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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霁风 ...

  •   按照老翁所说,柳姑娘将家中无人照看的病人都搬去了一个废弃的小谷场。那地方在村子一个偏僻的角落,却并不难找,隔着很远就能闻着浓烈的药味儿。

      谷场不大,三面被仓库围着,中间开阔的地方摊放一堆一堆的草药,不远处摆着一排燃着的药炉,白雾裹着药香,显得这个凛冽的冬日并没有那么寒冷。

      三人在姑且可以称之为门的矮墙边站了一会儿,没有见到任何人走动的迹象,只有从仓库里传出一阵一阵的咳嗽声。任谨言有些站不住了,摇头晃脑地说:“这么干等着要到几时呀?也不知道柳姑娘是不是里边。”

      颜无悔望了会儿院内的炉子,道:“这药还在煎,离不了照看。很快就会有人出来了,二公子再耐心等等。”

      不多时,从右边仓库出来一名年轻男子,蒙了半张脸,径直朝着药炉走去。

      然而在氤氲的白雾之中,他却突然一晃不见了身影。

      “铮——”风华和月影同时亮出了剑芒。

      未来得及完全出鞘,任谨言“呃”地低吟一声,一柄刀鞘赫然出现在他的肩颈之间,而那名男子正站在他身后,沉眉低喝道:“你们是谁!”

      颜无悔向前半步,一手紧紧按着剑柄,目光越过任谨言,如剑一般直视着藏其身后的男子:“并非恶人,快放开他。”他的衣袂无风自动,脚边的砂石被从他身上溢出的真气挤压得向四周飞散开。

      任谨言恐怕是平日里被威胁惯了,此时竟然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鞘:“大侠稍安勿躁,我们只是路过,来找柳姑娘。”

      然而,没有推动。

      男子低声道:“刀鞘一脱,人头落。”此话一出,任谨言的手指僵在了半空。男子又质问道:“路过便走,找柳姑娘作甚!”他的目光原本紧紧钉在颜无悔与何秋两人身上,在问话之时稍许移开了一瞬,瞥了眼院中的仓库。

      就是在这一瞬之间,何秋在袖中暗自伸出一掌,催起地上的利石和细叶,如飞刃般刺向任谨言身后。

      “呵,你觉得是风快,还是你的刀快?”飞叶飞石毫无征兆地停在了男子的眼前,与他的瞳孔仅是毫厘之距。何秋的声音阴沉得陌生,若非颜无悔和任谨言亲眼所见,必定认为语出旁人。

      男子不为所动,另一手紧紧扣着任谨言的肩膀。颜无悔周身的气压更重了些,沉声道:“有事相询,问完就走。”男子不做声,又极快地瞥了一眼仓库。

      这一瞬间的动作逃不出何秋的眼睛,他举起手,一弹指之间,石子飞向院中,一把砂壶应声而碎。

      男子的眼神变得颇为怨怒,紧紧注视着这个似乎伸出手指就能将自己碾碎的人。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在眼神交错间就抓住了自己的软肋,施加于人的恐惧足以兵不血刃。

      “阿星,是不是罐子破了?放着我来收拾吧,小心别伤了手。”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从那边仓库里出来一抹水绿色的身影,正是老伯口中的柳疏楼,柳姑娘。

      男子没有回应她。柳疏楼觉得可能是因打翻了药罐而在自责,道,“阿星,没关系的,我再煎过。”

      “阿星,你在哪儿?” 柳疏楼穿过雾气,摸索着向他们的方向慢慢走来。她挂着一方与男子相同的白娟掩着口鼻,眼上蒙着一条鸦青色的布带,与男子衣着同色。

      男子看向何秋。

      从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男子的眼中就染着许多情绪,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何秋疑惑,他看不懂。

      停在男子瞳孔前的飞叶突然无力地飘落到地上。男子放开了任谨言,他的目光终于能自由地落在柳疏楼的身上了,眼中染着的情绪就一下子溢出来了,盘桓在他们之间。

      “我在这里。”阿星伸手扶过她。她手上顿了顿,微微侧头偏向了门口,问道:“阿星,是有人来了吗?”

