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缚尘缨

3、第 3 章

　　我抓着角木的袖子，呜呜咽咽地泪如雨下，角木不断地轻拍着我的后背，默默无言。
　　竹溪村共一百一十二人，无一人受伤，无一人殒命。
　　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亲眼见证过他们从呱呱坠地，到寿终正寝，对于一个神来说，守护好一方生灵就是他一生的职责，神的法力源于人的信仰，没有了信徒，那神就什么都不是。
　　“呃……”我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角木的衣襟，身体仿佛被抽干一般软弱无力。
　　“丫头！丫头你怎么了？”角木见状焦急道。
　　我双唇发抖，浑身软绵绵的，只好用眼神示意角木。
　　角木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将信将疑地捡起了神像，顿时变了脸色，神像散发着微弱的光，将其映得惨白，倒与我现在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你！你怎么！这么做会折损你修为的知不知道！”角木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世间的任何一尊神像中都有其正主留下的精气，为的是更好的知人之愿，福泽众生。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会留在竹溪村了，因此再三思虑，我还是决定将我的一魄封入了神像中。
　　天地间人，神，妖都有三魄，失一魄阻滞修为，失两魄损耗阳寿，失三魄便要去见阎王了，我为保竹溪风调雨顺，便擅作主张地封了一魄在里面，多年来受香火供奉，倒也没有多大危险。
　　“死丫头，净瞒着我！要是我今天不在你身边怎么办？”角木没好气地说。
　　我感受到了魂魄渐渐地融合了，身体也慢慢有了力气，于是冲角木笑笑说:“你这不是还在嘛，有你我怕什么呀。”
　　角木闻言别过头，沉着脸低声说了两个字:“笨蛋。”

　　次日午时，沈怀清果然准时赴约，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怎么又弱了？”
　　我:“……”
　　沈怀清走过来探了探我的脉息，蹙眉道:“你的魂魄很不稳定，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我挠头干笑。
　　好在沈怀清似乎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他一挥袖扔给了我一个小瓶子。
　　“这是玉露丸，能让你恢复地快一些，待我们去天界再为你治疗。”
　　什么？怎么又要去天界啦？
　　沈怀清说罢便转身欲走，我连忙收起瓶子叫住了他:“诶水神大老爷！我们真的要去天界吗？不是说去人间吗？”
　　沈怀清脚步一顿，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如今连信徒都没有了，去人间和让你直接历劫有什么区别？”
　　我闻言低下了头，几百年练就的厚脸皮被沈怀清的一句话就给破功了。
　　没什么能比“你没有信徒”这种话更能打击一个神，即便这个神不被天界认可，名不见经传，凡是神总是要有香火和信奉的，土地和城隍身份再低微还有个神龛呢，这种话说好听了是嘲讽，说不好听了那就是侮辱。
　　“谁说她没有信徒的”一个男声传过来，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我猛得回头，只见角木一袭青色的箭袖轻袍，长发罕见地束了起来，给人的感觉也不再是玩世不恭、痞里痞气的样子，似乎……正经了许多。
　　角木看着沈怀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是她的信徒。”
　　他的表情认真的可怕，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恍惚以为角木不是那个成天带着我游山玩水、拿虫子吓唬我、对我七十二般毒舌三十六般嫌弃的调皮鬼。
　　“角木，你今天好帅啊！”我走到他面前惊讶道。
　　角木却没有看我，而是直视着沈怀清，眼神复杂。
　　沈怀清表情波澜不惊，淡淡地看了一眼我们，随即转身回避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听角木轻轻道:“丫头，我要走了。”
　　我怔了一下，茫然道:“走去哪里？”
　　“我……要去完成一些事情……”角木垂下眸子，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我沉默了良久，开口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大难临头各自飞？”
　　角木:“……”
　　沈怀清准备同我出发的时候，云影山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像柳絮一般。
　　角木离开前在我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上面的坠子好像是一个鳞片，亮闪闪的，很好看。
　　“保重丫头。”
　　角木冲我挥手，随即便消散不见了，我站在沈怀清化出的云朵上，愣愣地看着待了几百年的云影山竹溪谷越来越远，心中怅然若失，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短短两日内，我经历了失去信徒和角木离开两件大事，本以为我定会难过的寝食不安，食不下咽。
　　然而，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了。
　　“喂，醒醒，我们到了。”沈怀清轻轻拍了拍我，眼神不加掩饰地嫌弃。
　　我迷迷糊糊得站起来，一脸茫然。
　　“奇怪，我怎么睡……我的天呐！”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腾云之上，穹苍之下，目之所及处皆是神霄绛阙，仙山楼阁，比那人间帝王的不知道要华丽多少倍！四周云雾缭绕，仙气袅袅，身处其中只觉心旷神怡，连体内的真气都似乎清澈了许多。云阶月地，火树银花，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目不暇接，偶尔路过的仙人皆是霓裳曳广带，翩然若惊鸿。
　　“想不到我竟然有幸能一睹九重天的景貌。”我跟着沈怀清一路上啧啧称叹，只觉两只眼睛不够用。
　　沈怀清淡淡瞥了我一眼，悠悠道:“井底之蛙，这才刚进了南天门。”
　　我撇撇嘴，心中却不服气，“是啊是啊，我是没见过世面呐，水神大老爷在太清境生活了几百年，自然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咯，我一个散仙，别说九重天了，连人间的皇宫都没去过几次呢。”
　　沈怀清闻言竟笑了，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嘴角一扬，不过还是被我眼尖地瞄到了。
　　之前我与他两次见面，皆是恰不逢时，今日仔细端详一番，倒真觉这厮霞姿月韵，若是说话再得体些，相处起来倒也如沐春风。
　　“九重天虽美，却不如凡间真实。”沈怀清如同泉水一般的声音轻轻地传入我耳中，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他突然传音与我，却听见他突然开口道：
　　“还有，在天界要称呼我上仙。”
　　“哦……”
　　这天界大则大，只是七拐八绕，殿宇诸多，四处的景致也是别无二差，我跟着沈怀清走了许久，只觉得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绕弯子，在竹溪生活了几百年的我哪里走过这等绚丽的千篇一律的路没多久便有些疲乏了，也不知是因为景看倦了，还是走路走累了。
　　见沈怀清依旧挺直腰脊，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我便干脆眯上了眼睛，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趁机打盹，哪知才把眼睛闭上没多久，便撞上了一个软软地柱子。
　　我“诶呦”了一声，被撞得一懵，慌忙睁开眼一看，哪里是什么柱子，分明是沈怀清的后背。
　　我顿时暗叫不好，沈怀清在天界出了名的龟毛，听说他平日里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他分毫，更衣沐浴这种事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就连去参加瑶池宴，喝杯酒之前都要把杯子反复冲洗三遍……
　　我刚从竹溪来，灰头土脸的，又几天没洗澡，沈怀清估计得冷着脸让我给他把衣服洗个几十回，这还是轻的，万一他让我拿个水壶再给我块石头，让我水滴石穿……那可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