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游不椥

146、146.记顾城

　　顾城在摇晃的长途车醒来，头疼的很厉害，身上还有一靠近就能闻出来的酒气，是林秋末撒气泼在他身上的。
　　他把药盒拿出来仔细确认了一遍有没有过期，为什么自己吃了那么多还是能醒过来，却看见了顾迟留下的字条，只写了四个字：哥哥爱你。
　　顾城有些描述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今天是除夕，他被林秋末赶出来了，林秋末让他回南坪，顾迟说南坪是他们曾经的家，而在顾城离开后冷静下来的林秋末又联系了她在南坪时的同学来接顾城，顾城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反复不定的情绪。
　　长途车停下来了，司机师傅让他下车，顾城看了眼车窗外，雪停了有一会儿了。
　　顾城起身，还没走出座位，就有个人抢在了他前面。
　　那人帽檐压得很低，顾城本没有机会看清他的脸，可是他却先回头看了顾城，顾城和他对视了两秒，他才又一次压低帽檐离开了。
　　顾城下车，司机师傅也跟着下来，帮他把其他的行李都拿了下来。
　　“师傅，我来接他的，我来吧。”
　　有个人接过了司机师傅手里顾城的行李。
　　顾城疑惑的扭头看向他。
　　“你是顾城吧，长得就挺像顾城的。”
　　“……”
　　顾城觉得他有些傻，不想和他说话，从他手里拿回了自己的行李。
　　“诶诶，我是你妈同学的儿子，我叫郝世仁，我是来接你的。”发现顾城对自己有些冷淡，他马上介绍了自己。
　　“谢谢，不过不用。”
　　郝世仁挡在顾城面前，一直很认真的看着顾城，“如果我不带着你，你能找到路吗？”
　　郝世仁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闲人，他忙着鬼混忙着玩，还要抽空来接什么他爸同学的儿子，来都来了，还要被冷脸拒绝，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
　　谁知顾城毫不犹豫道，“能。”
　　“……”郝世仁无语，扫视了这车站周围，一没车二没人，倒要看看他怎么找路，“那行，你自己走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郝世仁离开了，顾城从书包里拿出林秋末放进去的小本子，他们只要一吵架，林秋末就会在这上面写字，果然，这上面写着住处的地址。
　　顾城找到住所已经是天黑，他站在楼下，准备拖着行李上三楼。
　　这儿没有感应灯，顾城拿出手机，把手电筒打开后放在包里，只能散发极其微弱且朦胧的光。
　　他在黑暗中有些迷失方向，甚至是重心偏移了一下差点左脚踩右脚，这样行进其实是很危险的，最后意外也确实发生了，就在顾城卯足力气再上一阶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个东西，摔下了楼梯。
　　顾城半边身子被摔麻，强撑着把自己身体坐起来，黑暗幽深中听到了人的声音，说的第一个字是，草，能猜到自己是撞到人了。
　　顾城发现自己有些站不起来，最后甚至还听见了自己骨头闷响了一声。
　　“需要帮助吗？”
　　顾城皱眉，或许他需要帮助，可是当这人一问他就觉得自己不需要了。
　　“不用了，谢谢。”
　　对方许久没有反应，最后憋出来一个，“真的？”
　　“……”顾城无语，艰难的站起来，那人还不罢休道，“你真的不需要帮助？”
　　本来来到这个地方就烦，顾城听他这样说话更烦了，干脆不回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干劲，真就自己咬牙再次拿起了行李箱往上走。
　　“你相信缘分吗？”
　　声音再次响起，顾城本以为他已经离开。
　　“这栋楼除了第一层只有十一阶，其余都是十二。”他提醒顾城道。
　　顾城对他的说话方式没有任何好感，但还是默默数完了楼梯，也是好在对方并没有骗自己，走完最后一阶的时候顺便接了肖枭的电话。
　　顾城站在门前打着手电筒拿出了钥匙准备开门，可是那人还站在自己身边不肯走，让顾城不得不有些怀疑他了。
　　那人也是看顾城突然不动了，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旁边的门。
　　“……”
　　“我们还真有缘。”
　　这下顾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当这是他的搭讪方式，干脆利落的把门打开，还没等那人再说话，拖上行李进去，把门关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关上的门，程琛不是很在意新来的邻居这样的态度，大概是城市里来的，来到他们这地方，脾气差点也没关系，只不过他这隔壁一直没人住，早就被他当成了避难所，他爸有时候喝醉了打他，他就会从阳台跑到这房子里躲着，如今住了人，他不在乎住的人是谁，他无处可去了才是他唯一在乎的。