      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形在柳疏楼出现之后,全部烟消云散。颜无悔等人能感受到,阿星最初的杀气、眉间的阴戾、眼中所有的情绪,都是为了将他身边的女子与这个世界的危险隔开。颜无悔换上了一贯亲和的语气道:“想必这位就是柳姑娘?”

      “正是。”

      颜无悔笑吟吟道:“今日我们自绍山误入此处,幸得村口一位老人家指点,有些事想请教柳姑娘。”柳疏楼温婉一笑,却略带遗憾地说道:“几位若是早些离开,或许还出得了村。但若中间还耽搁了这些时间,恐怕村口的官差已经回来了。”

      颜无悔摇了摇头,又意识到柳疏楼眼上蒙着布,这才道:“可否进里面说话?”问的是柳疏楼,却是对着阿星说的。

      “嗯。”柳疏楼点了点头,转过身,换了一只手递给阿星。阿星一手扶着她,另一手只因握着环首刀,似乎原想扶着她的背,却不得不撤开些,若即若离地护着。

      颜无悔跟着这二人,何秋与任谨言走在最后。刚刚经历过生死之劫,任谨言此时只敢转胳膊扭脖子,却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他们进了右边的仓库,里面俨然是一处非常简陋的医馆,仅有一案一坐。也没有所谓的客席,他们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阿星则抱着刀站在柳疏楼身边。

      柳疏楼道:“几位……”

      颜无悔作揖道:“失礼了。在下元殊阁颜无悔,这两位是任公子、何公子。”颜无悔提到元殊阁时,阿星没有特别的反应,反而柳疏楼盈盈一笑,道:“原来是元殊阁的师兄,幸会。家师算来也与仙门有些渊源,可惜疏楼不才,只学会了些医术。”

      颜无悔问道:“不知柳姑娘师承何处?”

      “琅琊符若笙。”

      方才两厢寒暄,何秋正襟危坐,心下却是百无聊赖,正暗想着,幸好颜无悔随他们一起下山,不然这与人打交道的事儿自己还真做不了。

      当琅琊符若笙的名号一出,他便抬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一立一坐的两人。符若笙是归隐多年的医仙,早年云游访学,期间曾求学于鹤璧山的上一任紫微君。任谨言传音给何秋:“是那位无病不治的医仙符若笙?世间多有他的传闻,他一直是以悬壶济世为念,但不知为何突然归隐,不问世事了。”何秋正视着柳疏楼,回他道:“看来也并非不问世事。医者仁心,衣钵传承。”

      颜无悔笑道:“失敬。不瞒两位,我们本是查着一桩案子来到绍山,没想到误入此处。既然柳姑娘精通医术,可否告知此处的情况究竟如何?”

      柳疏楼敛起笑容,并未马上回答。她伸手摸到一本册子,示给身旁的阿星看,阿星回道:“是这本。”随后他接过册子,走到颜无悔身边递给他。柳疏楼道:“这是我们记录的患者病录,你们看看可有什么问题。”

      颜无悔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递给了何秋。何秋快速翻看后,给了任谨言。任谨言看了一番,道:“从第一日至今共五日,病患一百零二人,疑殁七十三人,愈……”他抬起头扫了一遍在场所有人:“无。”

      颜无悔问道:“何为‘疑殁’?”阿星从哼了一声,道:“这里的疫症本就不同寻常,病患到最后几乎毫无气息,那些官兵就会来直接抬走,说要统一火化掩埋。”柳疏楼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头。

      何秋提醒道:“看一下年龄。”任谨言依言再翻了一遍,越看神色越迷茫,“为什么都是……”

