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游不椥

145、145.

　　顾城被刘余藏在了他小区里的心理咨询办公室。这是为了能让客户有更加舒适的咨询环境，他专门租了这么一间屋子，打造成了一个咨询室，设备齐全。
　　顾城在这里住了一个月，身上的毛病来回反复的发作，刘余不停地对症下药，能让顾城坚持一段时间后又反复无常的发作，身体机能也直线下降。
　　“你把我绑起来吧，不然摔坏了你的东西，还来不及赔我就死了。”顾城身体贴着墙，脑袋还时不时地往上撞，指甲里也都是白色的墙灰，把已经被绑起来的手举到刘余面前。
　　刘余挑眉，“我这不已经把你绑起来吗？你很痛苦？”
　　“看不出来吗？”顾城看他的时候有些吃力，连眼睛也需要用力瞪着才能看清楚刘余。
　　“你知道这东西染上去了是一辈子的事情。”刘余蹲下，递给顾城一盒药，“这可以让你好受点。”
　　“我知道啊，而且我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它。”顾城看着刘余手中的药，并没有接过，语气飘飘然，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啊？”
　　刘余看他这样子，似乎很是头疼苏方昼给他的这个麻烦，“你吃了就知道了。”
　　顾城却摇头了，“我不想睡着。”
　　“等你睡醒了你就好受多了。”
　　顾城依旧是摇头，“睡着的话，我就不想醒来。”顾城贴着墙站起来，刘余也跟着他站起来。
　　“你得醒来啊，不然到时候我怎么交代啊。”刘余有些想放弃了。
　　顾城脑袋有些发晕，脑子里的东西搅的他想吐。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带你们这群小年轻。”刘余看出了顾城的反应，把顾城带去了厕所，顾城刚扶到洗手池就吐了出来，要不是刘余把他拉着，他整个脑袋都得掉进去。
　　顾城的身体时不时的抽搐着，吐出来的全部都是红色的血。
　　吐了好一会儿之后，顾城才慢慢缓过来，脸上还有泪痕，和刘余说，“你不是医生吧。”
　　“当然不是，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刘余道。
　　“那我……”顾城一口气还没说话，刘余拦下他的话语，“诶，虽说成为一名医生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医人心病不也是医生吗，医什么不是医？”
　　顾城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只觉得的他说的对就完事了。
　　“你可得挺住了，苏方昼最近没时间来看你，但是他可是一直提醒我照顾好你。”
　　顾城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白，每次一吐血，他的整张嘴变得猩红时，刘余都会感慨，他是无神论者。
　　“他为什么要我活着？”在顾城看来，苏方昼还要他活着就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可怜的苏少爷把你当慰藉了吧。”
　　顾城没想到刘余会这样说，有些愣住，看着池子里慢慢流失的血迹，“他一直那个样子，确实有点可怜。”
　　“哪个样子？”
　　顾城的头又开始痛了，刘余扶着他也发现了，顾城的重心在往下坠。
　　“我不知道。”
　　刘余笑了一下，把水龙头开关打开，顾城伸手接了一捧水漱口，之后刘余把他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紧接着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虽说你们现在差不多可怜了，但你应该要幸运点，你要死了。”
　　顾城嘴里还是一股铁锈的腥味，嘴角也有些裂开，他本想吞咽下去，可是连续吞咽了两次后自己再怎么都做不了第三次了，于是开始一直喝水。
　　“你也不用多费心思想了，苏方昼已经不会利用你了，照他那心思，只是潜意识的想让你活下去，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毕竟我当了他导师这么多年，他这样的行为我还是能理解的。”
　　“他有什么心病吗？”
　　“嗯——”刘余想了想，“有吧，不大清楚。”
　　“你不是了解他吗？”
　　“对啊。所以我和他一样，都不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刘余又说，“但是说这事儿严重呢，又不是很严重，反正你都是快要死的人了，看你现在这样，给你说了也不一定记得住。嗯……这样给你说吧，苏方昼是忘记了自己所有有关十岁以前的事情，并且影响他至今。”
　　“十岁？”
　　“对啊。”刘余放松的靠在沙发上，他把顾城绑着的原因其实也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这小时候的事情记不记得也没多大关系，可是没了这十年，他也就几乎没了童年，你知道的吧，一个人的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还是挺重要的，他就是因为缺失了这部分的感悟，变成了现在这样子，也给他造成了挺多困扰的，我一直在帮他，可是效果一般。”刘余突然靠近顾城，神神秘秘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没发现他不对劲，或者有问题？”
