。明天让张嫂带你去先施百货公司,喜欢是么就包起,阿爸给你出钱!”
张家这两年买东西都是去汪家经营的百货公司,这次突然说出先施百货的名字,可见是对汪文哲存了怨念。
张暖心中大感好笑,但还是认真说道:“有爸撑腰,去当个败金女固然是好。但如果被义父知道我去了别家的百货公司,一定会对我很不满的。”
张康一拍茶几,唾沫横飞地大声叫道:“不用怕他!他敢动你一根汗毛,我跟他拼命!明天你尽管去没关系!”
张暖对父亲的火爆脾气是无奈了。以前挺老实憨厚的人,怎么到上海以后就变成一副愣头青的样子了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水土差异?
她地抚额叹气。
荷芳听丈夫说要让女儿到百货公司,心脏就是一抽。
她最怕女儿说要逛街,每次都买些洋鬼子的玩意儿,既没用又贵的要死。就像上次,搬了一台机器回家,说是显什么的镜子。别说照人了,连个鬼影都照不见。
等及女儿亲口说要败金,她简直感到痛彻心扉。
荷芳正要开口劝这爷俩还是省点钱,张妈已经骄傲地带了装扮一新的张龙出来。
在客厅中沙发上围坐的一家三口转过头来看,全都呆若木鸡。
擦去外表的泥污,那孩子却有着一张足以迷惑众生的脸。
还在滴水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微微露出的粉红色肌肤的胸膛前,掩映着他线条柔美如月的下颌与额头。抿成一线的薄唇红的有些苍凉,鼻梁挺直俊秀。在他天鹅绒一般的睫毛下,是漆黑的眼。
夜空一般的眼,清寂或绚烂,倔强或忧郁,桀骜或温柔,危险或浪漫,生或者死。
谁又说得清呢?
他穿着张暖的长裤与衬衫,赤裸着脚站在那里,局促不安,却偏偏要昂着头。
不过5岁的孩子。
三人回过神来,都有些不自在。
荷芳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就是那个孩子?”
冯妈点头说道:“可不是!我给他擦澡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孩子长得真讨喜。怨不得小姐带他回来。”
张暖也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眼光了,只是嘴上还要抗议道:“冯妈讨厌啦,说什么呢!刚才他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根本看不出有这么好看嘛!”
荷芳对张龙招招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张龙看了看她,踟蹰一番,还是走了过去。
荷芳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果然生的好相貌。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流落街头?孩子,你的父母呢?”
张龙咬了咬嘴唇答道:“记不得了。”
几人都以为他是被父母遗弃,怜惜之心大起。
张龙看到同情的眼神,不由涌起一阵悲愤,丢开荷芳的手大声道:“我有家的,也是有花园的大房子。我,我只是走失了而已!”
几人相顾愕然。
荷芳对丈夫说道:“既是走失,那我们还是要帮他找到父母才好。”
张康干咳了几声,说道:“恩。是应该这样做。”
他问张龙:“小子,你家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
张龙默然无语。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做无本买卖的人,消息最是灵通。他在大上海混了这么久,如果能记起一些有用的东西,早就找到亲生父母了,何至于在那四指手下当个不入流的小偷?
大家见他不说话,只是眼眶微红,就都明白了。
张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道:“别泄气。或许以后见到熟悉的事物,就想起来了呢。又或许,你的父母此刻也在找你。总之,你先在我们家住下吧!!”
说完问荷芳:“妈,他住我们家阁楼行吗?我带他上去。”
荷芳说道:“我们家除了阁楼,哪儿还有空房子。”
抱了女儿亲一口又说道:“夜了,送他上去后,就早点睡吧。”
张暖点头答应。
荷芳犹豫一下,摸了摸张龙的头,道:“不要想太多。也早点休息。”
男孩下意识地躲闪,但还是被摸到了头,闷闷地“恩”了一声作为回答。
张暖窃笑。小龙还不知道妈会武功呢。像她现在就学乖了,任凭老妈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反正躲也躲不开,何必费力气。
她拉着张龙上了楼梯,给他指了二楼的两间卧室,说道:“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是爸妈的。最后那间是书房。”
再上一层,就是阁楼。整个楼层只有一扇雕花木门。
张暖推开门,按下电灯开关,说道:“请进吧!往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这里没有淋浴和卫生间,所以你只好用一楼的。看看吧,如果对布置不满意,就对我说。”
张龙四下打量这个房间。
屋子很大,只是顶棚是倾斜的,使得有一部分太矮不能站人,只摆些古玩装饰。墙壁都刷成乳黄色,让人感觉很温暖。靠着墙脊摆放着一张双人大床,铺着月白色的被子。躺在上面,就能从天窗看到星星。
张暖看着男孩穿着她的衣服,又说道:“明天等我下学,就带你去商场买衣服。你如果有其他需要的也可以添购。”
张龙听她说到念书的事,眼里闪过一道艳羡。
他拘谨道:“不需要其他的东西。这里已经很好了。”
“不用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对了,这个给你。”
张暖掏出手帕,打开露出里面的玉坠。
男孩羞愤难当,赤红着脸道:“我不要!”
