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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思痛 ...

  •   转眼三月,南谷风拂杨柳、草木复苏。
      南昱来信甚少,言语中也从未提及他的师叔。明朗的回信则相对频繁,也更啰嗦,洋洋洒洒详述了南谷所有重要之人的日常和动向,这其中也包括风之夕。
      南昱启阅明朗的来信,粗略扫过他事无巨细的絮叨,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几句关于风之夕的描述上:
      第一月:
      ... ...自你走后,师父甚少出梅苑,常立于院中发呆,一站就是许久,话也少了许多... ...
      第二月:
      ... ...我有一日经过你的住所,竟发现师父在你屋里坐着... ...
      第三月:
      ... ...师父最近胃口不好,送去的饭食都没怎么动... ...
      第四月:
      ... ...师父离开南谷已有快一月了... ...
      南昱将头埋在桌上,不见情绪。
      康都城神院内,召一嫌弃的望着他的弟子。
      “你要在我这赖到什么时候?”
      “师父这里清净。”风之夕将药碗端给他:“该服药了!”
      “你梅苑不清净?我最烦你这点,说了不吃不吃,你还每天熬熬熬,你这是怕我死得慢,要早点送我上路吗?”召一嘴上抱怨,手还是接过药喝下。
      “我熬我的药,你发你的牢骚,互不干扰!”风之夕不紧不慢。
      “臭小子,快回去吧,你不在南谷我不放心!”召一焦头烂额道,翘着胡子一顿数落:“一天长吁短叹的,没个好脸色,管着管那,连酒都不让我喝。没事找事,几十年乱中有序的书房,硬是让你给我弄整齐了,害我想找本书都难。你就是故意来折腾我的!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真的受不了这活罪,你就走吧!”
      “那叫乱中有序?我帮师父归置一番不好吗?”
      “不好!”
      “那你告诉我刺客之事,我便走!”风之夕堵上一句。
      “滚蛋!”
      “师父,我体内之物,不是普通的阴煞之气吧!”
      召一表情一滞:“何来此问?”
      风之夕浅笑了一下:“随便问问,师父不必紧张。修行之人淡薄生死,二十余年谨遵师命,从不敢有半点逾越,不过照师父的反应来看,我应该是个短命相。师父其实说也不说,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召一一声叹息:“孩子,我知你心思纯净,可有些事,是你我都无法控制的,也许到时候,你第一个恨的人,就是为师。”
      “若真是命数,恨有何益?”
      师徒二人沉默了一会。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召一突然问道。
      风之夕猛然一愣。
      “此次你呆在神院这么久,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会迟迟不归?”
      ... ...
      “没有。”风之夕道。
      召一打量着他:“大道自有天定,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不必过于执拗。”
      “弟子明白。”
      东岭高修弟子宿舍外,敲门声轻重适当,伴随着谨慎询问:“南师兄,上课了!”
      屋外正是那破格提为高修的模范弟子邓夏,见到南昱脸色一变:“你怎么了?眼眶这么红?”
      南昱轻咳一声,沙哑道:“无事,走吧!”
      邓夏一边走一边偷瞄着他的同门,自来东岭后,这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甚至都不怎么笑了。
      东岭的课堂比起南谷,可以说就是个集市,弟子们站没站样,坐没坐样,东倒西歪的闹成一片。
      讲学的长老也没什么威慑力,早已习惯这群吊儿郎当的弟子,心不在焉的往堂下一扫,只知道又多了几名逃课了学生。
      今日授课的长老名叫广姬,听上去像个女人的名字,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算,是吧!
      亢宿广姬弱冠年少,生的眉清目秀。
      似乎还很讲究,明明很是干净的座椅,他坐下前还要擦拭一番,又自袖中抽出一块丝帕铺上,方才缓缓端坐,恬静优雅。
      广姬翘起兰花指轻翻书页,清了清嗓子:“咳咳,今日我们讲宗史啊!青龙宗起源上古,轩辕族御神龙而降世,携神木而栖东方... ...”
      堂下依然七嘴八舌闹哄哄一片,南昱皱眉看着,这要是在南谷,早被罚个屁股开花了。
      旁座的邓夏坐的笔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极力的维持着南谷形象,希望这乱象中起到一点表率作用,可对东岭弟子来说皆是枉然。
      直到人群里有人手指抵唇发出嘘声:“别说话了,广姬要哭了!”
