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缚尘缨

2、第 2 章

　　清早起来，我心中便有种莫名的不安，走出房门一看，却见阴云密布，不见一丝阳光。
　　“恐有大雨。”角木如是说。
　　正午的时候，暴雨果然如期而至，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谷中环境空旷，抬头便是万里长空，撕裂般的闪电显得极为可怖。
　　直到傍晚，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雨依旧没有停。
　　“我们得想办法了，这雨好像不太对劲。”我望着河水满溢的竹溪忧心忡忡。
　　角木点点头，“我可以试试控雨，你去看看村子里的情况。”
　　言罢我们便分头行动了，神的真身是不能在凡人面前显现的，我只能化作凡人模样来到了村里。
　　村子几乎被淹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用盆碗往外舀水，可舀水的速度却比不上雨的速度，农妇怀中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大家！请大家听我说！”我尽量放大声音喊道。
　　几个村民闻声回过头来看向我。
　　“听我说！雨势太大了！所有人尽快出谷！”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没有作声，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盆碗。而我焦急万分，恨不得用法术将所有人送出竹溪谷。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这时站了出来，苍老的脸上尽是疲态，我认得他，他是竹溪村的村长。
　　“姑娘，你似乎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村长问道。
　　“我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现在再不出谷，山洪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焦急道。
　　村长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可若我们离开了，我们的村子便保不住了啊！”
　　话音刚落，赞同声此起彼伏，这村子是大家辛辛苦苦几代的基业，任谁也不想就此放弃。
　　“我明白大家的感受，可是若不离开，别说是村子了，大家恐怕都要葬身于这谷中了！我们出谷避过这一难，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村长闻言却再三犹豫，始终不发话。
　　我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不容易才劝动了村长，后者回头望了望不断上涨的河水，终于点点头。
　　“所有人尽快撤离！”
　　竹溪村地势低洼，但因为有竹溪的存在，再加上雨水并不频繁的缘故，千年来倒也从未受过水患，村民们没有前车之鉴，自然没有防护意识，更何况这场雨来的实在措不及防。
　　我跟在村民队伍的后面，帮助所有人尽快撤离，然而在到达谷口时，却发现谷口早就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碎砂给挡住了。
　　与此同时，角木传音道:“丫头，我与雨神无法联系，雨势没办法控制。”
　　角木自称是龙宫里的一条龙，因此可以和九重天的雷公电母风伯雨师进行简单的沟通，可我几次见过他的真身，分明是一条蛇，但见他似乎不愿提起往事，便也从未仔细打问过。
　　“怎么办？谷口被堵住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谷中了？”
　　“不会的！竹溪神一定会保佑我们渡过难关的！”
　　我握紧双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
　　竹溪几千年的基业，难道今日就要毁在我手上了吗？
　　我抬头望了望天，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啊！爹娘救我！”
　　一个尖锐的哭喊声传来，我猛得抬头，只见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被卷进了奔流的河水中。
　　“小宝！”女孩的爹立刻跳入了水中，另外几个青年也闻声跳了进去，几人在湍急无比的水流中奋力地向女孩游去。
　　女孩的娘惊叫一声便晕了过去，人群彻底开始恐慌了。
　　天幕此时更加的漆黑了，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快到子时了。
　　“丫头！”角木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一眼便看见谷口被封住了。
　　我蹙眉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将大家带至高处，听天由命，要么我用灵力推开巨石。”
　　那巨石足有半座山的高度，即便是用灵力，推开它也绝不是一件易事。
　　角木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人群，“壮年可以爬山，可是老人和妇孺怎么办？”
　　我了然地点点头，其实心中早有了决定。
　　一道强光闪过，我一个回身悬在半空，一挥手将女孩和其他人送回了岸上。
　　“帮我角木！”
　　角木立刻现出了真身，众人只见一条青麟巨蟒出现在他们面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妖怪！有妖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若顺应自然，无所作为，那么神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对还是错呢？
　　云影山之所以叫云影山，除了它的高耸巍峨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它是天界与人间的地界。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意识也模糊地很，可身下既不是轻薄光洁的床褥，也不是柔软如毡的草地，我总觉得身子硌得很，于是便动了动。
　　谁知这一动，竟有股纯净的灵力被送进了我的身体，流淌到四肢百骸，甚是舒坦。
　　“醒了就别装睡了吧？”一个略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好闻的清香。
