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记事》呂兒

26、第二十六章

　　几日后，京中舆论又开始热闹起来。

　　原本被逐出长乐王府的一名歌姬去而复返，她跪在王府前，请求收留，被看门小厮拒之门外。

　　原本也是花名在外的她，哪里受得了如此的闭门羹，当即便在王府外哭诉起来，大骂长乐公薄情寡义，喜新忘旧。她生得风流妩媚，艳若桃李，如今素裳加身，泪光点点，摇曳之姿更是惹人怜爱。

　　此一番动静不大，且很快便被长乐王府的人压了下来，但在百姓中还是掀起了一丝涟漪。

　　更巧的是，第二天宫中传下来旨意，那是道赐婚的圣旨，且一路传到了杨府。

　　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爱情故事的男主人公苻丕，转瞬之间便与名门世家订了亲，这一番变故直接敲碎了众人对爱情的幻想，再加上昨日歌姬事件，舆论风向立刻转变。

　　众人大都暗骂郎心易变，倒很少有人再提起女主人公来。

　　苻宁乐呵呵地在殿中吃着桃子，吃完后，她拍拍手，将剩下的水果全部收起来递给司礼，笑道，“将这些送去别院给陈默，告诉他们，事情办得漂亮。”

　　司礼接过笑着应道，“诺。”

　　临华殿。

　　苻丕伏在地上，脸色铁青。片刻后，他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前方端坐地张云容，恳求道，“母亲，儿子心悦苏蕙，不想娶杨氏女，求母亲成全。”

　　张云容放下手中的书卷，低头瞧他，淡淡道，“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你回去吧，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府中收收心。”

　　“母亲！”苻丕不甘地低吼道，“儿子……”

　　“别在执迷不悟了！”张云容转头不在看他，她重新拿起书卷，道，“来人，还不送王爷回府。”

　　江烟儿看着苻丕被半拖半拽地请走，眉间微蹙，犹豫片刻，她不忍道，“王爷这个样子可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张云容翻过一页，淡淡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他虽说性子有些固执，但是却无胆魄，出不了什么大事。等过段时间，这事也就渐渐淡了。”

　　“夫人说的是。”江烟儿抬手舀了些雁来香放入香炉中，“杨氏从祖上算起便是名门，如今子弟多为官，杨氏女子的家教在京中也是人人称道，与王爷也算是天作之合。”

　　张云容放下书卷，缓缓倚上苏绣软枕，那枕上绣着的芙蓉花因受力渐渐陷了下去，“其实我更喜欢苏蕙，”说着，她对上江烟儿有些惊愕的面容，轻笑道，“只是可惜啊，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否则，成全永叔也无不可。”

　　江烟儿盖上香炉，点头道，“苏蕙名声不错，可到底苏氏却不如杨氏。”

　　张云容看着炉中的香烟气透过镂空的盖儿盘旋而上，袅袅轻烟缓缓化入虚空，只留下阵阵雁来花香。

　　她垂头，用手轻轻抚着今早刚刚染上的豆蔻，淡淡道，“查到是谁将那歌姬找回来的吗？”

　　“没查到，那歌姬说让她回来的人只与她书信联系，她并未见到人。”江烟儿皱眉，“会不会是郑夫人那边？”

　　张云容，“你怎么不怀疑是椒房殿那边？”

　　江烟儿轻笑，“歌姬一事虽说对王爷不利，可另一方面也让苏蕙难堪，宁平公主与苏蕙是闺中密友，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做有损朋友的事。”

　　张云容勾起唇角，如水的眸子划过一丝锋利，“不管是哪边，竟能恰巧赶在圣旨前一天挑开此事，便不简单。”说着，她眯了眯眼睛，道，“若不是运气好，便是知道皇上拟旨事宜。”

　　闻言，江烟儿一惊，“此人如此……”

　　“罢了。”张云容打断她的话，微微直起身，道，“阳儿那边怎么回事？”

　　江烟儿：“据说是因为上次拜托姚十郎刺杀宁平公主一事没有办成，正与他闹脾气呢。”说着，她唇角抿起一丝笑意，“夫人不用担心，即使是青梅竹马，也有小吵小闹的时候。”

　　“姚家有意尚公主，他们挑中了阳儿，不过是因为她受宠于皇上。可那姚十郎年少便有聪颖善学之名，且形容俊美，实属良配。”张云容轻叹口气，道，“你有空去点点她，莫要胡闹任性了，否则错过良缘，以后有她后悔的。”

　　“诺。”江烟儿应道。

　　“还有，派几人盯着她。”张云容皱眉，“她行事胆大，如今永宁殿那位可不是吃素的，莫让她行事留下什么把柄，让那位抓个正着。”

　　“诺。”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苻宁的生辰，因她离宫三年，皇上太后怜惜，遂命人好好操办此次生辰之礼，再加上宫中近些年没有什么喜事，也算是借此机会大家热闹热闹。

