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公子》既明

4、第四章：跌入尘土

　　记清楚了大概的位置，谢衡转身便走进了人群。

　　他的脊背习惯性的挺得很直，只是如今他满身污垢坡头散发，个子又高，在人群里很是醒目。

　　人们窃窃私语，不约而同的绕着他走，生怕身上沾了污垢。指点声和旁人地围观，让谢衡渐渐的缩起了身子，畏缩地走在路边，倒是成了真正的乞儿模样。

　　此时正值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深秋还是有些寒意的。谢衡搂着胳膊，在路边走着，只觉得腹中实在是饥饿难忍。

　　耳边充斥着叫卖声，冰糖葫芦，纸人，包子糕点…

　　曾是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光是听着，就让他口齿生津，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谢衡尽量地避着人多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很茫然地转了一圈，最后又灰溜溜地回到彩儿那边。

　　远远的透过人群看到彩儿跪坐在地上，身边的地上丢着一些食物，被人用脚恶意地踩了两脚，彩儿脏兮兮地手正一点一点地扒着地上的食物狼吞虎咽。谢衡这才想到，彩儿肯定是饿极了，比自己更饿。

　　瞧了一会儿，谢衡没过去，他心里明白，彩儿也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不要强，为何誓死都不愿为娼。

　　心里五味杂陈，谢衡转头又走进了人群。

　　漫无目地的走着，他来到一个包子摊旁，摊子在集市的尽头，所以没什么人。谢衡坐在一旁的墙根下，暗暗的打量着。

　　摊主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对每个客人都带着笑容，十分亲切。而且包子做的又大又白，看起来十分美味。

　　踌躇了很久，谢衡还是放不下脸面过去行乞，他本能的在畏惧。

　　如果老板不给怎么办，如果自己被人围观，那该是何等的境地…

　　只是犹豫的越久，肚子就越饿。在这里光闻着味却吃不到，谢衡揉了揉肚子，转身就想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突然想起了彩儿对他说过的话。

　　是不是，可以试试去讨一点儿…

　　不行，那就是真的乞丐了，自己就算再沦落，也不能去行乞…可是彩儿她…

　　彩儿捡拾地上肮脏食物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谢衡抿了抿嘴，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许是受了风寒。

　　自嘲一笑，谢衡转身朝包子摊大步走去。既然不愿行乞，那便趁摊主不注意偷偷拿两个吧…两个就行。

　　头脑昏昏沉沉，谢衡伸手就往铺前的包子上去，两个洁白的肉包子就这样被他抓在手里，上面印上了黑乎乎的指印。

　　“嘿！小兔崽子！”

　　摊主恰好回头，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手里揣了俩包子就想跑。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谢衡倒在地上之前，第一反应不是护着头，而是紧紧地握紧手上的包子，揣进怀里。

　　嘭地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肩膀着地，一股刺痛让他瞬间惨叫出声，而后脑袋也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地上。

　　“哪来的臭叫花子！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摊主对着躺在地上哀嚎的乞丐狠狠地踢了几脚，丝毫不留情面，只对着肚子，腰侧这些脆弱又不至于出人命的地方踢。

　　谢衡被摔的眼冒金星，脑袋瓜子都嗡嗡的，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尖锐的鸣叫，眼前也是阵阵发黑。听不清，看不见，他只能躺在地上，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包子，被动的挨打。

　　这一幕很快地就吸引了行人的注意，这里被人群围出了一片空地，显然对此场景很感兴趣。

　　摊位旁边简单的摆了几张桌子，有食客坐在那里喝粥吃包子，这边的闹剧显然影响了食客的心情，一个桌子旁边，一男子站了起来，制住了摊主。

　　“放他走，钱我结。”

　　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个头又高的吓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摊主愣了一下，收了手。

　　谢衡也听到了男人的话，他挣扎着爬起身子，抬头看向男人。他想看看这个救了他的人到底是谁。

　　恰好男人付了钱，转身往谢衡这边走来，面容暴露无遗。

　　男人的五官很周正，看起来正气凛然，身材魁梧高大，十分有力。只是眉眼间尚有些稚气，整个搭配起来十分怪异。

　　这张脸好生面熟，愣了一下，谢衡把嘴边“叶离”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尽管许久不见，但叶离的长相还是深深地刻在了叶离的脑海里。叶离的眉眼很近，眼尾挑而不媚，五官周正，谢衡一眼就认出了。

　　慌乱地爬起身，谢衡在叶离还未至身前时，转身就一瘸一拐地跑了。

　　没有任何谢意或者是感激之心，围观的人不禁发出嗤笑，逐渐散去，只有叶离在原地站定。

　　方才这个小乞丐，声音很像谢衡。尽管知道对方肯定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但他还是出手把人救了。就算是这乞丐运气好吧…声音居然跟谢衡这么像。

　　上一次跟谢衡传信说自己要参军了，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叶离笑了笑，转身回客栈了。

　　已经临近中午了，谢衡揣着包子在集市上穿梭，他身上疼得紧，方才摔到的地方像是有几百根针扎进去了一般，稍一动弹，就刺骨的疼。

　　腹中剧痛让他额头上渗出冷汗，谢衡空出一只手捂着肚子，就这么佝着身子回到了巷口，彩儿靠坐在墙角，垂着脑袋，好像睡着了。

　　“彩儿。”

