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记事》呂兒

21、第二十一章

　　一顿家宴，在苻坚询问众皇子功课中渐入尾声。

　　苻阳回到广阳殿，一股脑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挥乱，上好的青玉茶盏跌到地上瞬间化为一地碎片。

　　候在外间的宫女们头垂得更低，没有一人敢上前来收拾这满地狼藉。

　　青竹暗叹口气，上前清理碎片，后又让小宫女将碎片拿出去，自己重新拿了新茶具摆在桌上。

　　“公主，喝点茶消消气吧。”青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消气？我怎么消气！”苻阳瞪大眼睛，咬牙道，“你看看她在父皇跟前的样子，跟从前一样讨厌死了。”

　　青竹凑上前去，轻声细语道，“公主莫气，那宁平公主刚回来，根基未稳，比不得您。以后在宫中，您想对她怎样，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闻言，苻阳渐渐平复下来。是了，这些年一直是她母亲料理后宫，这后宫中的人早已是看她们脸色行事了。

　　苻阳理了理方才揉乱的衣裙，抬手端起桌上的清茶啜饮，突然想到宴席上符宁讥讽她的肤色，脸色又沉了下来，“对了，那个美白方子继续让人煎上，本公主要用。”

　　青竹：“诺。”

　　几月前，一个美白方子在宫女中盛行起来，需白芷100钱，白茯苓、山药各200钱，然后混在一起研磨成细粉后，取大约400钱配以蜂蜜搓成药丸，取名白肌丸。

　　该药丸一天服用两次，富有奇效，许多宫女用后，肤色确实白嫩了不少。

　　苻阳偶然得知，请御医查过后，也服用起来。不过一个多月，肤色确实白了不少。因为到了小日子，所以她停用了几天，如今瞧着符宁肤白如瓷，哪里还忍得住。

　　“早晚有一天，本公主能变得比她还白。”

　　自打那日家宴后，苻坚的赏赐便如流水一般送进永宁殿。

　　被分配到永宁殿的宫女内侍们见到这源源不断的赏赐，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新主子得宠，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地位水涨船高，从此在宫中至少不会受人欺凌了。

　　明意清点完赏赐，回到内殿，将盘点册子递给符宁过目。

　　苻宁正吃着橘子，只随便摆摆手，含含糊糊道，“库房你管着就行，不用给我看。”

　　司礼见明意呆呆地站着不动，笑着打趣道，“明意，公主这是信任你，你管着就行了。”说着，她又给符宁剥了个橘子，轻声道，“上次宴席公主拿顺阳公主立威，如今皇上又给了这么多赏赐，公主在宫中也算是立了些威严。”

　　苻宁笑嘻嘻地接过她手中的橘子，挑眉笑道，“她自己送上门来，我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刚说着，明意上前夺去她跟前的橘子，温声道，“不能吃了。”

　　“是啊，的确吃太多了，再吃下去公主你的胃要受不了了。”司礼附和道。

　　苻宁无奈地看着明意将橘子拿走的背影，叹道，“得，本公主都听明意的。”

　　司礼“噗嗤”一笑，突然想到什么，她凝眉，凑近符宁轻声道，“只是皇上赏赐的也太多了。”

　　苻宁点头，瞧着司礼一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几日大雪纷纷扬扬，即使停下，天空也飘着细碎的雪花。苻宁裹着石榴红色大氅踏雪而行，雪光之间，让人眼前一亮。

　　行至椒房殿，踏入庭院，便见梅花开得娇艳。不粗的花枝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花枝上的朵朵寒梅，有的伸展开花瓣，露出淡黄的花蕊，有的含苞待放，如羞怯的少女。鼻尖轻嗅，梅香入雪，愈发觉得冷香扑鼻。

　　苻宁驻足赏了片刻，便去寻苟皇后。刚入殿，便有宫女前来，脱去她的大氅，又替她换下被雪浸湿的鞋袜。

　　苻宁换上干爽的聚云履，便往炭炉靠去。她搓搓手，看着一边的宫女笑道，“母亲呢？”

　　一旁的小宫女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刚起身，正在里边梳洗呢。”

　　“那我去瞧瞧。”

　　说着，苻宁往寝宫跑去。她掀开纱幔，便见苟皇后坐在铜镜前梳发。

　　苟皇后将她拉至身前，笑问道，“可冻着了？”

　　苻宁嘻嘻一笑，撒娇道，“没有。”

　　苟皇后留了符宁用膳，吃完饭后，苟皇后用剪刀剪着梅花枝，苻宁在一旁瞧着。

　　待修剪好一束后，苻宁问道，“母亲，郑夫人与张夫人二人从前是否有过节？”

　　苟皇后将梅花放到一边，“怎么会这么问？”

　　苻宁会这么问，还得追溯到三年前，当时她因插手张夫人早产一事而被母亲训斥出宫。实际上，符宁仅仅是插手而已，真正要害她的是郑夫人。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苻宁嘻嘻一笑，“只是在宴席上发现她们之间有些不对劲。”

