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易安玖肆

10、第十章

　　那夜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任何印象。

　　意外的，我没有受到惩罚，晏九辞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如往常，就好像那一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像一个梦一般，连我身上的帖子都消失不见，银针却是如数完好。

　　禁阁的帖子，一经收回，无权过问。

　　我却清晰可以记得浣秋，我知晓那夜饮过酒，却早早将其逼出，我知晓，那不是酒后的幻觉，那无比清晰，历历在目，我记得对晏九辞说过的每一句话，却为什么，任何痕迹都没有。

　　我想向他问起，却无从开口。

　　沉闷几天，直到那日回阁中，看着炀手中掂着两盒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一脸忧思的坐在墙头。

　　我足间轻点，便三步并两步踏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炀，你在此处做什么？”

　　在我的记忆中，炀一直是一个比较活泼的孩子，即便是在禁阁做杀手，他这般思虑的样子，确是少见。

　　“离姐姐！你......”方才他太过入神，并未察觉我，他被我突然的到来惊到，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物什没有拿稳，“砰”得一声，直接掉了下去，一只瓷盒瞬间碎在了地上，盒中殷红色的胭脂便倾洒出来，落得一地粉尘。

　　此情此景，炀的脸色已经非常差了。此刻虽不知他手中为何拿着胭脂，只是他方才看这物什紧张的样子，想必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我看着满地狼藉，顿时心生愧疚，跳落至地上，看着那粉碎一地的胭脂实在无法补救，道：“是我的过错。炀，这胭脂.....我赔你一盒可好？”

　　我试探的问他，着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此举行不行的通。

　　“不.....不必了。”半晌，他才晃过神来回应我，着实有些沮丧，淡淡道：“这原本就是我将要送给你的，此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

　　言闭，他又拿出手中的另一盒胭脂，忐忑的递到我身前，低声问：“那日上巳节，无意间在坊间一家胭脂铺子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你若是不嫌弃，可愿意收下？”

　　其实，我从来不用这种女孩子的物件，那零落周身的脂粉味，对于杀手隐匿行迹不是那么友好，且我没有研究过，也不知道如何去用。

　　“多谢。”不想拂了炀的一番好意，还是伸手接下了那盒胭脂。

　　他见我收下那胭脂，瞬间笑逐颜开。那样子，不免好笑。

　　末了，我顿了顿，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炀，你方才说上巳节？”我有意试探性的问道。

　　“离姐姐不是要去行帖么，我就只好一个人去城中看了花灯。”他看上去有些失落。

　　那天，我果真是去行帖了。

　　浣秋是真的，我在冷泉见到的晏九辞也不是梦。

　　那么，那些事......

　　他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离姐姐，你去哪里？”

　　“我还有事，再会”不便与他细说，只留下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

　　我寻到晏九辞时，他正在南边的书房中写字，我已经许久未见他这般安之若素的样子了，听得了我的脚步声，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到来人，皱了皱眉。

　　“何事？”那声音还是那般冷淡。

　　看来他确实不大想见我。

　　“那天在冷泉，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么？”我开门见山。

　　他不动声色的，故意混淆了我的视听，企图让我忘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先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大慈大悲去宽容过任何人，不过这只是权衡利弊罢了，装作什么是没有发生，甚至收掉了我的帖子，让我查不出一丝痕迹，甚至，寻了根一模一样特质的银针放进了我的暗袖中。

　　禁阁的任务一般是独立保密，几乎没有纵横交错的，行迹一向不定，我也无法向他人询问。料定我无处循迹，更是一如反常的没有任何惩罚给我，毫无破绽，将此事做到滴水不漏。

　　若不是炀那日邀我，我恐怕真的会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在梦里动摇挣扎，最后无疾而终。

　　他停笔，抬眼，看着我，言语中是危险的味道，“离，我给过你机会，你这般一意孤行，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看着他，目光未移，不再像之前那般俯首顺从，道：“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当如何？”

　　这是我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问他。

　　他的神色没有动摇一丝，他道，“若是你背叛了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如出一辙。

　　终究还是这样的答案。

　　那一刻我下意识的叹了一口气，嗤笑一声。

　　“晏九辞。”我唤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呢？”

　　“不要去相信任何人。”他自然是不信的，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或许他真的没有想过，他不会信任任何人，他永远都是这样，不会为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动容。