　　顾城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是被吵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去把门打开，随意搭上外套，出了卧室去到客厅的时候，感觉客厅异常的冷，才发现阳台是被打开的，顾城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昨晚来到这里也没注意阳台是不是关上的。
　　顾城打开门，郝世仁的脸出现在眼前，顾城的脸也瞬间黑了。
　　“怎么感觉你见了我很不高兴？”
　　“请问有事吗？”顾城问他，顾城这一问，郝世仁反倒是有些一脸不好意思了。
　　“昨天是我招待不周，你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竟然还把你扔那儿，作为补偿，我今天带你出去熟悉熟悉吧。”
　　“不用了，谢谢。”顾城毫不客气的再次拒绝了他，正要把门关上，郝世仁把门抵住了。
　　郝世仁发誓，绝对是他爸逼他来的。
　　“真不用？”
　　顾城发现，这里的人真的很喜欢反复的确认同一件事情。
　　郝世仁心想，如果再被拒绝，那就是他白跑的第二趟，掉面子的第二次，看来这个顾城不是什么好相处，除了给他的的感觉长得有些眼熟，脾气怎么比他还臭。
　　“或许下次可以。”顾城这次采用了缓兵之计。
　　“……行啊，留个联系方式呗。”郝世仁勉强答应下。
　　顾城留了他的联系方式，郝世仁才如愿离开，安慰自己这趟至少没白跑了，而好不容易再次把他打发走的顾城，开始收拾起来，洗漱好衣服穿好，准备出门。
　　这地方不适合他，这是顾城一踏上这片地就有的感觉，他很难能够说出这种感觉，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敏感，以至于他觉得连这片土地都在排斥他。
　　顾城出门了，在阳台躲了一宿的程琛终于探出头，从阳台看下去，看见顾城的身影走远了。
　　在已经有人住的情况下他再过来，多少有些不道德，可他实在是无处可去，但他占用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小小的阳台了，只要能够躲避风头，他盘算能不能在只占用这一小块地方的前提下不打搅到顾城，也不让顾城感到不适。
　　顾城兜兜转转，回到了昨天下车的地方，他需要先了解一下这里车的班次，可等了许久都没见有车来，却等了一群——
　　蓝的黄的紫的粉的……光头？
　　顾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是真眼花了，那哪里是光头，是深灰色。
　　后来顾城总把这一次以为成了是和程琛的第一次相遇，但也只不过是昨晚上程琛看清楚了顾城的脸，而顾城根本就没有记住程琛。
　　那群人径直朝着顾城走来，他们和顾城搭话，程琛在他们身后笑，顾城实在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第一眼就有些讨厌他，这大概也有他第一眼看谁都不会喜欢的缘故，而程琛却以为顾城也已经认出了他，毕竟他们是邻居。
　　其实当真还是应了程琛那一句缘分，若是只说缘分，可能他们之间可能还真有点。
　　顾城在南坪勉强安稳下来后，郝世仁也通过自己的死皮赖脸加上软磨硬泡与顾城关系好了点，并且要带着顾城去认识一些自己的朋友，而就是在那天，他再次看见了顾川，自己的二哥。
　　顾城站在过去与未来的桥梁之间，看见顾川时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顾川，再次选择了在他无尽的梦魇中和顾川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他曾一度认为顾川是喝不饱的乌鸦，即使把石头扔进瓶子里直到喝不到水了也要死磕到底，而今日顾城之举又何不是望梅止渴，在纠缠了无数交织的梦境后，幻想战胜了现实。
　　顾城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程琛总是和自己贴的那么近，无非就是有利可图，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录音在学校曝光的那一天，季雪来闹学校那一天，程琛已经在顾城的资料上了解了身患绝症的自己。
　　或许程琛的每一天都在计算着还钱，顾城也愿意用自己仅剩的资源以帮助程琛为由而缩短自己的生命价值，几乎除了这层关系，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在一起的缘故，而程琛却一直以为顾城动的是真感情，不然又怎会用自己的换命钱帮助他，这也是程琛一直以来愧疚于顾城的原因，因为他明知这是顾城的救命钱，却还是不得不收下了，他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未来的日子，总能够把这些都还给顾城。
　　这也是程琛一直以来没有放弃顾城的理由。
　　顾城动的也是真感情，只是这感情有保质期，保质期一过，坏掉的是顾城。
　　但是顾城终究会清醒过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次再次来到这里的缘故，不是为了程琛，而是为了他多年以来的苦疾——
　　他只是在这条为了和顾川重逢的路上，再次看见了程琛。
　　顾川从不会骗他，顾川一心只会为了他。
　　顾川，二哥，我也很想你，你也是我期盼已久的人。
　　.