　　顾城想起了一件事，望着绑在自己手腕的绳索，竟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的感情不是很丰富。”
　　“Bingo！怪不得苏方昼想让你活着，顾城。”
　　“他十岁的时候怎么了吗？”
　　“经历了一些变故。”刘余却在这件事上不愿多说了，“不过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现在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顾城眼眸低垂。
　　“诶，就算你不把我当心理咨询师看，也可以把我当成死前的树洞啊，我们都相处一个月了，你像现在这样清醒的坐着的机会可是很少的。”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顾城是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说是想不起来，倒是有些理不清，好像有些东西，是突然就忘记了，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真的变成了空白。
　　“你脑子有点乱，都叫你多睡觉了。”刘余用了一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眼神看着顾城，“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有多少人染了毒之后生不如死，你是我见过算好的一个了。”
　　他确实算好，只要他一瘾发，刘余就把他绑起来关着，然后他的心脏就开始跟着疼，有时会跳的奇快，浑身上下有时候会变得很痒，诱发出许多并发症。脑袋里也会像被灌了铅一样，他只能不停地去撞墙，撞了墙之后眼前偶尔出现幻觉，脑袋会不自觉摇晃，脖子经常会因为脑袋而感到很累，可顾城还是感觉不到是身上哪处在作祟，他不知道哪里在痛。
　　刘余把他的身体往后按，顾城也跟着向后倒去，靠在了沙发上，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保持着腰背挺直的姿势坐着，这样一躺下紧绷的身体才得到放松。
　　“我忘记了。”
　　“你只是太累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给你调整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所以没那么累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刘余的小区楼下。
　　“你其实不用记很多，你先从最简单的，把自己的名字记住吧，顾城。一个人如果能一直记住了自己的名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城突然觉得很吵，想要把耳朵捂住，看着刘余时没有波动，“好吵啊。”
　　“吵吗？”刘余仔细听了听，“可能是楼上在浇花水落到雨棚上了，我去把窗户关上。”
　　刘余起身走向窗，刚要把窗户关上，就看见了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直觉告诉他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刘余把窗户关上，回来把躺在沙发上的顾城扶起来，顾城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了，在刘余的搀扶下走起路也是跌跌撞撞的。
　　“你先回房休息了吧。”刘余把顾城带回了卧室后，再次回到客厅，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玄关处，他听到了一些细小的锁扣转动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刘老师的住处吗？”
　　上来的这么快？刘余没有回应，看见锁眼又转动了几下。
　　“哪位？”
　　“刘老师，我有些问题想要问您。”
　　刘余却去了一趟厨房，然后再回到了顾城所在的卧室。
　　顾城坐在了地上，刘余从厨房里拿来了一把水果刀。
　　顾城把头抬起，看见了刘余手中的刀，他们一时间沉默，刘余走到了他的面前，顾城的脸上有了些光彩。
　　“你会放我走吗？”
　　“……不，顾城，这是拿给你保护自己的。”刘余蹲在他面前，把他手上的绳索揭开，扔到了床底下。
　　顾城的手腕上都是他挣扎的痕迹，刘余亲自把水果刀递到他手上，“一会儿有人来，我猜不是什么善类。”顾城握着刀，刘余握着顾城握着刀的手，把刀藏进了枕头底下，用一系列的动作暗示他，“一切看你自己了。”
　　说完，刘余就起身出去了，屋子里的灯没开，刘余把门关上，顾城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刘余把门打开，一头灰发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身后还跟着一堆人。
　　“刘老师，我跟着指路牌摸索，终于找到您住处了。”
　　刘余笑，“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侧身挤进刘余的房子里，跟着他的那群人把刘余围住了。
