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易安玖肆

9、第九章

　　我回来时，约莫三更天，在浣秋那里沾了些许酒气，虽然已将其逼出，却无心看路，也不想回去，不怎么的，便一路转到禁阁的后山来。山中寂静，寂静无声，习惯了黑夜，我也并未觉得恐惧，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周围一路都是连绵的树林，却不知何时，我便穿过了那树林，竟走到了后山那方冷泉边。

　　禁阁后山隐秘处有方冷泉，虽然后山并不设禁制，不过那冷泉却是属于晏九辞私人所有，也是命令其他人不得靠近。

　　我本想转身走掉，透着月光，便看到那雾气氤氲的泉中有个人。

　　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现在已经是三更天，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我本不想上前去，脚步却控住不住，走近一瞧，只见那泉中的人，正是晏九辞。

　　他整个人泡在泉中，只露出两节手臂，搭在岩边，长发随意散开来，浸在水中，双目紧闭着，一动不动，这姿势有些销魂。

　　实在是很少见到他这般安静的样子。

　　他应该是睡着了。

　　入夜寒气颇重，还是不要睡在这里的好，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准备叫醒他。哪知刚行至他身边，他的双眸倏然睁开，反手抓住我要探上前去的手臂，“噗通.....”一声，直接将我摔进了泉中。

　　他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生生落入泉中，浑身浸透，一时间，口鼻瞬间灌进大量水来，脑中有些混沌的神思，变得清醒，我下意识在水中乱抓，企图找到可以借助的石壁来支撑自己，结果却未如我所愿，只觉得水中有只手，摁上了我的脖颈，直接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

　　“唔，咳咳，救......”我的脖颈被死死捏住，顾不及疼痛，呼吸不得，不停的呛水，伸手想要去掰开那在我颈间的手，他的力有几分狠，我挣脱不开那桎梏，将近断气，

　　“离？”他皱皱眉，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我被他放开时，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停地咳嗽，体会到命悬一线的劫后余生。

　　见我已无力反抗，他身上的杀气才一点点敛去，变得平静 ，开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呼...咳咳.....。”我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回答他。

　　我知道，如若不是方才我周身并无杀气，他又刚好借着月光认出我来，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冷泉的水浸的我浑身都在颤抖，我站不稳，使不上任何力气，险些再次溺入水中，只能倚靠在岸边，方才那死亡的恐惧依旧萦绕在我心头，整个人在月光下脸色苍白。

　　这样的晏九辞，顷刻之间便能致人于死地，这是他作为杀手的警觉，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周身。

　　他看着我痛苦缓神答不了话的样子，回忆了方才的情形，也没有感受到杀气，似乎是想到了我的来意。三更天的风倒是将他混沌的睡意也吹了个清醒。

　　半晌，他看着月光下我依旧惨白的脸，将一只手没入我的发间，揉了揉，似乎像是在安抚我，又像是觉得抱歉，又替我捋了捋发。而后那只手一路而下，竟又把玩起了我的发梢，拿在手中打小圈转。

　　他暗暗发笑，嘴角微动，低声自顾了一句，直言片语，他似乎是在说：“......可怜的，小东西......”

　　好一阵子，我这才注意到他这一系列的举动。

　　我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他，他的姿态有些慵懒，嘴角边微微上扬着，上半身挂着水珠，头发化作几缕贴在他的身上，胸膛，是说不清的魅惑。

　　这样的场景，确实让人心迷意乱。

　　我心中一惊，连忙挣开他，发间还在滴着水，指尖触上他的胸膛，有些发凉，不自觉的向后一瑟缩，才想起了他的询问，其实他已知晓。我还是语气不稳的低头解释：“主人，你......方才在泉中睡着了。”

　　“嗯。”他淡淡的道，转而又问：“所以你是在关心我？”

　　我顿了顿，他以前不会有这般问话，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以不变应万变，这么多年，我自然是学会了，像往常一般：“属下是职责所在。”

　　他偏着头，有些漫不经心：“离，你有些乏味的紧。”

　　我也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上一次他说出与这截然不同的话，是在青娘那里，他说青娘有趣，说她是个妙人。

　　他将我同那与他寻欢作乐，逢场作戏的人相比，我想做他手中最好的刀，在他心中留下哪怕一点一分的存在。我为他披荆斩棘，出生入死，却抵不过那十丈软红的梦里人。

　　也是，冷冰冰的兵器，又怎么去和佳人相比？

　　我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刀，刀，就只是刀而已。、

　　我苦笑。

　　我曾肖想在他心中留下一处位置，肖想，终归只是肖想罢了。

　　念着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我不想再去想这些令我烦心的事情，这会扰乱我的思绪。

　　此时此刻，我心烦意乱，只想早早结束这谈话，便顺着他的意应和了他，“主人教训的是。”

　　结束这里的一切，我真的很累，心也跟着很累。

　　在他面前，我虽然能控制自己的言语，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杀手不该有情绪，不是吗？

　　他看着我，却沉默了良久，不再理会我的存在，闭目沉入水中。水面泛起圈圈涟漪，直到恢复平静。

　　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变幻莫测的人，令人鞭长莫及。

　　“主人......”我唤了他一声，约莫过了好一阵子，却未有回应。

　　泉中水汽氤氲，三更天林中的夜风，刮得人生疼，我所行公事，皆已完成，不想再停留此处面对他，正欲起身出泉，便有一只手从泉底探出，拉住将要离去的我，又将我拉回原地，硬是动弹不得。