　　光透过窗扉洒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暖意，禁阁常年便是如此。他不再开口说话，继续执笔写字，我开始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他之前的宽恕与既往不咎，甚至是隐瞒，都是他对我最后的良善吧，可是我终究不想再这样自欺欺人继续下去了。

　　万籁俱寂。

　　我笑笑，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我不想再做杀手了。”

　　这样的日子，这样嗜杀，身处黑暗的日子，曾经我以为，伴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是好的，即便是在那种挣扎，恐惧中爱着他，得不到任何回应，甚至不敢让他知道，这样的爱着他，也甘之若诒。

　　而如今......

　　“在禁阁，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了。”他终于停下了笔，眸子动了动，变得有些深，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我失笑：“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么？”

　　就是这样让人可笑的理由。

　　喉咙间尽是苦涩的味道。

　　“你在说什么？”他的指尖颤了颤，笔尖的墨迹顺着滴了下来，在纸上洇开，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震惊，亦或者出乎意料，那是超出他掌控范围的变化。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为了我。

　　我笑笑，不再应他。

　　我爱他，又能如何。

　　他不会爱我，这是我自始至终认清的一个事实。

　　禁阁的杀手，如果不能为禁阁所用，便只能被禁阁销毁。

　　他自然不会放你自由，只会一点点，想尽办法，摧残你的意志，让你继续接受禁阁，如若不从，最后的结果......

　　我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那是很多年之前，殇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离，做杀手很累，有的时候，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寻不到生的意义，死也曾不是一种解脱。

　　当你活着，只是为了死去的时候。

　　......

　　雍州的三月“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我被晏九辞关在了禁阁后山的水牢中，隐约透着高处的小窗，可以感受到有风吹进来时夹杂着淡淡的梨花的味道，算算日子，该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不解的是，禁阁有怎么会有梨花的味道。

　　许是太久未见，生出的幻想罢了。

　　晏九辞将我关在此处，确实免去了行帖杀人之事，只是也一直没有想好将我如何处置，索性置之不理，除却牢中入夜冷了些，空气稀缺，无法入睡，倒也乐得清闲。

　　我知道，好景不长，约莫过了些日子，他来了，我以为他会想好了用何种手段逼我就范，毕竟禁阁不会轻易放弃顶级的杀手，他在很多年之前便说过，培养一名顶尖杀手并非易事。我到有些庆幸便是此种原因一直吊着我一口气，让我不至于命丧于此。

　　他却并非我想像的那般，而是真的改变了想法，答应了我当日同他说的请求，他道：“你想要自由，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便成全你，还你自由。”

　　我听着他所说的话，始料未及，不知是在水牢中太久，脑中混沌，久久我方才回神。抬眼，已经没什么力气，表情上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种不可置信，他是晏九辞，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却依然因为他所述之言跳动不停，哪怕是有一丝丝希望。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阎王帖，他将阎王帖递给我。

　　我接过他手中的帖，那是从未有过的六道阎王帖，上面写着：雁归尘。

　　到此处，那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手中的帖子直接掉落在地上，他果然还是那个晏九辞，一直以来我所认知的晏九辞，将我最后的一丝期望与幻想也湮灭于此。

　　他让我去杀上堰堰主，雁归尘。

　　若败，我的结果比天灯燃脂更要凄惨。

　　若成，我便为上堰所不容，纵是万水千山，也绝无活路。

　　原来，在他心中，一丝一毫都没有我。

　　我有些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我知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却没想过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他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给我，没有退路，不过是想我死而已。

　　他看着我默不作声，皱眉，这次没有笑，：“你这副模样看着我，是后悔当初了吗？”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可怜的东西。

　　“不必。”我捡起了地上的帖子，领了命，依然接下了这次的暗杀任务，“你承诺我的事，做到便好。”

　　“此事终了，你便会自由。”

　　自由，到如今真是多么可笑的承诺。

　　“好”我应他，拿着那张帖子，转过身，有湿意从眼角滑落，滴在了帖子上，我将手中的帖子收回袖间。

　　我知道，此次定是有去无回。

　　成为他的刀，死在最应该死去的地方，物尽其用。

　　他不知道，我其实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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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作的死，都是将来单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