　　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月白色的衣衫，紧接着便是沈怀清面如冠玉的脸。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厮皂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有一丝担忧
　　“沈怀清……”
　　我摇摇头定了定神，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沈怀清，冷声道:“我原以为水神上仙冰清玉洁，不屑同我等散仙计较，没想到背地里竟使出如此手段，锱铢必较卑鄙不堪！”
　　沈怀清闻言愣住了，脸上青白转换，想来是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无名散仙恶言指责。
　　一旁的角木悠悠转醒，扶着额挣扎坐起，却见我与沈怀清肃然对立，一时间茫然不已。
　　“尔等何出此言”沈怀清沉声道。
　　我一甩手指向竹溪谷，强压愤怒道:“何出此言我为神几百年，所守之地竹溪谷从未有过如此灾祸！雨泻如注洪水肆虐，上仙身为水神，难道会有所不知？”
　　“丫头！你在说什么呢！”角木听出了我的意思，瞬间目瞪口呆。
　　沈怀清皱眉，“你认为这场洪水是我发动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默认了。
　　沈怀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眼淡淡地瞥了瞥我，继而从袖中掏出了一封锦书，上面用丹砂写了三个大字:罪状书。
　　“本神原是来赴三日之约的，却不想半道劫到了这个。”
　　我垂眸，眼神黯了黯，天上这么快就已经知道我现真身的事情了？果真是苍天饶过谁啊。
　　“你如今是戴罪之身，雷部很快便会召罚，本神原本不屑于为自己辩解，但现在开来，若我不了结此事，你不是不会心甘情愿同我下凡的。”沈怀清看着我平静地说。
　　辩解？了结？下凡这都哪儿跟哪儿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大脑一片混沌。我瞥眼看向角木，后者的下巴几乎都要合不上了，我只好恨铁不成钢地转过头。
　　却见沈怀清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竹溪村水患之事，与我沈怀清没有半分关系。”
　　“上仙莫要生气，丫头她就是这样，说话没心没肺的哈哈哈……”角木似乎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了，连忙打了个哈哈。
　　我却没工夫理会角木，只觉心中怪异，脸有些发烫，在沈怀清的注视下莫名的心虚。
　　“我既然点名要你帮忙，自然不会让你有事，这封罪状我会替你解决，若你肯不计前嫌，明日午时，我便在此地等你，但若你不愿，本神也不会强求。”
　　沈怀清留下这句话，便踏着云彩轻飘飘地离开了。我试探地抬了抬眼，见他不在了才松了口气，上神不愧是上神，只是站在面前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丫头，你方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要不是我及时打圆场，今日怕是要给你陪葬了。”角木心有余悸道。
　　我吐吐舌头，自知此事没理，刚刚也是一时头脑发热。
　　“水神作为人间三大福神之一，怎么会为人间降此灾祸”角木无奈道。
　　“可是，这场雨真的太蹊跷了。”我坚持道。
　　角木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起来，面无表情道:“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沈怀清为什么说，要带你下凡？”
　　我怔了怔，迷茫道:“我也不知，他只说要我帮忙，却没说是什么忙……”
　　角木看着我沉默了半晌，继而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还是回村里看看情况吧。”
　　听说凡是修道成仙的人都不会忘记自己前世的记忆，角木也说他曾经是一只龙，但我从来就不记得自己以往的事情，回忆就如同云影山上的雪一样，一片苍白。
　　角木曾说我太过于执拗，总是想把事情做的圆满，不适合为神。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
　　可那时我还涉世未深，以为他的意思是我太笨了，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
　　大雨过后的竹溪谷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寂静，我和角木肩并肩走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默默无言。
　　我还在想沈怀清的事情，而角木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怎的，我莫名地心慌，身体也十分的疲惫，大约是灵力消耗太多的缘故。
　　村子里一片狼藉，众人都在收拾着山洪后的残局，虽然并无人说话，但表情却都不约而同地愁云惨淡。
　　我垂眸抿了抿嘴，低下了头，角木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半晌后，我和角木使了个障眼术，径直来到了村子后面的竹溪庙，经历了这样大的天灾，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祈福求愿的。
　　竹溪庙不大，是竹溪村人供奉神明的地方。当然，庙里只供了一尊神像，就是我。
　　山洪来的时候，竹溪庙是最先遭殃的，所以即便我踏入摇摇欲坠的庙里，看见贡品七零八落散落一地，香炉里的香灰同水混合成泥，供桌少了三条腿，贡香被折断，就连我的神像都滚落在地上的时候，我依然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山洪造成的。
　　直到我扶起歪倒的牌位，角木捡起了我的神像，上面都写了同样的字。
　　妖怪。
　　字是用刀刻上去的，每一笔都无比深刻，深刻到像是扎进了我的皮肉里一样，让我几乎没办法呼吸。
　　我看着牌位一言不发，眼泪夺眶而出，我抿着唇委屈地呜咽出声，角木走过来把我抱进了怀里，叹息道:“怪我，都怪我，我不该现出真身的。”
　　我抵着角木的肩膀，闻言哭得更凶了。
　　万万没想到，我还没有被天劫击溃，却先被我守护的信徒们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