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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负 ...

  •   何秋怔怔地盯着着掌中的一滩血腥,回想刚才的气息运行。行气经穴算是顺畅,气息平稳,不缓不急,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胸口郁结着一团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生咳几下也无济于事,好生难受。

      正当何秋兀自慌神的时候,一眼瞥见江云初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慌忙将沾血的手藏到身后,心虚地称呼了一声大师兄。噎着一口气,他声音变得又细又弱,像只被捏着脖子的猫在呜鸣。江云初嫌弃地皱起眉,盯着他的紫府眯起眼打量了一阵,随即迅速点了他的华盖、膻中和气海三穴。

      何秋的呼吸通畅的一瞬间,进气和出气同时搅在一起,呛咳得他直不起腰来。何秋见江云初依旧拧着眉头,他寻思着该解释一下:“我……”江云初脸上立时凝了层冰霜,以至于何秋心虚地“我”了半天也没想到说辞接下去。

      “行了,不用给我解释,师父找你。”

      何秋如获大赦,在池子边搓了搓沾血的手掌,然后在衣服上蹭干,赶紧就向屋子跑去。“嘴角还有。”江云初在他背后补了一句。

      何秋眉眼一弯,笑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他这个大师兄人美心善,就是不爱好好说话,整天一副嫌弃何秋的模样,有时候却比他不靠谱的师父还更照顾他。

      雾深月薄。沈白君房里的烛火闻风跳动了一下,将他打坐的影子投映地更为分明。

      “师父。”何秋立在他房门口,行了晚辈礼。

      “进来。”师父闭目道。

      沈白君很少正儿八经把何秋唤去,上一次是三年前,第二天他就留下何秋和江云初离开了半个月,回来时一身寒霜,又接着闭关了一个月。

      何秋在屋中站定片刻,沈白君才又缓缓开口:“你可知,今日为何气血受阻?”何秋心道,果然是瞒不过,这架势必定要挨骂了。方才何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便模样乖巧地摇了摇头。

      “你说说,何为周天。”沈白君的声音有些严肃,何秋更加谨慎地将申请收敛起来,答道,“气路之行径,周而复始,上下接续,人天交换,是为周天。”

      沈白君的语气又严厉了一些:“那你练到哪一层?”

      “意通周天。意到气到,气到力……”说着说着,何秋声音越来越小。他行气小周天早已有几万座,立时体会到了师父所指点的正是他气血滞涩的原因。

      气行周天有两层境界,第一层为意通周天,由神念推动气血在周天游走,其效果与神念的强弱有关。熟练之后便能到达第二层境界,气通周天,气血可随心所欲自由调动,在无意识中就可游走大小周天,于修行更是事半功倍。

      刚才何秋的神念专注于剑招之形,对周天行气的控制就变弱了。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弱于行气,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可能走火入魔。

      何秋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才有些后怕起来。自己行气境界尚弱,却心浮气躁已然自恃,若不是大师兄及时出手,恐怕他的小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何秋扑通跪了下来,道:“秋儿知道错了,师父您罚我吧。”

      等了半晌,沈白君没有说话。他扯了扯沈白君的衣角,“怎么罚都可以,我以后一定慎行,师父您不要生气了。”虽是有心要哄师父,但他也真心觉得自己辜负了师父的苦心。小时候练功他觉得枯燥,的确暗自犯过嘀咕。后来修为精进,他理解当时师父是为了让他夯实基底,也是心怀感激的。而就在刚才,三月后的一斗酒就让他心思飘忽,在练剑时得意忘形。

      何秋低头等了半晌,看着窗外斑驳月色将师父的身影投在地上,浓了又疏。

      沈白君这时看着自己的膝下小徒,在他不知不觉间就匆匆长大了,从何府将他抱回来的日子就恍如昨日。人间十几年,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弹指之间。何秋修为进步很快,已入筑基境界有些时日,若是还只让他练外功,恐怕容易滋生心魔。

      沈白君缓缓开口:“明天我们就下山。”

      又下山?今天刚去过。

      “你去元殊阁待一阵子吧。”沈白君接着道。

      何秋一下子没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跪着向沈白君腿边挪了挪,大声道:“您罚个别的吧!砍柴、挑水、面壁都行,就是不要再把秋儿送走好不好?”说到最后一句,何秋的眼眶陡然泛红,目光隐隐闪动。

      沈白君手指一颤,心中由惊讶变为不忍。原以为这十几年何秋既然从没有表现出来,沈白君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何秋被何府送走的事情并没有对他形成牵绊。不光沈白君没有料到,连何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刻的情绪会来得如此毫无征兆,他自己也是一愣。

      何秋本以为自己都不在乎的。

      沈白君柔和了神情,轻轻拍了拍何秋的头发,道:“为师马上要去做些事情,这一去啊,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本想着等你修为稳固些…但是啊,怕是不能耽搁了啊。”

      “那我要跟师父一起去!”