　　苟皇后轻叹口气，淡淡道，“她俩关系确实不好，以后估计也好不了。”

　　苻宁托腮，“怎么这么说？”

　　苟皇后凝眉，回忆起当年在濯龙园郑嫣倾城一舞，满座哗然，日后名动长安的事。

　　她轻声道，“这还要从皇上刚登基时说起，当时郑夫人刚入宫，凭借娇艳的容貌和绝世舞姿得获圣宠，并且盛极一时，宠冠后宫。”

　　说着，她轻轻一叹，“后来啊，自打张夫人入了宫，她便失宠了，雪上加霜的是，当时她怀的孩子也没了，据说是个女孩。可巧的是，张夫人却传出了好消息，后来生下了顺阳。”

　　说到此，苻宁也算是明白了，她看了眼苟皇后，见她眉眼染上些许霜色，复又垂下头，轻声道，“都是父皇的错。”

　　苟皇后轻拍她的手，轻声道，“傻孩子，说什么呢。”

　　郑嫣接受不了张云容抢了她的郎君，可看着郑嫣与张云容宠冠后宫的母亲，她心中又如何作想……

　　苻宁握住苟皇后的手，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转移话题道，“前些天，父皇赏了我好些东西，晖哥哥瞧见了，羡慕坏了，想要从我库中打些秋风。不过呀，我殿中有以明意为首的五大守财奴，硬是没让他拿去一分一毫。”

　　“这臭小子，”苟皇后笑骂着，眸中却没有苛责之意，“尽做些没有规矩的事。”

　　符宁“噗嗤”一笑，挑眉调侃道，“是不是母亲平日里克扣了晖哥哥的银子？”

　　“克扣了别人的也不能克扣了他的。”苟皇后无奈笑道，“不信你问问柳儿，每月就属他请安请的多，当然要钱也要的最勤。”

　　杨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是了。有时连太子的那一份也被他拿了去，好在太子不在意。”

　　苟皇后叹息道，“你晖哥哥爱诗文，遂也爱学那些士人风骨，平日里风流摇扇，洒脱不羁，为那些所谓的名家书籍一掷千金也是常有的事，银钱自然就不够花了。”

　　说到此，苟皇后轻嘘一口气，“若他能放些心思在政事上便好了。”

　　符宁挪了挪身子，揽住苟皇后的胳膊，安慰道，“母亲，晖哥哥做个闲散王爷挺好的。”

　　“是啊。”苟皇后摸摸符宁的头发，轻叹口气。

　　晖儿做个闲散王爷是挺好，只是她有些心疼太子，私心里希望晖儿能在他身边帮上一帮。

　　这事私下里她也曾与太子说过，可是那孩子不答应，只道替父分忧有他就够了，弟弟妹妹只管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苟皇后还记得他当时说这些话时眸中带着能融化一切的暖意，至今想起仍觉得心疼至极。她憋回眼中的湿意，敛起心绪，对符宁轻笑道，“以后有时间去陪你太子哥哥说说话。”

　　腊月将过，岁暮将至，宫中上上下下都挂起了红灯笼，冷清如椒房殿，今年也破天荒地贴上了窗花，挂起了宫灯。若登上柏梁台，俯瞰之下便会发现，红色与雪色交织成了怎样的华美风景。

　　符宁一大早便带人浩浩汤汤往温室殿走去，一路上环佩轻响，笑语如玲，惹得宫人们忍不住驻足偷瞧。

　　几日来的赏赐，终于，正主要去谢恩了。

　　符坚下了早朝，此刻正在温室殿批奏折，听闻符宁来了，便命人请了进来。

　　符宁一进殿，便如小鸟一般，小跑到符坚身边，笑意盈盈，“爹爹，女儿来谢恩了。”

　　符坚早已放下朱笔，捏捏女儿的鼻尖宠溺道，“那些物什还喜欢吗？”

　　“喜欢的不得了。”符宁转身将司礼手中的食盒拿来，端出一盘水晶包。包子小巧玲珑，透明晶亮，甚是精致可爱，“所以女儿特意亲手做了这包子，来谢谢爹爹的爱护之情。”

　　包子的香味立刻弥散在整个温室殿，符坚拿起一个，颇为怀念道，“好久没闻过这个味道了，膳房的人做得虽香，可朕吃着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说着他看向符宁，问道，“告诉父皇，你这包子里到底放了什么料？”

　　闻言，符宁得意一笑，她凑近符坚耳边，小声道，“我这里面有一样东西，旁人都没有，那便是我对爹爹的一腔仰慕之情。”

　　“哈哈哈。”符坚被女儿哄的抚须大笑。

　　殿外，苻阳听着这爽快的笑声，沉了脸。

　　一大早用了膳，负责盯着永宁殿的小宫女便来传信，说是永宁公主去了温室殿。下一刻，她便不甘落后地拾掇好了，也往温室殿赶来，一来，便听到这笑声，这让她怎能不恼。

　　这时，进去通报的内侍出来，让她进去，苻阳这才收起怒容，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