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27、第二十七章

　　回了云石镇之后，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又和以往一样了，程奂之每天比划一下剑，林安阳每天看一看书，然后云石的街边巷角都留下了他们耗子般乱窜的身影。
　　程奂之还以为林安阳又会回到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没想到他却好像看开了许多，甚至愿意被程奂之拖着走过半个城找一家牛肉面摊。唯一不同的是，很长一段时间林安阳都不愿意看程奂之舞剑。
　　以前林安阳只当舞剑是好看，虽然听说书人说过用剑杀人之类的事，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总觉得遥远。而那夜林安阳是真被吓怕了，已成为一个愈合不了的伤疤，一碰就疼得心发慌。
　　看到林安阳的反应，程奂之也明白了因由，再没有勉强他了。只是有时候在深林舞完一整套四时剑法，再想回头寻一个人赞叹的目光已成为不可能，心中难免有点遗憾。
　　过了年程奂之就十六岁了。从六岁到十六岁，他们之间的改变从没有这阵子那么多，那么巨大，他们实在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当时程奂之以为，只要适应了，他们还能继续做那对无拘无束的好兄弟，最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记得那天是立春后难得的一个晴朗天，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感觉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温暖的。程奂之怀里揣着两个牛肉饼在城门口等林安阳，赵老先生今天过寿，他们要去选几样礼物。
　　所以你说命中是不是真有轮回这种东西的存在？当某个消失了好几年，从没个音讯的人，突然又出现了的时候，特别是他出现的方式还和上次一样的时候。
　　挂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很沉，差点把程奂之直接压趴在地上，他可以依靠味道闻出挂在他身后的人绝不是林安阳。林安阳爱好干净，身上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而这个人……
　　你当然不能勉强一个急着赶路的人身上的味道还多好闻，特别是当程奂之把那个人扔到地上时，他的左臂还冒了一圈殷红。
　　程奂之完全没想到，自己再见到秦季，他还是这样落魄的模样。程奂之听说的秦季，早已是一个剑法极佳的剑客了，因为出身冥夜教的缘故，说书人虽然赞他的剑法，却总是把他说得十恶不赦。程奂之总是想，自己这个师兄要是再出现，至少也该是锦衣玉袍吧，没有锦衣玉袍，那黑衣蒙面，一瞥之间杀气凛冽也是要的。
　　可是秦季此刻就好像六年前那个秦季，完全没有改变似的。
　　林安阳此时也来了，看着程奂之正蹲在，旁边躺了个人，登时以为程奂之又和人动手欺负人了，正想上去劝。可是当他看见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也跟程奂之一样傻了。
　　“这……秦季？”林安阳低声说。
　　“安阳，你先去给赵老头选礼物吧。”程奂之突然说，“我得去照料他。”
　　说完他认命地把秦季扛到了背上，艰难地拖着秦季往家里走去。那种沉重感，不知道是来自背后那个人，还是心中的不安。
　　他甚至把秦季安排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客房，找了个大夫把了脉。这次秦季昏厥不醒的原因也依旧是疲劳过度，却还加了一项——失血太多。
　　左臂的伤口并非唯一一个，程奂之给秦季换药的时候，还在他胸口看见了一道剑痕，这一剑若是再深一些，秦季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为何秦季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千里迢迢来找他？程奂之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但是不敢去相信。他接过下人送来的毛巾给秦季擦脸的时候想，师父他们一定没事的，付教主是天下第一，师父他是天下第六，另外舒逸云虽然榜上无名，但是论武功也未必在师父之下，连秦季都能逃出来，他们难道还逃不出来么？
　　但就算这样想了，他心中的不安还是越发的强烈。大概是走了神，秦季的脸被他擦了个异常干净，连皮肤都给搓红了，程奂之才发现手下按着的不是桌子是他师兄的脸。
　　幼时记忆里的秦季，是个固执得像个傻瓜的家伙，当时光注意他会从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被莫乘凌丢上天了。现在细看了看，却发现秦季是长得这般好看的，似乎比起舒逸云也不差了。大概是因为失血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程奂之盯着秦季紧紧抿着的那两片薄唇，竟有一阵心慌体热。