      “都是年轻人。”颜无悔神色沉重地说,“柳姑娘,依你之见,此事是否寻常?”柳疏楼摇了摇头,微蹙起眉,轻叹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哪有什么病是只传染年轻人的。所有人的症状都与疫症相符,但无论我如何用药,都难有改善。”

      柳疏楼也是一代医仙之徒,区区一场疫症竟让她一筹莫展,眼睁睁看着每天有人被官差抬走。天命让她来到这里救人,却几乎要击溃了她的信仰。柳疏楼攥着衣摆的手微微发抖,直到阿星用自己的手掌将她的手轻轻覆住,感到一阵暖意散开,她向着阿星温柔地笑了笑。

      阿星对他们说:“疏楼以为是药性不对,便自己去绍山找药。没想到误试了一味草药。”他眼神怜惜地凝望着她,就像能透过布巾看到那翦水双眸。柳疏楼略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惭愧,身为医者不能医人,还试药失明。失明只是小事,不多日便可恢复,只是这村子的疫情古怪,分明像瘟疫却无药可对症,据我所知也没有过往的医案能与之相同。”

      颜无悔眉梢一抬,紧接着问道:“如何古怪?”柳疏楼扶案起身,在很小的范围来回踱步,道:“起因古怪,这是其一。瘟疫往往随灾而起,洪灾、或是兵祸,可此处一向太平无事,而且前后不着,更不可能是从别处蔓延至此。再者,县府派来官差封村,却一不派医官二不分发石灰水防护,简直是不闻不问。其三,你们也看到了,病情实在是令疏楼束手无策。”

      “封村也不会还能让人能进吧?这倒像是巴不得越多人染疫越好。”颜无悔已有所指。

      柳疏楼略作迟疑,凝思片刻,忽而讶然道:“若真是有人故意所为,究竟有何目的?”

      颜无悔未答,抚袖起身,道:“可否先让我们亲眼看一看患者?”

      阿星搀扶着柳树楼,带着颜无悔一行人到了一位熟睡的患者跟前。阿星道:“他是昨日出现症状的。”颜无悔坐到他身边,搭脉细探了一番,道:“没有异样。”阿星原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料到颜无悔起身后陡然抽出剑指向了躺着的患者。

      “你作什么!”阿星咬着后槽牙低喝一声,迅速将柳树楼拦到了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任谨言眼疾手快地按住阿星要拔刀的手,嘿嘿一笑:“别紧张,凡间的惯例嘛,请了郎中不管用,不妨试试道术了嘛!”听闻任谨言竟将风华降魔之能比作那些江湖道士的木剑,颜无悔哭笑不得得摇了摇头。

      颜无悔低言一声“得罪了”,将剑身轻轻贴在患者手臂的皮肤上。

      风华没有反应。

      “嗯……有意思。”颜无悔撤开剑,蹙起眉沉思了一会儿,对阿星和柳疏楼道:“我下一个结界,等会儿发生任何事都不必紧张。”话音刚落,结界已成,一层看不见的气障将他们五人和那名患者与外界隔开。

      颜无悔横剑在前,伸指弹击剑身。

      风华剑的清音回荡开来,悦耳净心。

      突然,那名患者嚎叫着弓起身,发出非人的嘶吼,似乎风华的剑音令他遭受着惨烈的折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阿星极快地转过身将柳疏楼牢牢护在怀中,纵然自己也因这恐怖的叫声而全身紧绷。

      风华剑音在三息后逐渐消散,患者也慢慢平复如常,若不是满额的汗渍,刚才一幕竟像是幻象一般,丝毫没有发生过的迹象。

      “这是……什么东西?”阿星注视着颜无悔,眼瞳因极度的惊愕而震颤着。

      颜无悔收起剑,甚为镇定:“失明之症不要再等多日了,你且照顾好柳姑娘。”他的目光与何秋和任谨言相对,似是要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决然地颔首道:“至于不长眼的邪祟,今日,我等就给他超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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