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默之秋》月漫霜林

3、玄圭

　　何秋心想，师父肯定不希望他太招，因此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行吧。

　　众人看到，一个半大小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何秋佯装疼极了的模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脸委屈的样子：“你们都看我做什么，吓死人了。”

　　能飞花摘叶的不是寻常高手，青衣原本还有些忌惮，看到从树上掉下来一个怂孩子，一时间摸不清来路。
　　他一把捡起叶子，戳到主试面前，怒道：“这小兔崽子，在比试过程中使用暗器，严主判，你说该当何罪？”这气势，好像刚刚差点被弄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叶子几乎要怼到严主判的鼻子上了，他艰难地对起眼瞟了一下：“这……”他也犯了难，只有规定使用暗器者要取消武试资格，可显然对这孩子并不适用，况且始作俑者不就是眼前这人嘛。武试不许伤人性命，这也是白纸黑字的规矩，严主判现在不知有多感谢这片叶子。

　　青衣似乎也从严主判对神情里反应过来，改变了路数，指着灰衣质问何秋：“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何秋一脸无辜：“我做什么了？我不认识他。”青衣再次举起叶子：“你用暗器伤了本公子！你可知我爹是谁！”

　　“哎！你别诬陷我啊，我可不认识你，何必伤你？”何秋又看向那片叶子，懵懂道，“而且，叶子怎么伤人，你做给我瞧瞧。”

　　青衣眼看要疯，怒不可遏，冲着严主判嚷：“严主判，这厮妄言狡辩，还不快拿下！”严主判也要疯了：“王公子，这没凭没据的下官不太好做啊……”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探着场外的一个高处，那处有个三层小楼，倒是个绝佳的观赏之地。三层楼上，有一双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此时，看着何秋的眼睛实在太多了，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目光。

　　严主判伸出双手了个安静的动作，打算息事宁人：“要不这样吧，王公子怀疑这小孩有能力飞叶伤人，暂时也不好确认。不如你们比试一场，若他果真有伤你的本事，再绑去官府，如何？”青衣已经怒发冲冠，完全没有听出严主判此举的敷衍之意。

　　何秋本打算抵死不认，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后再找机会遁走就是了。没想到这个当官的这么不负责任，就随随便便要让他上擂台。

　　台下众人又兴奋躁动起来了。

　　行吧。

　　何秋收敛起真元，瑟瑟缩缩、勉勉强强地站到了擂台上。
　　青衣大刀一横，阴鸷地笑道：“竖子！还有什么遗言？”何秋不为所动，但的确有句话不吐不快。他哼笑一声：“视鼠有皮。”

　　小楼里，旁有一人问道：“他说的什么？”盯着何秋的眼睛露出光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好整以暇地说：“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这是在骂人。”

　　青衣兀自琢磨了一小会儿，确实是没听明白，干脆大刀一挥，又骂道：“竖子！”话音未落，径直向何秋劈了过来。刀法是好刀法，只是何秋对青衣太恶心了，已经没了欣赏的情绪。他两手空空，看着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故意在擂台上连滚带爬地避开青衣的攻势。他那一身空灵的身法，再加上先前的观察，游刃有余。

　　青衣刀刀要命，咄咄逼人，但是竟然一刀都没伤到何秋，每次刀至要害，就被擦身躲过。众人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喘。青衣被激得盛怒，步法开始凌乱，出招逐渐失去了章法。他一阵轮劈，将何秋逼到了擂台边，眼看他俯身一刀就要砍到倒在地上的何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突然，何秋抱住了青衣的膝盖。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求饶的姿势。青衣愣了愣，何秋趁势向后翻滚，手中却巧发一力，一把将青衣掀下了擂台。

　　众人惊呆了。青衣的脸青了，在台下指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何秋蹲在擂台边上，一脸无辜道：“沈秋。”

　　锣声“哐”的一振。“沈秋，胜！——”

　　何秋弹了弹衣服，一身白衣已经滚成了抹布。他跃下擂台，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灰衣赶紧迎了上来，激动地向他行了个大礼：“在下怀宁程康，多谢沈少侠仗义相救，程某无以为报。”眼看他就要跪下，何秋将他扶起来，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做，不用言谢。”

　　程康看他年纪尚浅却谈笑自若，身法不俗，从头到尾都不愿显山露水，想必是有所顾忌。他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是、是。”

　　随后，程康低声提醒道，“沈少侠得罪了怀宁守备的公子，恐怕……”何秋其实并不在意那人是谁，只是一听是来自官家，眉间多了一层恍然。他道：“无碍，只是途径怀宁。程大哥身在怀宁，且要小心。”

　　程康显得有些落寞，道：“本想通过武试在军中赢得一官半职，如今恐怕在怀宁已是无望。”何秋道：“程大哥武艺超群，江湖之大，不愁去处。”此时，他背后爬上一阵凉意。

　　程康看出何秋心不在焉，便心领神会：“来日若有用得上程某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秋依样回礼：“好说，好说。程大哥，告辞！”