　　大夫说秦季是消耗过度昏迷不醒的，程奂之突然想起，他应该可以传点真气给秦季。秦季早点醒，他也好知道冥夜教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看着他这样安静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程奂之就觉得全身不对劲。
　　这样想着，他就遣走了下人，然后扶起了秦季，把自己的右掌贴在他的后背。因为昏迷着，秦季自然无法自己坐直，但此时他几乎是歪在程奂之怀里的，那张才被程奂之认定为极好看的脸正对着他，只要程奂之稍微侧头就能看见。而且这次距离更近，他甚至可以看见覆在秦季脸上的几缕发被他的呼吸微微吹动。不看还好，一看之后程奂之就一阵心惊，下意识地就把秦季往床上扔了回去。
　　刚才上了药，又得了程奂之的一点真气，外加上被扔回床上的时候他的头磕上了瓷枕头，这一系列因素使秦季哼了一声，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
　　“程……程奂之？”眼睛刚睁开，秦季居然就认出了程奂之，甚至还挣扎想坐起来。
　　“秦师兄，你身上有伤，别乱动。”程奂之手忙脚乱地把秦季往床上按了回去，前阵子他不是没有照料过林安阳，总算攒了一点经验，不然现在他肯定更慌。
　　“嗯。”秦季应了，大概是因为疲惫，眼睛又慢慢地闭上了，只听见他虚弱地说，“程师弟……冥夜教……冥夜教完了。”
　　“完了？”程奂之反应不过来。前阵子说书的还说呢，冥夜教为恶江湖，武林正道集合起来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怎么说完就完了？
　　“明月使……明月使反叛了。”秦季的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是有些哽咽。
　　“明月使？”程奂之这回更加吃惊，“你说舒逸云？”
　　“就是他，那个叛徒！”秦季说道他，居然有些咬牙切齿，“他还……还囚禁了你我的师父……还自立为冥夜教的教主。”
　　“不可能啊！”程奂之更吃惊，“舒逸云他要冥夜教的教主干什么？他不是这种人啊。”
　　程奂之觉得舒逸云人虽然恶劣一点，但对冥夜教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他应该是那种来去如风，闲云孤鹤的人啊，这冥夜教教主的位置，他不应该在乎才对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季这样轻声说，“这两年师父他渐渐没了功力……舒逸云……也都是舒逸云那个混蛋干的。”
　　付行云没了功力？程奂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小就知道，天下武功第一的人是冥夜教教主付行云，他还一直想知道天下第一到底有多厉害。可是，他却失了武功？
　　程奂之回忆在陆州城遇到的那个舒逸云，那个笑起来如春风般温柔的舒逸云，总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舒逸云虽然恶劣，但也没有坏到那种地步啊！
　　“程师弟……”秦季应该是说得累了，声音越来越小，“如今我能找的只有你……我们要……我们要报仇……”说完他又陷入了昏睡。

　　程奂之低头看着秦季，这才想起来狠狠掐自己一把。很疼，真的不是在做梦，他也真的没有听错。
　　舒逸云总是说，乘凌如何如何，乘凌如何如何。程奂之以为舒逸云一定很在意他师父，而师父也一定足够相信他。舒逸云能为了他师父的请求进入正道武林当细作，也为了不让他师父担心帮过他，可是为什么还要篡夺冥夜教教主之位，还要把他师父和付教主囚禁呢？
　　这一点程奂之死活想不通透。
　　他总觉得一定是有些什么他弄错了，或者秦季弄错了。没准舒逸云只是迫不得已这样做的，其实还是在帮付教主和师父呢？
　　但是秦季胸口和左臂的伤口又算是什么呢？
　　程奂之下意识地掰弄着拳头，把手指关节一个一个地压出了声音，心中各据两方的念头，那边都说服不了他。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舒逸云的邀请，说要他跟着一起去岚山，说他能帮他进入江湖平步青云，难道那样的舒逸云，真的全都是假的么？

　　门外，林安阳已经在敲第三次门了，程奂之却压根没有听见。甚至最后林安阳推门走到他旁边来，程奂之也都没有反应。
　　“程奂之。”林安阳还以为他中了邪，赶紧摇了摇他。
　　“啊，安阳。”程奂之这才如梦初醒，还狠狠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然后盯着林安阳问，“安阳，你觉得舒逸云……是个坏人么？”

作者有话说

　　呃，果然阴谋这种东西，到我这里就完全没有阴谋的感觉了。
写的不好是因为我太饿了，一定只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