　　“刘老师，我需要您交出一个人。”男人在客厅四处张望转了两圈，桌上放着的是顾城刚喝的那杯水。
　　“我是心理咨询，不是魔术师大变活人。”
　　“我知道啊。”男人回到面前，“可刘老师也不是收藏家，把您藏着的人交出来吧。”
　　“我想你是误会了，请离开，我还有工作要忙。”
　　男人叹气，放弃了和刘余交流，自己在房子里找了起来。
　　“你在我这儿找什么？”刘余还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知道，只要顾城在他这儿，这一天总会有。
　　“刘老师，您忘了，我一开始就说了。”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了顾城所在房间的那扇门，“刘老师，您还不认识我，我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刘老师放心，我知道您和苏总的关系，不会为难您的。一个月前，苏方昼把顾城交给了您，这段日子麻烦刘老师了。”
　　刘余皱眉，一有动作就被周围的人按住。
　　男人打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顾城捂着耳朵让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可这样却让自己更加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顾城屏住呼吸，却让自己心跳加快，顾城感觉自己的耳膜有些痛，把手撒开，双手开始胡乱的在周围摸索，模糊的记忆让他重复了刘余几分钟之前握着他手藏刀的动作，顾城手里拿着刀，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后来他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有人把门推开，他才想起自己刚见过刘余，可怎么也想不起这里是哪里。
　　“顾城。”
　　顾城感觉又下雪了，他还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想起六年前自己被赶出家门，就是因为他不肯在除夕夜听林秋末的话喝酒，所以被赶出了家门，被赶回了顾盛兴的身边。
　　他为什么一定要像那个男人才行？顾城站在雪地里，顾迟送他去了车站，目送他离开，让他暂时离开了那个地方，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可这所有人，不就只有林秋末一人吗？不过好像也没错，只要林秋末不高兴，就是所有人不高兴。
　　然后。然后顾城在车上吃了许多的安定都没死成，醒来下了车。他印象中明明是他一个人下的车，可记忆里却突然闪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当时顾城还看清了他的脸，因为他也在看顾城，现在想起来，他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顾城看见六年前的邹棋玉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是顾城看他的第一眼。
　　原来早在六年前，顾城一离开朝阳，邹棋玉就来到了身边。
　　是郝世仁接他下了车，顾城拒绝了他，觉得他很奇怪，可他一口一个他是他妈同学的儿子，并且说他像谁，顾城更觉得莫名其妙了，很讨厌别人说自己像谁，态度更加坚决的拒绝了他一个人走了，郝世仁很生气，也不管顾城了，顾城直到天黑才找到住处。
　　就是那晚，他在楼梯间里撞到了程琛，一头灰发的程琛。顾城摔下去后，也拒绝了程琛的帮忙，自己咬牙爬完了最后的楼梯，然后程琛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隔壁的门。
　　还有什么？顾城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还有什么？
　　还有第二天郝世仁不情不愿的再次来找到他，说是他爸的嘱托，带他熟悉南坪，可是顾城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再次回到了车站，这才又遇见了程琛。
　　还有什么？
　　还有他看见程琛他们在便利店门口打架，然后顾城身体不适被郝世仁带着去了诊所，又看见了鼻青脸肿的他们，也知道了郝世仁他爸是程琛他爸的债主，而程琛也在替父还债。
　　还有什么？
　　还有郝世仁带顾城去认识他的朋友，他和顾川重逢，他再一次认识了顾川，又一次遇见了程琛，他们要程琛还钱，程琛拿不出钱，他们就要程琛晚上去喝酒，程琛醉死在那儿，是顾城把他带回了家，也是从那时开始，程琛开始缠上了顾城，大概也是因为，他看顾城和顾川的关系不一般，等关系好了也能让顾城在郝世仁那儿宽限他还债的时间。
　　顾城有些想吐，浑身都在发烫和颤抖。他在黑暗中看见了影子的轮廓，让他有些神思恍惚。
　　所以一开始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个夏天，酒吧里，因为程琛一直不还钱，郝世仁让虎哥去找程琛要钱，而虎哥趁此机会调戏林子，当时顾城也在，他喝了很多酒，又一次帮了程琛。因为那天下雨了，顾城意识薄弱，程琛得逞了，顾城喜欢程琛了，再加上南意和肖枭的到来，推波助澜，加上了美好的滤镜，顾城喜欢程琛了。
