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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乾坤 ...

  •   翌日平旦之时,天色未明。时值霜月,已然昼短夜长。

      何秋昨晚也没有睡踏实,断断续续一晚上的梦,昏沉到了寅时,醒来已是一身汗。

      来到元殊阁,除了一剑一笛,他身无长物。月影还完整地安放在枕边,一旁的短笛如今只剩下残骸。

      他坐到窗边,借着昏暗的曦光,拿起半截笛身细细端详。切口极为平整,截面上连竹子本身的纹理都被剑风磨平了,内部机巧一览无遗。

      师父曾问他,若没有剑,就要束手待毙吗?

      当他做出一把形如短笛的武器,可战可守,师父说他只看到了形意,还没有悟。

      心想,难不成真如任谨言所说,要炼成灵器?

      他没有头绪,烦躁地扔下半截笛身。

      在房里一阵磨蹭,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整个院里还是没什么动静。何秋蹑手蹑脚地撑起一点窗户向外张望,依旧空荡荡,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他是习惯了寅时练功的人,悔不当初没打听元殊阁的作息。先前他生怕打扰了两位任公子的清梦,委屈地一直憋在屋里。这时候天光渐起,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换了身衣服,抓起月影推门而出,打算去找个僻静的角落挥他的剑。

      何秋站在庭院中,环顾着四周,他恍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整座院落是乾向宅,那在坤位必定有院内吉门。他的房间正是坤向,便要在他的屋子附近寻找。

      院落中有四处跨院分别种着梅、兰、竹、菊。坤向的有两处,分别是竹和菊。何秋走近观察,小竹林的竹枝不太自然地向两边生长。何秋福至心灵,钻过此处的小竹林,被一堵灰白的院墙挡住。

      一下子看不出院墙上有什么机巧,他很自然的伸出手,覆掌在墙壁上。

      身上的弟子服先有了反应,袖口和领口的纹路一同泛起了微蓝的光芒。何秋颇感新奇,凑近仔细一看,发现是一种特殊的禁制符文。他在沈白君的《云笈秘要》里见过这种历史久远的禁制符文锁,需要符文两两相对应,才能解开禁制,可反复使用。

      没想到这种符文元殊阁就有在使用。

      何秋心生起疑惑来,现在回想,意识到师父处处透着和元殊阁的渊源,却对外讳莫如深,对自己也守口如瓶,不知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羁绊。

      疑惑只一念就过去了,因为墙上马上浮现出了一圈同样的光芒,形如一扇门。墙上的这圈符文有些不同,似乎和弟子服上的符文形成阴文和阳文的对应制式。

      何秋放在墙上的手突然失去了支撑,竟然穿入了墙中。

      他赶紧把手又缩了回来。还好,手还在。

      这个形式虽然隐秘了些,何秋觉得墙后想必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既然他的弟子服能解开符文锁,定是能大大方方进去一看究竟的。

      他定了定神,一头扎进墙里。

      从墙的另一头出来,眼前依然是刚才的庭院,房屋不见了,只有一圈院墙。庭院里还多出来两个人,正在练剑。

      是任家的两位公子。

      何秋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这完全就是一个小秘境啊!他曾经看到书上说古有“壶天秘境”,壶中一须臾,世上已千年。这里应该不会……

      任谨言看到何秋闯了进来,嬉笑着跑过来:“你总算是找来了,我们还在打赌你多久能找到这里。你看,这就是我们弟子平时练功的地方,地方足够大,也不会和其他师兄弟相互干扰。方便吧?”

      贵派真是大手笔。

      按照弟子斋舍天干地支的排列,总共六十进院落,每院三人,对应一百八十套符文锁。这还不是关键,解锁后还有六十处小秘境,都是依附着护山阵法,而非依赖弟子自己的修为。这还仅仅是斋舍一处的其中一种禁制,何秋一想到在这座元殊阁必定还遍布着各种高级的不传秘术禁制,心里就有些激动。

      他现在对这位设计护山大阵的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任重衡见他又出现了走神的表情,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虽晚了些,既然来了,那就练习剑法。”

      何秋回过了神。剑法是什么东西?不存在的。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只有《击》、《刺》、《格》、《洗》四套基础动作,连本门剑法剑谱的封面都没见过。如今师父远游,他都不知道何时才能练成剑。

      曦光大盛,朝霞似彩羽般浮上天际。天浩浩,日融融,但何秋心里颇有世间清景皆微凉的感叹。两位任公子一本正经练高深的元殊阁剑法,他一本正经练基础动作。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生无可恋。

      这些念头在何秋心里很快过了一遍,但任重衡已经双眉蹙起,明显有了等得不耐烦的神色。

      何秋快速想了个理由,搪塞道:“我非入门弟子,元殊阁剑法给外人看到实在是不妥。即使是不小心看到,也是……不妥的。”身体是诚实的,他已经一步步往后退到来时的入口。为了更能自洽,他又道:“你们在……这里面练,我去外面练。”

      他不顾任谨言“欸”了两声想将他叫住,转身就打算逃出去。

      “慢着。”任重衡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抹过手中的剑,抬眼看向何秋。何秋的脚步听话地自己停了下来。

      任重衡昨日已经发现他是个话少心思多的人,像这样的人突然话多起来,就非常可疑。但是他不管何秋究竟怎么想,阁主吩咐他的事情必是要完成的。

      任重衡道:“元殊剑法,不学了么?”