      嘈杂声方才渐渐平息。
      南昱往上看去,不禁懵住。
      广姬长老泪眶盈盈望着堂下,声音微颤:“你们若是不想听,就出去,我也懒得费这劳什子功夫!”
      南昱才想起东岭传言有四怕:宗主沉思,花奚微笑,季空较真,广姬流泪,无一不奇葩。
      前三个都好理解:简万倾油嘴滑舌,谁听谁受用,就怕他一言不发。花奚的笑脸中看不清喜怒,季空死磕起来要人命,就不知这广姬流泪为何让东岭弟子如此惧怕。
      可好歹一堂课有序讲完,听得是无滋无味。
      东岭的师父们上课很不严谨,广姬都算认真的了,其他的几位长老授起课来,宛若儿戏,似乎更多的是在看这些弟子的笑话,这里面以心宿长老花奚为甚。
      花奚擅长迷惑之术,即狐族魅术,将一众高修弟子聚于室中,再施术做法。
      顷刻间宛若置身勾栏瓦舍,身边无数妖媚女子,不,还有男子,总之玩得很野、很大。
      幻境中的男女可称绝色,极尽挑逗姿态,勾魂摄魄,化骨软语撩过耳畔。要命是这些绝色还不光是面皮好看,性情也各异,声音气质也不同。
      “哥哥,那日相约湘萧桥,为何苦苦等不来你的踪迹?”楚楚可怜型。
      “公子,今夜我会让你亲尝何为真正的男人,你可要轻些... ...”放浪轻浮型。
      “小子,你再看我,小心老娘吃了你。”嗯,母夜... ...勇猛型。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痴情型。
      ... ...
      “美人拭泪,我见犹怜,可将心事尽诉于我 ... ...”风流才子型。
      “兄台,龙阳之事可有了解?”
      ... ...恶心型。
      连东岭这些见过世面的高修弟子都有些招架不住,更别说门风严苛的南谷弟子了。
      一个个被幻境中的人物撩拨得晕头转向,不知所在。
      若是忍不住上了手,立即会被控住,剩下的就是在场中痴痴傻傻,或哭或笑,丑态百出。
      就连平日里端正严谨的邓夏也难逃一难,被魅术撩拨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直到“哗啦”一盆水泼到头上后,一帮人才缓过神来,顿觉羞愧难当。
      邓夏模范弟子的面子绷不住,当即就蹲下抱膝,嘤嘤嘤的哭了。自然引来一阵嘲笑。
      南昱置身其中,望着眼前的幻像,深刻的反省了一番:原来自己除了不喜欢女子,竟对男子也毫无兴趣。
      这一发现让南昱泛起一丝苦笑,如痴似狂喜欢着的,唯有那个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就行,宿命一般。
      花奚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看着神色恍惚、表情各异的弟子们,乐得哈哈大笑。
      目光扫到南昱时,皱眉上下打量这个毫无表情的人,得意之色顿消,换了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嫌恶表情。
      南昱对幻术课很无感。
      男儿大丈夫,自当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迷惑人的伎俩在他看来上不得台面。
      东岭临海,人一个赛一个的浪。
      若花奚像个神经病,那季空就是个疯子。
      不过他的疯,很对南昱的胃口。
      尾宿长老季空擅格斗,不来虚的,皆是真刀真枪。除此之外,还有助兴的道具,道具也都不含糊,皆是凶悍的猛兽或猛禽。
      所以上他的课,必须具备两点:身手要好,胆子要肥。
      季空对自己设计的实践课程极为满意,特意取了个响彻云霄的名字——“困兽之殇”。
      说白了,就是把一堆人往一个圆井中一赶,再投入一堆凶猛禽兽,把四周出口一堵,让井中的人和兽来一场血肉模糊的厮杀。
      用他的话说,若是连几个畜生都收拾不了,别跟人说在自己手底下练过,会丢他的人。
      这也算了,可他的“困兽之殇”常常会引来围观,井口站满了人喝彩的喝彩,嘘声倒彩一应俱全,就差往里面砸石头助兴了。
      荒野抓来的凶兽皆无灵性,饿了几天后,眼里见不得活物,皆是满眼猩红,垂涎欲滴,十分吓人。
      “困兽之殇”听上去悲壮,看上去也凶险。
      可季空并非只图观赏,罔顾人命的残暴之人,能进入兽井试验的弟子也非等闲,对付个凶兽也不至于丧了性命。
      可还是有艺高人胆小的人存在,若在中场不敌,可举巾示意,季空便会放下一根绳子,将弃权的弟子拉到安全的平台上。
      “邓师兄加油啊,手别抖啊!”围观的人有点幸灾乐祸,若花奚的幻术是用来撩拨勾搭人的意志,那这困兽之殇纯属就是练胆的。
      邓夏人缘其实很好,为人小心翼翼,又礼貌得体,深得东岭内门弟子们喜欢,可以说是南谷弟子的代表,可偏偏就是个胆小的弱鸡,往这兽笼中一站,剑都拿不稳了,紧紧贴在南昱身边。
      “邓师兄,不行的话摇巾帕,我给你放绳子下去!”