　　宫宴分为两处，一处设在建章宫，由太后主持，主要招待一些朝廷大员的夫人；另一处设在太液池旁的小榭，由苻宁主持，主要招待年轻的姑娘与郎君。

　　此次宴会，太后邀请了朝中三品以上女眷及公子，人数不少，遂一大早，便有官员夫人殷切地带着儿女进了宫。

　　而苻宁亦是一大早便被金玉拖了起来，一路拽到了椒房殿，苟皇后也早早起身等在妆镜前，打算亲自动手为她梳妆打扮。

　　苻宁打着哈欠，任由苟皇后将头发盘起，梳成双环髻，用嵌粉色宝石的白玉冠固定住，又簪上碎水晶串起的步摇，顿时，她觉得头重了许多，瞌睡也跑了一些。

　　弄好头发，便开始梳妆，因她年纪小，皮肤正是光滑水嫩的时候，便只点了口脂，又在额上贴上了桃花式样的花钿。

　　最后，当苻宁换上早已命人绣制好的嫣红色绣桃花交领罗裙时，苟皇后满意地笑了。

　　杨柳叹道，“公主今日真是好看极了。”

　　苻宁配合地转了一圈，罗裙散开，朵朵桃花当真如落英缤纷，“果然人靠衣装。”

　　苟皇后拉住她，理了理襟口，宠溺道，“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苻宁嘻嘻一笑，“自然是母亲舍得给什么，我便要什么。”

　　“你啊。”苟皇后嗔怪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时辰快到了，你先去给太后请安，今日人多事杂，你稳重些。”

　　苻宁笑道，“知道了母亲。”

　　去到长信宫，人基本上也到齐了，苻宁腻到苟太后身边一阵甜言蜜语，哄的老人家喜笑颜开。

　　苟太后毫不吝啬对她的喜爱之情，赏赐了许多好东西，接着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带着姑娘们自己去玩。

　　她们到太液池时，儿郎们早已到了，与她们隔着一座白玉拱桥。见她们来了，儿郎们停止交谈，皆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有些胆大风流的，直接倚着栏杆朝她们挥手，惹得女郎们掩袖娇笑。

　　苻宁不欲扫兴，自己找了临水处坐了下来，便挥手让姑娘们自行玩闹去，不必拘礼。

　　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气，蓝天白云皆清晰地映入那一片青湛中，波光粼粼间，随着涟漪渐渐漾开。岸边的垂柳抽出了嫩芽，青亮亮的，随着春风摇曳着，轻盈，旋转，仿若扭动腰肢的舞女。

　　苻宁摇着绘着美人的团扇，静静赏着田田的荷叶，忽然，一个小身影出现在左前方，他似乎被绊了一下，撞上了一旁的假石。

　　远远看着，苻宁都能感觉到痛，一会儿，只见那小身影艰难爬起，靠着一旁的假石龇牙咧嘴的呼气。

　　“那人是谁？”

　　司礼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辨认了一会儿，轻声道，“好像是您的弟弟，广平公。”

　　“我弟弟？”苻宁回忆了一阵，没记起来。

　　“公主不认识也正常，您从没见过他。”司礼瞅了瞅苻宁的神色，接着道，“广平公的母亲原是御花园的宫女，早年得皇上临幸，才有了广平公。不过她前几年过世了，留下广平公一人，在宫中倍受冷落。”

　　苻宁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去，把他请过来。”

　　约莫一刻钟，司礼扶着苻熙走来，那小男孩见了苻宁，慌忙拱手行礼，结巴道，“见……见过皇姐。”

　　“腿都受伤了，别顾这些虚礼。”苻宁让人扶他坐下，又命人端了些荔枝来，让他吃着玩。

　　苻熙从未吃过这些水果，见此，有些无措。

　　司礼本就细心，一见便知苻熙的不自在，她净了手，亲自剥起水果，喂给他吃。

　　苻宁静静打量立在苻熙身旁的宫女，神色微冷。当时他跌倒，这个宫女可是事不关己地立在一旁，没有丝毫帮忙的迹象，反倒是满脸嘲讽。在外如此，私下里还不知道嚣张成什么样。

　　“你出来。”

　　“奴参见宁平公主。”那宫女“扑通”跪在地上，有些紧张。

　　苻宁轻摇小扇，悠悠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宫女看了眼苻熙，颤声道，“是广平公。”

　　“不错，他是广平公，是父皇的儿子，是本公主的弟弟。”苻宁定定看着她，淡淡道，“你可知罪？”

　　“奴知罪，下不为例，求公主饶奴婢一命！”那宫女不住地磕头，不久额头便浸出嫣红的瘀血。

　　苻宁不答，只看向苻熙。

　　见此，苻熙明白她的意思，他吐出荔枝核，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挺直身板，装作老成的模样，严肃道，“只此一次。”

　　苻宁笑着抿唇，“你也听到了，还不谢恩。”

　　那宫女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公主大恩。”

　　苻宁幽幽道，“谢错人了，掌嘴。”

　　司礼明白，虽说饶了那宫女，可苻宁心中的气还没出，不想就这么轻易饶过，想到此，她看向司棋。

　　司棋会意，上前掌嘴。

　　那宫女受了两巴掌，脸颊开始红起来，她慌忙爬到苻熙身边，磕头道，“谢广平公，谢广平公。”

　　见此，苻宁挥挥手，看向苻熙道，“你膝盖受伤，我已让人请了御医，你回去歇着吧。”

　　苻熙拱手，不好意思道，“谢皇姐，今日本是皇姐生辰，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苻宁笑着摸摸他的头，又让人端去许多水果蜜饯，好让他解解馋，消解烦闷。

　　一旁，苻阳冷眼看着这一幕，低声咒骂道，“哼，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