　　可是郝世仁的债越催越紧，顾城拿出了顾盛兴给他存的治疗费帮程琛还了一部分的债。那是顾城身体最差的一个时期，也是那个时候顾城发现，自己从未离开过王凛燃，也离不开了，因为他的药物来源一直都是王凛燃，普通的镇痛药和安定已经对他没用了。
　　而遇见苏方昼的时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变故。那个小孩顾城实在是没看出他十岁了，又瘦又小，顾城完全能够把他抱起来跑。随着王凛燃的声音响起，硬要把他拖回他们相遇的那天，顾城的噩梦被再次唤醒。
　　他差点就被带回去了，一想到要回去，他就想到死，可是苏方昼发现了，像只小猫的幽灵一样一直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苏方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十岁，还是因为王凛燃，还是因为他只是个小孩。
　　顾城身上所有的钱都替程琛还了债，还因为程琛去赌，终于被顾盛兴发现后，顾盛兴把他带走了，远离程琛。其实顾城一言不发的消失后他们并不是没再见过面，但仅此一面也只是顾城在高考的时候看见了程琛，随后顾盛兴为了防止顾城旧情复燃，以能够更好的上大学为理由，把顾城绑进了戒同所改造。
　　顾川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怎么求都没有撼动顾盛兴的想法，最后只同意了顾川能够去看望顾城。
　　顾城在那时与顾川道了别，跳河自杀，被邹棋玉救起来。
　　邹棋玉很了解他，从没有说过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话，甚至没有再让他想起过程琛，顾城也没再想过自杀，邹棋玉比顾城自己还了解顾城。
　　如今，邹棋玉再次站在自己的面前，染着一头灰色的头发，唤着他的名字，顾城正竭尽所能将他和程琛分开。
　　“顾城，我来接你了。”邹棋玉半跪在顾城面前，轻轻撩开顾城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想让顾城抬起头。
　　顾城被自己骗了，骗了好久好久。
　　邹棋玉亲吻他的嘴角安抚他，把他抱在了床上坐着，不停地安慰他，捏着他的手指，又拍着他的后背。
　　“顾城，我带你离开这里，只要你离开了这里就不会再难过了，我带你去很远的地方，不会再见到你不想见的人，不会再有人让你伤心了，只要有我在，我每天都会在，无时无刻都会在你眼前。”
　　邹棋玉的话顾城听得一字不落，也听得懂，可是他还是会想起程琛。
　　“顾城，顾城……”邹棋玉不停地呼唤他。
　　顾城看清了灰色的头发，却没分清他们的脸，顾城以为这是程琛，就像当初，茫茫大雪下，顾城以为程琛是余欺年一样。顾城一直在尝试借助自己的感觉感知他的轮廓。
　　顾城受林秋末的影响，有一定的艺术天赋，当他触碰到邹棋玉的脸，邹棋玉也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发现他不是程琛。
　　顾城的手有些颤抖，邹棋玉以为他是在害怕，想要安稳住他的情绪就带着他离开了，正要说什么，腹部传来一阵钝痛。
　　邹棋玉下意识按住了钝痛的地方，向后挪动了身体，腾出了他和顾城之间的间隙。
　　“顾城？”
　　顾城看着他，和他分开，刘余给他的那把刀还拿在手上，顾城并没有撒手。
　　邹棋玉开始不受控制的蜷缩身体，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刀捅的不是很深，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城，“顾城，这是你自己想的吗？”
　　顾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还有自己腥红的手。
　　“是不是刘余对你做了什么？！顾城，你告诉我，这是你自己想的吗？”邹棋玉按住了顾城的肩膀，看见顾城的衣服也被一点一点染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收回自己的手，“对，对不起。”
　　邹棋玉喘着粗气，死死按住自己的伤口，门外的人正要进来被他挡住，邹棋玉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他……是不是在叫我？”刘余很想了解里面的情况，可是周围的人都不理他。
　　顾城满手都是邹棋玉的血，他的手在颤抖，眼神却还是漠然。
　　“顾城，是因为妹妹吗？”邹棋玉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城，还在猜测，但是语气又像是在哄顾城，他相信顾城不会这样对他，“南意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你看她活得那么痛苦的时候，不也这样希望的吗？”
　　顾城抬头看向他，他除了一张干净的脸，身上都是血。
　　如果他能早点分清现实，早点去接受，或许下场会比今天好一点。
　　邹棋玉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顾城捅他的这一刀还不至于流这么多血，他抓起顾城的手腕，发现了已经不知道多久的割口。
　　“让刘余进来！！！”邹棋玉朝外声嘶力竭的喊道。
　　刘余被推了进来。
　　邹棋玉按住还在往外汩汩流血的顾城的手腕，刘余给的那把刀顾城还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