　　我不知他是何意，这才隐约发觉他似乎有些不悦。

　　他将头从水中探出，脸上已是无甚表情，放开那只拉着我的手，紧接着转身一步步踏出水中，上了岸，披上了外衫，将我一个人留在泉中。

　　看他如此这般行径，我也不便妄加揣测，只能硬着头皮，不敢妄动。

　　良久，他披好了衣衫，见我还站在水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丢了件干净的衣衫给我，说道：“上来。”

　　“......是”我应了声。

　　待我披好衣物上到岸边时，他已然只剩下一个背影，和留在夜风中的一句话：“走吧，回去了。”

　　我其实并不大想回去，今夜注定无眠，又找不到由头，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抬了脚步，跟了上去。我已经很少将思虑外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责罚。

　　山中的傍晚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对于习惯夜间出行的杀手来说却是驾轻就熟。

　　晏九辞轻功点地，脚下生风，走得极快，我在身后跟着，却也没有落单，不一会儿，他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我有些心不在焉，也没过多注意，根本来不及躲开，“砰”的一声，生生撞了上去。

　　他脚下寸步未移，而我向后退去，怀中的阎王贴也从身上“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我向下看去。

　　帖子因为方才在泉中被浸湿，笔头写过的墨色晕染开来，依稀能辨得出，那上面写着浣秋的名字。

　　“在走神？”他转过身问道。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地上支离破碎的帖子。

　　晏九辞倒是再没刁难，今夜他的耐心似乎极好，甚至屈身，准备帮我捡起那帖子。

　　“不要碰她！”在他的手快要触上帖的那一刻，我不管不顾，直接推开了他，不想让他碰一下，迅速将帖子万分小心的放入自己的怀中。

　　他着实没有料到我会有这般大的反应，脸色变得冷清，“你这么小心那帖子做什么？”

　　我不回答，我也不知如何回答，那几乎是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仿佛那不是一张帖子，是生生一个人。

　　见我更加沉默的反应，他道：“将帖子给我看看。”那话的语气，却不容我抗拒。

　　我实在是不敢，那一刻却向后退去，拒绝了他。

　　“离，你从前可没有这样过。”他语气变得森冷，看着我接二连三的异样：“你今夜有些失常。”

　　“属下不敢。”我立马单膝跪地解释道。

　　他眯了眯眼，看着我，知晓我势必是不愿承认了。

　　不过这并不难猜。

　　能登上禁阁顶级杀手榜的位置，手上的人命已是不计其数，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又怎会为条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命而产生一丝情绪上的波动，的确不会，更不能。

　　我将头埋得更低，不再出声，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不愿将她交予晏九辞，死死护住，空气静的可怕，就这样僵持着。

　　我从来没有这般忤逆过他。

　　我也知道这将会是什么下场，而此刻，却也不愿意退让。

　　这事，却也不难猜。

　　他还是想到了，伸手捏上我的下巴，被迫我抬起头来，目不斜视的看着他，语气显然已经非常的冷，：“离，我早同你说过，人的心一旦有了弱点，手中的刀也会跟着变慢，感情这种东西，对于杀手来说，太多余了。”

　　不容置喙。

　　林中起风作响，传来阵阵冷意，那种感觉像是也要将人刺穿，不留余地，淡薄无情。夜风吹起落叶，传来细碎的声音，片片被卷起撕裂，也同我一般。

　　“又是这样的话，对么？”我黯然失笑，声音有些发哑。他又说，感情对于杀手来说，太多余了。

　　可是他不知道。

　　就在这个晚上，历历在目，我将银针刺进了浣秋的发间，亲手杀了她。

　　我不想再被他触碰，强硬甩开他的桎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那一瞬间，有些不管不顾，只是发自内心，不可抑制的厌恶他。

　　我笑笑，喉咙却尽是苦涩，：“你大概不知道，今天，我杀了一个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那么想救一个人，而不是杀了她。最后，我还是用血迹划去了帖子上的名字，看着她安静的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话到这里，我已经说不下去。

　　她是淡雅的梅花，带着笑，身着华衣倒在床上，与一切告别，我杀过那么多人，他们生前最后一刻，惊恐，憎恨，遗憾，想将我碎尸万段的表情，从来没有一个，是笑着的，仿佛挣脱了痛苦，仿佛死亡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心甘情愿被我所杀。

　　为什么。

　　我做不到对浣秋的死无动于衷，就像我克制不住自己那埋在内心深处，永远无法言说的，对晏九辞卑微的爱。

　　那一直积压的情绪隐忍，在银针刺进浣秋发间的那一刻，有了一丝的破裂，只是一直未曾发觉而已。

　　杀手，怎么可以有感情呢？

　　我仰起头看着他，眼底不禁悲戚，他明明就近在我眼前，我却看不清他，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再无利用价值，你会不会弃了我？”

　　就像阮祯得到了更好的，于是弃了浣秋。

　　如果有一天，我侥幸不死，却落得一身残废，他会不会赐我鸩毒？

　　他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淡漠疏离，我今天的话，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禁忌，这是他最后一次警告我，：“离，注意你的身份，做好一个杀手该做的事。”

　　这便是他予我的回答。

　　这是相伴多年他对我最后的宽容，我若就此结束，他可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若我再就此执迷不悟，他大概真的会杀了我吧。

　　他是晏九辞。

　　他是比阮祯还要冷心冷情的晏九辞。

　　此刻，我笑得有些悲戚，不再看他，低头淡淡道：“晏九辞，你是不是没有心。”

　　那是我第一次敢这般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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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去王者打了个排位，终于上了王者。
来回修改二十多遍，这章情感没梳理好，有点乱，就一直在梳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