      师父一手按着何秋的肩,看着他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晃过一丝无奈。

      这些年,沈白君虽然没有提起过往事,但何秋读得出他的眼神,师父经历的岁月并不轻松。很多时候,师父浑身上下都是写着“没有所谓、爱咋咋地”八个大字,但有几次,何秋见他一个人站在水池边望着远方出神,眼里都是他绕也绕不清的复杂。何秋懂事,不会去问,觉得也许等到自己强大到能为师父分忧的那一天,师父自会告诉他。

      风吹雾散,月凉如冰,惊了秋蝉。

      这一夜,何秋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何秋要随师父启程了,他在江云初门前停步,叩门。

      无人应。

      沈白君道:“此间要事,他已先行。”何秋心道,有大师兄能为师父分忧,也好。

      何秋曾多次下山,唯有这次离开鹿鸣山之际,何秋回望着每一株熟悉的草木,山间腾起袅袅霞烟,不见草庐的踪影。

      鹿鸣山至元殊阁,算上水路,按凡人脚程需行五日。沈白君带着何秋,也需行两日。何秋并不嫌自己脚程慢,沿途还经常逗留片刻看个新鲜,沈白君看出他的用心,也不在意,不妨当做沿途游历。于是,他们中途在怀宁歇了脚。

      白鹿镇已算是一个中型城镇,素来是热闹的,而怀宁是座大城,自然也与白鹿镇有着截然不同的姹紫嫣红。何秋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跟在沈白君身旁将路过的热闹都瞧了个仔细,觉得新鲜有趣,便暂时将离别的伤感放在了一边。

      但只行了一段路,他就觉得有些腻味了。习惯了清修,熙攘琳琅于他而言,看久了就有些过于吵闹。两人便迤迤然在浮华间穿行而过,纤尘不染,好像只是行在空荡荡的街上。

      他们步入一间茶楼,刚坐下,伙计就殷勤地过来招呼:“老先生,小公子。要不要来一壶今年的秋青?”沈白君表现出一点兴趣,捋须道:“说来听听。”伙计就开始数来宝:“梅枝青茶味厚香醇,二两一壶;金桂青眉清幽绵长,三两五文一壶;清崖水仙悠扬顺滑,七十两一壶……”

      伙计的介绍何秋没怎么听进去,正在数师父有几根胡须,但突然就打断道:“等等,清崖水仙有何特别,为何贵那么多?”伙计凑近一步,声量低了三分:“要说特别,那就是三皇子殿下爱喝。怀宁可正是殿下的封地,清崖水仙最受喜爱。”

      何秋便不再言语,沉下眼似有所思。待伙计将秋青介绍完,沈白君要了壶清茶和一碟绿豆糕,将伙计打发走了后,问道:“方才你想到什么?”何秋眨了眨眼,道:“在想天道承负。”

      何秋伸出一指,在桌面上比划:“为主不慎,贪共生猾,猾共生害,不止则乱败,败而不止,还反其主。”他最终在桌面上画出了一个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三皇子身为主君,让对茶叶的喜好任人皆知,引得全城阿附。茶贵粮贱,人们就会拔粮植茶,长此以往便会民不聊生。不论这三皇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之,心中必是没有想过他城墙下的百姓。

      沈白君微笑着颌首:“生死疲劳,从贪欲起。你尚年少,已然看破,实属不易。”

      然而众生自有承负,盛衰各有气运。仙尘两殊途,或许再回首便是几百年,山河也就改姓了。何秋云淡风轻地用手扫了扫刚刚画圈的地方,像要是把这个话题结束了,然后乖巧地跟沈白君笑了笑。