      上面的人或是取笑,或是加油鼓劲,甚是热闹,而季空更是搬个椅子坐在旁边抱手看戏,才不管下面的人心里什么感受,最好能吓得尿裤子。
      邓夏虽怕,可他自觉身负南谷荣耀,摇巾帕这种丢脸的事情,他是死也做不出来的,何况弃权的弟子,要在头上系十日的“耻辱”白绸。
      “跟在我身后。”南昱说道,手一伸,夕无剑在握,挥剑砍倒了一只扑上来豺狗,回头交代邓夏:“跟紧了!”
      话音刚落,飞身往前扑去,剑到之处血光四溅,怪兽惨叫声连连。
      邓夏哪见过这种阵势,别说举剑击杀了,光是紧跟南昱躲在他身后都有些吃力。
      南昱身形极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转眼间已将一群品种各异的野兽斩杀在地,血迹顺着剑身滴淌一路。
      可南昱似乎并未过瘾,杀光身边的,又去击杀正与其他弟子纠缠的野兽,手起剑落,一片红光在眼前洒落,血肉模糊。
      季空表情渐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此人是在抢着杀吗?疯了吗?还是杀红眼停不下来了?
      数十个野兽已经被南昱斩杀了一半,满地血污滑得都让人走不了道了。
      南昱心里堵得慌,季空这“困兽之殇”的游戏,就如同为他量身打造一般,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情绪出口,根本停不下来。
      高修弟子们渐渐停住了动作,挤到了一处,不可置信的看着南昱一个人与那群野兽厮杀。
      井上围观的人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声音了,屏息注视着那个大声喊叫着与群兽打成一片的南谷弟子。
      似乎比起凶兽来,此人眼中的杀气,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南昱挥舞着夕无剑,剑光闪烁如同星云,所到之处扬起红光一片,那一抹红让他兴奋,也让他心痛。
      你去哪里了?你在哪里?
      “啊... ...”
      井中南昱嘶喊声夹着凶兽的惨叫声,这南谷弟子怕不是真的发狂了吧!
      南谷。
      “师父,你可回来了!”明朗瞧见风之夕的马车驶进谷,喜出望外。
      “嗯。”风之夕浅笑点头。
      “你快回梅苑吧,南师弟给你捎东西回来了。”
      风之夕眸光一沉。
      梅苑屋内,一个黑色盒子已放置在桌上,这是南昱托人带给他的。
      风之夕凝视着盒子,没有伸手去开。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按部就班过起了以前的日子。
      手里的书看得心猿意马,提笔往往停滞不落,忘了要写什么。
      踱步于院中梅树下,枝头的春意却换不来一丝心里的惬意。
      他以为心里那些纷扰杂乱的声音,已经安置好了。
      可明朗的一句话,一个普通的盒子,又将他瞬间掀乱。
      熬了半日,终于长叹一声,回屋将盒子打开,入目怔住:满满一木盒的信!
