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记事》呂兒

11、第十一章

　　这几日，符宁一直待在寺中，她想着要不要临走前去向慕容冲道个别，毕竟这段时间得他照顾颇多。可转念想到他的两次相救，脑中浮现他绝美的容颜，心中便堵得慌，连带着告辞之言也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想悄悄离去。

　　就在她纠结之际，慕容冲不请自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盆珍贵的白海棠。

　　慕容冲让人将海棠一一摆在符宁面前，勾唇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爷野海棠，爷带你赏白海棠。”

　　符宁“噗嗤”笑出声，她蹲下来，白嫩的小手轻轻触碰那冰肌玉骨般的花瓣儿，惊叹道，“白过梨蕊，香赛寒梅，不争桃李，不愧为花中贵妃。”

　　“那是自然，”子恒笑着在她身边蹲下，得意道，“这花名贵的很，也只有咱们王爷才能轻易弄到。”

　　慕容冲一脚将子恒踢开，皱眉道，“你最近舌头有点长。”

　　子恒揉揉大腿，控诉地看了眼慕容冲，低头退开。

　　符宁赏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看向慕容冲，提议道，“海棠不争桃李，可这寺中芍药正盛，不如搬去让它们比上一比。”

　　慕容冲挑眉扫她一眼，命子恒等人将海棠搬去芍药圃。

　　这下，在芍药圃中观赏的游客沸腾了。他们本是慕名来赏芍药，如今还能一睹白海棠的芳容，自觉何其有幸。尽管周围有护卫拦着，但能远远一观已觉满意至极。

　　符宁盯了一会芍药，又托腮看了一会海棠，许久，她皱眉看向慕容冲，嘟唇道，“比不出来啊，都好看。”

　　慕容冲揶揄地瞧着她，不客气地嘲讽道，“只有你这么无聊。”

　　“什么无聊，这是多么风雅的事，”说着，符宁用肩膀撞撞慕容冲，嘻嘻一笑，“不过呢，我们只是那附庸风雅之人，做不来风雅之事哈哈哈。”

　　慕容冲理理衣裳，鄙视地看一眼符宁，反驳道，“说你便说你，可别带上爷，爷跟你可不是一个层次的。”

　　“嘿，”符宁笑看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慕容冲见符宁被噎住，心情破天荒的很好。他勾了勾唇，璀璨的笑容使得百花黯然失色。

　　符宁讶然于明亮的笑容，不觉已在他倜傥出尘的如玉容颜中沉迷许久，突然额头一痛，她回过神来，捂住额头低吼道，“你弹我做甚！”

　　慕容冲斜睨她一眼，淡淡道，“你色鬼上身，迷了心窍，爷这是帮你。”

　　“哎呦，”符宁上下打量他，眼珠一转，凑上前去轻笑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看别人时色鬼何曾上过身。”

　　慕容冲定定看着她，一丝红晕自脖子升起，很快浮上了面颊，一时眸中似是谁搅乱了春水，泛起淡淡涟漪，惹得眉间亦沾染上了几分春色。突然，他别扭地转过头，喝斥道，“胡说八道，爷还有事，走了。”

　　“唉，”符宁拉住慕容冲的衣袖，见他停住回头后，慢慢松开自己的手，犹豫片刻，她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我可能要走了，呃……就这几天。”

　　慕容冲皱眉，轻声道，“怎么这么急？”

　　“家中有急事。”

　　“出事了吗？”慕容冲转身看着她，眸中罕见地藏着些许担忧。

　　符宁摇摇头笑道，“无妨，都是小事。”

　　“那便好，”慕容冲皱眉看她，眸中蓝光隐现，此刻，他心中渐渐涌起波澜，一瞬又恢复平静，空落落的，酸涩至极。他努力压下异样，轻叹道，“许久未回，家里人肯定甚是牵念。”

　　“嗯，母亲与兄长一直催我速回，”说着，她轻笑低头，淡淡道，“至于其他人，也许吧。”

　　慕容冲心中早就存疑，想不通她族中长辈怎会允许一个小姑娘孤身跟着和尚云游，如今听到这只言片语，出身皇家的他似乎也明白了一二。

　　他瞧着低头踢着石子的符宁，一丝怜惜悄然划过双眸，他抬起头，视线穿过围观的人群看向皇城的方向，喃喃道，“这白海棠是太后赏给我的。”

　　符宁不在意地耸肩，瘪瘪嘴道，“太后待你真好。”

　　慕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讥讽的笑容，不屑道，“好吗？”说着，他低头凑到符宁面前，淡淡道，“我相貌如何？你喜欢吗？”

　　符宁惊讶地看着他凑近的俊颜，下意识道，“说是神仙公子也当得，哪有人会不喜欢。”

　　闻言，慕容冲自嘲地笑了，他缓缓直起身，静静立着，如寒冬的青松，孤傲挺拔。

　　符宁疑惑抬头，看着他冷凝的神情，陷入沉思，许久灵光一闪，她惊愕地瞪大眼睛。

　　她想起那日见到的可足浑太后，身边围绕的皆是容颜秀美的翩翩少年郎。慕容冲绝色无双，虽说不是她亲子，可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可足浑氏怎会动此绮念。符宁自觉想法荒唐，猛地摇了摇脑袋。