      等茶的功夫,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锣鼓声,不多时便叫好声起伏不绝。何秋探头张望了一阵,待伙计送上茶来,便详询。伙计道:“那是今秋的武试,今日甫开,两位算是赶上大热闹了。”

      何秋噢了一声,立刻恭敬地给师父斟了一碗茶,然后倾身靠着桌沿,张大眼睛望着师父道:“秋儿可否去贪个热闹呀?”眼神可怜,样貌乖巧。

      沈白君也有此意,他知道何秋从来只和江云初练过招,从来没有经历过实战,若是同时又能了解了凡人过招的分寸,也是好的。他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在何秋嘴里,道:“慎行。”何秋喜道:“得令!”便叼着绿豆糕,半块还露在外面,转眼就没了踪影。

      两条横街之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地将一个的高台围得密不透风。何秋见到里外三层的人墙,额角突突跳了两下,不愿意再往前去了。他干脆在外围找了棵大树,纵身翻上树杈,得了个俯视全场的角度,很好。

      擂台上正面对面站着两人,背对何秋的那人身着灰衣,宽背劲腰,立枪伫立。对面那人一身青衣,昂藏七尺,横着一把饰纹繁复的宽刀,斜眼睨之。

      锣声响过一声,比试就开始了。

      灰衣先行起手探身,单手发枪直入对方左身,欲先发制人。青衣侧身避让,长枪立时改画大圈拦拿,呼呼生风,宛若游龙。青衣不着急格挡,而是撤开两步避其锋芒,起刀压向枪头,刀枪相交,交缠几圈,铿锵砸落在地。刀占上风。
      灰衣右腕一转,枪头略作小花便轻巧滑出,欲上挑之后借势反劈。而青衣料到此招,翻身压枪缠杆,一刀便要向灰衣的左肩劈去,灰衣一把倒拉枪,将这一刀挡下。

      双方你来我往几十招,打得难舍难分,却谁也没能真正占到便宜。这样的比试正是擂台下的人最爱看的热闹,叫好声连绵不绝,中间还夹杂着喝倒彩。

      何秋看的不仅仅是热闹,几个回合后,他就看明白了不同兵器对战的利弊。枪法灵活迅捷,刀法刚猛狠辣,攻防拆档之间,两人都将刀枪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必定是用刀枪的高手了。

      他还发现即使凡人没有真气,使不出真元威压的打法,但是凭借着招式变换和身法,都能达到压制对手的目的。而且没有真元护体,拆招格挡的预判能力就极为关键,平日里练功必不会比修行更轻松。

      看此情形,若是等闲修士遇上凡间高手,也指不定谁能赢。

      百招过后,青衣招式之间愈发凌厉,步步紧逼,灰衣有些吃紧。胜负在即。

      何秋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打算看完这一局就回去,找师父再讨块绿豆糕吃。忽然,他觉察到一阵杀气,从擂台上扑面而来,立刻定睛看去。

      青衣踏上枪杆,一个燕跃腾起,借势将灰衣掀翻在地,他的长枪脱手滚到台边。青衣此时只需落地站稳就可获胜,但只见他面露狠戾,在落地的刹那,足尖点地再次跃起,以鹰隼攫食之势持刀直冲灰衣的胸腔而去。

      台下等着结局的众人原本轰然叫好,其中有眼尖的发现情况不妙,叫好变成了尖叫,乱成一片。

      一场武试,何至于此!

      何秋未及多想,随手摘下树叶,从指尖破风飞出。围观众人只看见那直落而下的长刀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向一旁飞了出去,青衣那人便骤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青衣只知道自己的手腕被什么暗器击中,低头寻着那发暗器,却没想到只有脚边的树叶。飞花摘叶的都是高手,但青衣显然更在意自己被暗算这件事,眼中暴戾之色尽显,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何秋的方向大喊:“什么人!竟敢暗算我!”

      灰衣死里逃生,憋着一脸怒气捡起长枪远远站到一边,眼神似要将青衣千刀万剐,却又隐忍不发。然后他也向何秋这边看了过来。

      何秋发现情形不太对劲。那么明显的杀意,台下的没起哄,台上的不敢言,主试官不知所措。最糟的是,这些人全都发现了躲在树冠里的他。

      何秋心道:麻烦,好像惹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你的小可爱已经离开新手保护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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