      风之夕望了许久,妥协在那些信魔怔般的牵引下,将信缓缓开启,仿佛打开的不是信,而是一个世界。
      随着南昱的笔迹映入眼帘,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
      ——师叔安好:
      加上南谷的最后那几日,已是半月未见,这是我在东岭写的第一封信,多撕毁不计,竟无一成书,不知会否寄出。东岭所见皆同耳闻,门风不紧,言行无拘。相形之下,南谷真叫严苛,琐碎不表。
      师叔可还在怪我?那日我举止癫狂,言行无状,想必吓坏你了。可字句肺腑,不表不快。事已至此,再无从更改,情据心底,无法抹灭,挣扎无果,逃离无用,所有尝试皆是徒劳。
      恐从此遭师叔厌弃,世人诟病,弟子将万劫不复!
      ... ...
      风之夕只觉心如堵石,呼吸不畅。
      放下信步出房门,月下枝头梅花含苞未放。
      待稍微平复了些许情绪,方回到屋内,开启了第二封信:
      ——师叔安好:
      今日出海,见识了东岭之人宛若游龙,男女亦然,我也因此水性大增。大海辽阔,心胸为之一广。所见皆奇,常想若你在侧,会是何种表情?
      东岭之人擅控幻术,眼花缭乱中难辨真伪,七宿长老和弟子各有千秋,简氏宗主与陵光君有的一拼,都不喜管事。
      东岭事务皆是箕宿长老岳伍代劳,此人不苟言笑,甚难接触。
      除了与林柯走得近些,尾宿长老季空和心宿花奚也算好相处,对我关照有加。
      蛟宿很是神秘,一直不得见,据说是隐修了。
      对了,小黑鼠说可在青木海布下索灵阵,唤醒我那命定灵兽,我不知那索灵阵为何物,此事也不便四处询问求教。
      只恨身在梅苑时,没有专心研习阵法,师叔的谆谆教诲犹在耳际,宛若昨日。
      举目皆是旁人,想见之人唯在梦里。
      ... ...
      ——第三封——
      师叔安好:
      我给明朗写了信,信中提及之人甚多,唯独不敢提你。
      我知你定会看到那封信,就算你不看,你的乖徒弟也会读给你听。我不知你看到我信会作何感想,会是何种表情。就像那日你背对我一样,我不知当时你的脸上是嫌恶,还是恼怒?
      那日失态流泪,平生首次。
      对师叔来说,应是眼不见为净吧!
      ... ...
      风之夕深深叹了一口气,心纠一处,久不得释。
      ——第四封——
      师叔:
      一月过去,我已疯魔。
      本以为见不到的人和事,便不会再想。谁知思念更重,心痛更甚,日夜皆不得安宁。明朗尚未回信,我无处得知南谷消息。
      不该一时冲动来到东岭,游学修习本是好事,也是为了兑现我当初与你承诺。只是后悔,临行未能相见,与你话别,与你相约归期。
      师叔,你可安好?
      ——第五封——
      师叔:
      明朗终于来信了,我想知你为何在梅苑中久立,可是,为我?
      ... ...你可安好?
      ——第六封——
      师叔:
      你为何要去我的屋里,可是睹物思人?你安好否?
      ... ...
      ——第七封——
      师叔:
      为何不好好吃饭,就算明朗做得再难吃,就算你再恼我.. ...无论何故,千万别拿身子置气!
      你一向不会照顾自己,别人不问,你便不说。
      风之夕,求你对自己好点行吗?
      你让我怎么才好办?
      ... ...
      ——第八封——
      之夕:
      你去了哪儿了?为何不在南谷,你在哪里?
      之夕,
      之夕
      ... ...我好想你!
      ——第九封——
      之夕: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整日如行尸走肉般,满脑子都在想你在何处,我该去哪里找你... ...
      第十封:
      之夕:
      你在哪里?再没你的消息,我真的快要疯了!
      之夕... ...
      第十一封:
      ... ...
      ... ...
      ... ...
      第二十七封:
      之夕:
      思之如狂,辗转难安!我终决定将信尽数寄出,无论你在何处,望明朗能辗转至你手中。阅后你有何感想,作何决定,我皆无怨无悔,心事尽释纸上,此生再无别处所托。
      是弃是存,凭君一念。
      只求你,让我知道你安好。
      .... ....
      风之夕将一滴泪痕折入信中,放回盒中,灭灯缓缓上床。
      竹海万籁寂静,皎洁月色凄冷深沉,浸洒枝头,一朵红梅黯然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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