　　慕容冲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冷声道，“别摇了，晃的爷头晕。”说着，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是不是令人作呕？”

　　符宁静静看着他，低声道，“太妃知道吗？”

　　“不想劳母亲忧心了，”慕容冲拈起一瓣芍药，慢慢揉搓，粉色花汁渐渐染上指腹，“况且，那老女人也只能想想，不敢真的动我。”

　　符宁缓缓低头，聪慧如她，自然慢慢体会出慕容冲的意图，定是因他瞧出她的异样，为了让她心中缓和几分，不惜将心中的隐秘剥给她看。

　　她沉默良久，直到一瓣芍药花瓣落到她鼻尖，她抬起头，脸上挂起明媚的笑颜，如山野间的太阳花，温暖可人。突然，她抬手扒开衣领，一道褐色的丑陋伤疤出现在白皙如瓷的脖颈上。

　　慕容冲惊讶地看着她，抿唇不语。

　　符宁嘻嘻一笑，嘚瑟道，“好看吗？父亲划的。”

　　救命之恩报不了，抚慰之情却能还，他送她一个隐秘，她便还他一个心结。

　　慕容冲愣了片刻后，上前将她的衣领理好，又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和道，“世上有厌恶自己的人，有喜欢自己的人，你又何必去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费心思。”说着，他挑眉看她，桀骜道，“你若不想回去，便留在爷身边，王府还不差你这碗饭。”

　　世上不如意之事何其多，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怨天尤人只会停滞不前，在囫囵之地越陷越深，不如抛却包袱向前看，天大地广的，安能找不到自己立身之处。

　　“你说得对，不必为那些不值得的人费心思，”符宁朝着他甜甜一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得回家，母亲还在等我。”

　　慕容冲一顿，快速地将头转向一边，不自然道，“爷是随口说说，客气一下，你留下爷是不会管你的。”

　　符宁笑看他，揶揄道，“怎么会，凤皇最爱口是心非了，”说完，见他面色一黑，连忙笑眯眯地补充道，“凤皇是你的小名吧，我听仙女姐姐是这么唤你的。”

　　慕容冲瞪她一眼，硬生生憋回了欲脱口的斥责之言。一瞬间，二人无话，只直勾勾地互相盯着对方，再一会儿，二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南风拂过，扫起地上的落花，下一刻，便下起了芍药花雨，将少男少女笼罩其中。花香朦胧了明亮的笑颜，银铃般的笑声穿过雨幕落入游客耳中，让他们瞬间沉醉于芍药花雨的盛景中。

　　慕容冲收敛了笑意，他拍拍符宁的肩膀，又盯着她细细瞧了许久，才道，“你一路珍重，离开那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嗯，”符宁笑着点头，她一直知道他是见不得离别之人。

　　慕容冲看她许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符宁穿过花雨，望着那绝世出尘的清贵背影，不自觉上前一步，下一刻，她唤住了他，见他回头，她嫣然一笑，“凤皇，这世上，在危难之际毫不犹豫扑出来救我的没几个，你是其中一个。”

　　“若从来一次，爷才不会……”

　　“你闭嘴，”符宁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挑眉看他，唇角再次扬起明媚的弧度，“再一次，以后若再救一次，你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定缠死你。”

　　闻言，慕容冲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斥道，“你又浑说，说出这种话，哪有点女儿家的样子！”说着，他甩袖离去，唇角却若有若无的泛起笑意。

　　符宁静静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渐渐的，她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进芍药花海中，她目光失神地盯着泥土，喃喃道，“还是没说出口……”

　　因家中催得紧，符宁与释道安很快的便收拾好了包袱，临行前，符宁换下慕容清河给她买的罗裙，重新换上麻布衣裙。

　　释道安见了，问道，“你穿那身衣服甚好，怎么换下了？”

　　符宁将衣裙小心叠好，笑道，“路太远，途中颠簸，免得磨坏了，又要心疼。”

　　说着，她看向释道安身上的破僧袍，挑眉道，“给你买的那两件怎么不换上？”

　　释道安温和一笑，抚须道，“路途颠簸，贫僧也怕磨破了。”

　　“嘁，”符宁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有件事我憋了许久，今日实在憋不住了。”说着，她将脑袋凑近释道安，嫌弃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就别折腾了，你看看你缝补的衣裳，歪歪扭扭的也忒丑了。”

　　释道安斜睨她一眼，又打量她身上的粗布衣裙，抚须道，“还行吧，你穿的蛮合身，都舍不得换下。”说着，他拎起包袱先行离去。

　　“嘿！还计较上了。”符宁轻哼一声，无奈地抓起小包袱跟了上去。

　　二人告别一空师父，便启程下山。刚出邺城，一辆马车从后面追上来。