张暖将手帕和玉坠放在床头柜上,笑道:“既然你喜欢这个玉坠子,就拿着吧。我不会再要回来哦!好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恶趣味地揉乱了男孩微湿的头发,背着手晃出门,迅速闪人。
张龙这次倒是有意地躲闪了,可还是惨遭毒手。
他看着张暖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沉寂。
第二天张暖又去汪家上课。
一会儿,汪耀东进来教室,拜了墙上贴着的孔子像后,却也不理她,将书包往课桌上一摔,掏出《论语》坐在椅子上大声朗读:“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曰:可也简。……”
张暖本想上前搭话,可见他读书认真,不好打扰,也拿出书开始预习。
八点钟,李玉老先生分秒不差地出现,看到两个弟子努力上进,老怀大慰。
他手捻银须,摇头晃脑地听汪耀东读完一个段落,才出声道:“都停吧。要开讲了。”
因为又是战乱,又是过年,课业已经停了很久。李老先生怕他们忘了学过的东西,就让他们背诵以前的内容。
两人大惊失色。等他们磕磕绊绊地背完,时间早已过半。
他们背书背得口干舌燥,有心想出去喝水,可在老先生严厉的目光下,只好打消了这个年头,用心临的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中午散学的时候,张暖觑了个机会,拦住李老先生问道:“先生,昨天学生见到一个灯谜,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先生指点。”
“哦?说来听听。”
“大梁栖双燕,小窗衔远山。是要猜个地名。”
老先生失笑道:“我还当什么谜题,原来是这个。你是在一位老者处听来的吧?”
张暖惊诧道:“没错!”
“没想到还能听到故人行踪。他叫沈晖,字煜明。曾与我是同窗。这谜题倒是他制的,当时不知难倒了多少人。最后被我猜出。呵呵,多少年了,他也没换个新鲜的,还来难为我的学生。”
“那您知道答案咯?”
“不错。却是丛台二字。”
张暖用心一想,大感有趣。这谜题别出机杼,自成一格。也只有中国的象形字才能制造出这般机智的谜题,题目是诗,答案却是一副令人心旷神怡地水墨画。
张暖得了答案,兴冲冲地扯了汪耀东的衣袖,道:“听到了吗?那灯谜的答案是丛台。呐呐,你可不能在跟我闹别扭。”
汪耀东鄙视道:“又不是你猜出来的。”
“哎呀,有答案就好,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汪耀东冷着脸喝道:“让开!”
张暖揪住他不放:“就不让。我说你不是那么小气吧?就为了小龙,闹别扭到现在?”
汪耀东气急反笑:“你以为我在胡闹?”
“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胡闹。”
汪耀东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以为的!放开我!”
“我不放!”
两人拉扯间,耀东突然哎呦一声,蹲坐在地上,额头也见了汗。
张暖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我,我没有使很大的力啊。”
汪耀东咬着右边的小虎牙,艰难站起来,猛甩张暖的手,喝道:“我没事!放开我!”
张暖叹气,放柔声音道:“你痛得汗都出来了,怎么可能没事。来,让我看看。”
男孩执拗地要离开。
张暖怒了,心想我还搞不定你个小鬼。用荷芳教的两手防身用擒拿术,牢牢制住耀东,不顾他的挣扎扒下他的上衣。
只见他身上平时不露肉的地方,青青红红布满了新旧伤痕,有擦伤,有鞭伤,有烫伤,但更多的是一碰就冒血的密密麻麻的针孔。
张暖摸着男孩身上的伤口楞住了,眼里一片氤氲。
“谁这么狠心,将你打成这样?!我竟然都不知道。”
汪耀东趁机翻身站起,整理好衣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复杂。最后化成了冰山般的冷漠。
他淡淡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没等张暖反映过来,就拿着书包独自走了。
张暖想起了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的报道,汪家的大妇是怎样在耀东被绑架后陷害他的,然后在阴谋破没后又怎样地险些流产。
但她最终只生了个女儿。
张暖还记得她认了汪文哲做义父,到汪家磕头敬茶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个妇人。
那天穿着只有正妻才能穿的大红色的礼服。一头烫得很洋气的长发设法梳成了髻,上面插着明晃晃的珠玉。她身材高挑,长的很是美丽贤淑,气质文雅高贵,笑靥盈盈地招呼往来宾客。
她与自己聊天时,也神情恳切温和。言谈举止间良好的教养与知性一点点渗透出来,让张暖汗颜不已。
她笑着说她叫林曦,英文名是Jane。与写了《傲慢与偏见》的女作家Jane同名。春妮你也是作家,应该知道她吧?
她又说,她是英国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
这简直让张暖简直感到崇敬了。
如果不是有报纸报道为证,完全看不出她是那种会想方设法陷害小妾儿子的狠毒的妇人。
汪耀东身上的伤,真的会是她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