　　何秋着急要走，是因为这阵凉意变成了不详的预感。当在他急忙跑过先前爬过的那棵树时，预感就灵验了。

　　沈白君一脸冰霜地瞪着他：“我们现在就走。”

　　“师父，我……”何秋跟在沈白君身后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一句骂了回来，“招摇！”

　　何秋乖乖夹着尾巴跟着沈白君，七弯八拐地没入一条小巷子，确认了一下身后没人，就消失了。

　　三层小楼上，一把黑纸玉骨扇“唰”地打开，轻轻地摇着。

　　何秋：“师父……”沈白君：“不要跟我说话！”

　　何秋：“师父……”沈白君：“做什么？！”何秋：“下面到了……过去了！”

　　沈白君一路生着何秋的气，一路疾行，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元殊阁地界。

　　一块界碑上书“元殊”二字，鸾跂鸿惊，气势非凡。界碑之后，是一条盘桓的石阶，绕山而上，不知尽头通向何处。

　　何秋并不想去什么圆殊方殊的，只要师父愿意带着他，他必保证不吵不闹还听话。可是刚刚一路上师父对他的态度，他实在说不出口。

　　“秋儿，你还记得师父叫什么吗？”何秋不敢直呼师父名讳，但师父看起来是认真的。“沈…”

　　“不，你不记得。”沈白君打断他，“你必不能让旁人知道，我是你师父。”
　　十四年师徒，这又是闹哪一出？

　　“师父！”何秋双眼泛红，双手紧紧抓住沈白君的衣袖，哑道，“师父，不至于要将我逐出师门啊！”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沈白君失笑道，“不是要将你逐出师门。此次是你初入世事，诸多纷扰本与你无关。你且记得要慎行。”何秋强忍住发酸的双眼，心波未平，又起担忧：“师父，您该不会是要躲避仇家吧？”沈白君眉头一皱，一指弹在何秋的脑门上，道：“记好就行，听话。”

　　沈白君再多看了两眼小徒弟，淡淡笑了一下，随后便竖起双指，金光在指尖闪过后往山上飞去。须臾，又一道金光从山上飞下，师父伸出一掌拦下光点，翻掌看向手心。

　　何秋很新鲜。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师父用神通。他师父除了辟谷和打坐，起居几乎和凡人无二。他也不提及往事，以至于何秋对自家师父的修为，至今也不了解。

　　沈白君道：“阁主有客，我们往别处走。”

　　此时，阁主的两位来客正静待于秋水堂。

　　一盏茶之前，元殊阁阁主任文衍收到一道金言密信，随后就将流云、玉华两派的门主晾在了秋水堂中，屏退左右，独自关入了书斋。

　　任文衍没有发现，一起关入书斋的，还有一只耳朵。一只画在纸上的耳朵，正瑟瑟缩缩地贴在墙根，假装自己并不存在。隔了三堵墙之外，任谨言就像那只纸耳朵一样，贴在院墙之下。等待许久，他终于听到书斋中有了开门和关门的动静，接着响起的是任文衍的声音：“小师叔。”

　　任谨言纳闷了，从来没听谁提起过阁主还有一位神秘“小师叔”的。

　　耐心等着“小师叔”和阁主寒暄完，对方进入了正题：“今日冒昧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小师叔请讲。”

　　“任阁主，那事你应知晓。”

　　“何时？”

　　“今日就动身。”

　　“小师叔”顿了顿，再听他开口时，语气柔了几分：“此去难知归期，然我膝下尚有一未出师的徒儿，思虑再三，想托付给任阁主照看。今后对外，可不必提起他是何人之徒。”

　　任文衍稍缓了一缓，道：“小师叔放心，任某自有分寸，定会照顾好这位……”

　　“晚辈何秋。”一个清亮的嗓音，听不出男女，只分辨出也是个小孩儿。

　　“……照顾好秋儿。”

　　任谨言憋笑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心想，算这小孩儿识趣，若是阁主要按辈分称呼，那可就有趣了。笑过片刻后，他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呀，他自己岂不是平白也矮了那小孩儿一辈？！

　　任谨言突然多了两位长辈，还没从中缓过来，就感到耳朵一疼，心道，完了。阁主传音给他，“快给我滚过来！”

　　他做贼心虚，自然对阁主的命令不敢丝毫怠慢，脚下生风地穿过两个庭院，气喘吁吁地赶到书斋外，恭敬候着：“阁主。”

　　书斋内，任文衍道：“我任氏有二子，与秋儿年龄相仿，今后必可照应周全。”“小师叔”回道：“全仰赖任阁主安排。”

　　“秋儿，月影就留给你了。为师的话你可曾记得？”

　　“不敢忘。”

　　“好……那你先去吧。”

　　任谨言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心想这师父告别徒弟怎么跟嫁女儿一样，莫不是又一个要赖上那家伙的？！
　　此时，门开，又关上。

　　任谨言侧身让到一边，一袭白袍走入他眼角。

　　待抬起眼时，他心里惊呼：好漂亮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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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