      何秋猛然回头:“为什么教我?”三个字刚刚脱口而出,何秋就想起了阁主对师父喊的那声“小师叔”。不仅他想到了,任谨言也想到了,还愣头呆脑地回答何秋:“因为你又不是外人。”

      阁主书斋里的这一段前因,任重衡并不知晓,他瞟了一眼胡说八道的任谨言,目光如刀。然后跟何秋说:“阁主交代的,同时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就当做是这两位前辈对你的爱护好了。”

      何秋曾经缠着沈白君教他本门剑法,沈白君两手一摊说自己教不了,跟何秋说要是喜欢练剑就找江云初玩儿去。他就总以为师父是不愿意教,现在想来,也许真有无法言说的不得已。至于师父将自己送到元殊阁,还有什么地方比在这里学习元殊阁剑法更靠谱的地方呢?

      剑法必然是要学的,何秋在揣测眼前的这个任重衡,是不是有能力教自己。

      任重衡自然是不知道何秋在肚子都盘算了些什么,眼见他一声不吭,料想他还有点不情不愿的。外面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修习,皆被拒之门外,而他却要上赶着求这傻小子学,祖师爷知道了非得一巴掌拍死他。

      他心里明明带着些火气,却又刻意地隐忍不发,沉着声道:“若是要学,明天寅正我在这里等你。若是不愿我教,也可以自己看着办,剑谱拿去便是。”任重衡说完,微仰起下巴看着他,谅他经不起激将,不会说不。

      何秋却偏偏见不得人装模作样,他也微微扬起头,一脸寡淡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我要、剑谱。”

      任重衡握剑的手紧了紧,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何秋慢悠悠地又跟上一句:“人,我也要。”

      任重衡没料到这个和自己弟弟一般大的人,胆子却要肥不少。一时间怒气上蹿,磨着后槽牙蹦出三个字:“任谨,走!”

      任谨言见他哥眉间的怒火已经快压不住了,不敢跟着去,只是目送着他裹着一阵风向院墙冲了过去。而何秋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事不关己地抱着剑。

      他伸出大拇指给何秋:“人才!”不知道这任氏两兄弟是怎么回事,弟弟见哥哥被人气到怒发冲冠,竟然还蹦跶着去结交罪魁祸首,“我只当你是个没嘴的葫芦,原来是全长到胆上去了。元殊阁上下,恐怕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故意惹他。”祸首何秋心想,若是就这么真怒了,那些端方持正也不过是做张做势,不过尔尔。

      何秋对任谨言道:“他叫你呢。”任谨言怪叫一声:“我才不去!现在谁去谁倒霉。”

      联想起昨日剑台的情形,何秋问:“你们都怕他?”这个问题似乎任谨言没有认真想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得见他低头沉思了一阵,才道:“重衡哥哥他爹——也就是我伯父,是上一任阁主。他从小仙根卓绝,天赋聪慧,就是被当成少阁主来培养的。直到他爹娘出了事,他就有些变了。”

      何秋:“他爹娘出什么事了?”

      任谨言:“具体我也不清楚,只说是回不来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但是重衡哥哥也只长我三岁啊!从那以后,我觉得他变得离大家很远,也不太言笑,开始对自己近乎苛求。不然也不会已经是金丹境界。他的剑法也是……怎么说呢,用灵岩长老的话来说就是,一代天成。”

      何秋:“金丹?”

      任谨言:“可不是!他才十七啊,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才能做到!现在放眼整个仙门同辈,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厉害的了。”

      “所以你想啊,我爹代着阁主之责等重衡哥哥长大,迟早元殊阁是要交到他手上的。现在授他协管阁中事务,他对事也颇为较真,所有弟子当然都不希望犯在他手上。”这番言语勾起了任谨言平日里被罚的惨痛回忆,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些记忆赶走。

      刚刚还鼓在何秋胸中的心气突然泄了个一干二净,有一些遥远的情绪在涌动,要冲破他一直以来用于压抑和遗忘的屏障。一时间,他辨不清是什么。

      在心神不宁的时候,何秋只做一件事,看书。

      “谨言,这身弟子服可否进藏书楼?”何秋突然转了话题,任谨言勉强将思绪拉了回来,挠了挠头:“可以是可以。凡元殊阁在籍的弟子和门客,都是可以出入藏书楼的,弟子服上的符文也可以自由通行。只是藏书楼也分内外,内阁凭弟子印才能进入。”他捋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闪现出一枚暗符。

      不管内阁外阁,有书看就行,何秋对看书这件事并不挑剔,便颌首道:“好。不妨一试。”

      任谨言讶然道:“你不去找竹子了?”何秋找了个说辞,顺水推舟道:“昨晚想了一宿,关于炼器之事,我觉得你言之有理。这就打算去找些灵感。”

      任谨言受到了鼓舞,喜形于色:“那你快去。可惜我巳时要去听经,不能领你去藏书楼。不过无妨,来,我给你画个地图。”然后竟不知从何处拿出了纸笔,铺在地上就画了起来。

      一段简单的路线,任谨言郑重地画了一张地图,何秋也珍而重之地细细叠好塞进衣袖里,匆匆告别任谨言,出了小秘境。

      小秘境外边的光景与秘境中并无二致,只不过天上的云彩有了流韵,熠熠生辉。然而,何秋没有了欣赏的心思,仅是驻足又望了一眼主屋。

      门窗紧闭。

      他眉间攒了一点思虑,趋步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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