　　谢衡轻轻唤了两声，发现彩儿只是饿得无精打采没有力气了，当下从怀中掏出被挤的皱皱巴巴的包子，递给她一个。

　　彩儿迟疑地接过包子，眼中满是探究。

　　扯了扯嘴角，谢衡也靠着墙缓缓坐下。

　　“谢谢。”

　　谢衡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有彩儿带他来这边，自己恐怕会在原地迷茫，踌躇不前，不知该往哪去。于情于理，彩儿是于自己有恩的，何况…她还是一介女子。

　　整整一个下午，谢衡都和彩儿在墙角边坐着，他身上疼的要命，一点也不想动弹，只能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头疼得更厉害了。

　　临近傍晚，谢衡觉得饿极了，只能强撑着身子，想去看看能不能再讨点吃的，彩儿在他身后跟着他，一瘸一拐地在集市里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谢衡漫无目的的走，但有意无意地，迟迟不往今天早上那个包子摊的方向走。

　　叶离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又何来颜面与他相认。谢衡想起了今天遇到叶离的时候，对方的衣着打扮虽不说大富大贵，也是颇为讲究的，看来近些日子他过的倒是不错。

　　不知道叶离有没有认出自己，会不会听说谢家的事。

　　谢衡今天也有打听，彩儿说这里已经不是枣县，而是枣县边上的一个小镇，这边暂时没有听说哪户人家被满门抄斩了。

　　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哀，谢衡在一家店门口站定，门内的小厮立马就过来驱赶。

　　“走走走！哪来的臭叫花子！滚远点儿！”

　　面上似火烧，谢衡的嗓音嘶哑，张嘴发出刺耳的声音。

　　“店家，您能不能施舍些粮食，我二人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把头埋的很低，谢衡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有有过如此丢人的时刻，他隐约感觉到小厮在看自己，于是他把头埋的更低了。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店里传出，一直到谢衡身前方才停下。

　　“又见面了，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谢衡猛地抬头，然后又马上把头低下，脸侧向一边。

　　叶离…怎么又遇到了。

　　这么长时间与叶离一直是书信联络，谢衡的心里还是十分想念对方的，他也想与对方面谈，把酒言欢，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在叶离的面前，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逃离，祈望的全都是对方不要认出自己。

　　叶离见身前的小乞丐没有出声，于是笑了笑，一向沉默的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见到这个小乞丐，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要一吐而快。

　　把腰间系着的钱袋取下，叶离抓着谢衡的手，郑重地把钱袋放在他的手心里。

　　“真的，你真的很像他。”

　　谢衡只觉得对方触碰自己的手像烙铁一般，把他的皮肤灼的生疼。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他的心里既是庆幸，又是悲哀。

　　挣脱了被对方抓着的手，牵引到伤口让谢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稍微退后了几步，然后给叶离鞠了个躬，嘴中吐出一句“谢谢。”

　　说罢，他转身就走，像今天早上一样，只不过他现在忍着痛挺直了腰板，倒没有早晨那么狼狈。

　　叶离站在原地，似乎在小乞丐身上看到了一个身板挺直，下巴微抬的骄矜贵公子重影，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谢衡…我来找你了…

　　彩儿一路上一言不发的走在谢衡的身后，一直到两人回到破庙，她才把心里憋着的两件事吐露出来。

　　第一件事就是关于谢衡的身份，她看着对方身上脏兮兮破破烂烂，但仍旧能看出是上等绸子的衣服，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你…”

　　“嗯。”

　　谢衡早就知道彩儿或许会问，此时此刻，他也没有选择隐瞒，反而把当初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她，也算是宣泄吧。

　　简单了讲述了以前的事和自己与叶离偶然的相识相交，谢衡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和叶离相处不过一个月，但已然成为知己，我觉得我不甚了解他，但他十分了解我。”

　　“我的所思所想，我未曾说出口的话，他全都明白，了然于心。后来他离开了，我和他以书信联络，关系倒越发亲密了。”

　　彩儿从心里羡慕这两人的关系，她未曾结识过如此一个人，但在她看来，既然关系如此之好，又为何装作不认识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表明身份与他相认呢？”

　　听到这句话，谢衡愣了一下。

　　“我也想与他相认，只是如今我这副模样，实在是没法说出身份。”

　　先不说与之前地位的反差，单是如今自己这副邋遢潦倒的模样，就让他张不开嘴。何况，又发生了早上那种事情，谢衡觉得，自己若是坦白了身份，那真的就是把脸丢尽了。

　　“叶离认识的谢衡，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小公子，而不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乞丐。”

　　所以哪怕他想，但他不能。

　　他不可以说自己就是谢衡，然后把对方心中所思所想的谢衡变成如今的乞丐。

　　他不甚了解叶离，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不敢赌，因为他不想失去对方这个知己。

　　彩儿有些似懂非懂，她踌躇着，说出了第二件事。

　　“谢衡，我们可能要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