　　.
　　顾城的生命结束在五月五号。
　　万汝帮顾城打理了后事，通知了顾迟，在没有询问苏方昼的情况下，也通知了程琛。万汝认为，程琛也需要一个结果，或是交代，以至于程琛怎么想，万汝也不去猜测了。
　　顾迟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程琛一直一言不发的站在顾迟身旁，看着顾迟一笔一划的写着名字。
　　直到后来，程琛终于偷偷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顾城的旁边的时候，他都还在念，念死亡通知书上的名字，签字的依旧只能是顾迟。
　　苏方昼走过来，递给顾迟一封信，看了一眼程琛，程琛以为顾城也留下了什么东西要交给他，可是苏方昼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程琛知道顾城快死了，所以他在度过了接受现实的消极阶段后，拼了命的找到顾城，一无所获后得到了是顾城已经去世的消息。
　　他如今也是分不清的，他分不清对顾城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只要和顾城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就想要告诉顾城他喜欢他，他舍不得顾城，可他发现自己现在却怎么也悲伤不起来，就好像顾城还没死，但他很在意苏方昼给顾迟的那封信，那封信肯定是顾城写的。
　　这封信是顾城写的，交给了刘余，刘余在顾城死的时候才交给了苏方昼，但这封信最终的归处，还是应该在顾迟手中。
　　顾城心里很清楚，只是他生怕顾迟发现不了。他怕程琛突然不要他们搬走他剩下的东西，为这段感情真的认真了，他怕程琛拼死命活的要保留他活着的证据，他知道程琛至少会不甘心，可他不打算再见程琛了。他想最后与程琛对话一次，不是用声音，而是用一张薄薄的浸满墨水的字，可最后也只能通过顾迟的转述，毕竟，程琛一直不是他的爱人，更不是合法爱人。
　　他清醒的时候也没空想自己，但还是比谁都想的多，他谁也想到了，没想到自己。
　　信封里有两样东西，一封顾城的手写信，和一封顾城已经签了字的自愿捐赠眼角膜协议书，只需要让顾迟签字了。交代的事情，只有一件，还是顾城生前就已经向顾迟提到的那件东西。
　　一封信下来，并不像是一封遗书，而是在交代，没有提及程琛，但是信里的每个字都写的很用力。
　　而关于遗言，或许顾城早就和程琛说过了。
　　程琛再次不确定的询问了顾城生前还有说什么。
　　“我能知道，顾城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吗？”程琛小心翼翼的问顾迟，眼神中难掩的无助，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也没有再梦见过顾城。
　　顾迟并没有对他隐瞒，“一本画册。”但是他说完后，也没再向程琛透露更多。
　　“画册？”
　　顾迟反复观看顾城的这一封手写信，顾城把真正的离别留在了正文前，以至于让看见这封信的人就已经感到了莫名的悲伤。
　　“只是一本画册。”顾迟在程琛不死心的注视下轻声道。
　　这封信的开头，提及顾川，下笔时流畅，毫无顾虑，却只有告别。
　　——
　　我期盼已久的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